《不是死对头》今朝沐雨生

5、心结难解

　　山路很远，也很长，坐惯了马车，或者御剑，或者轻功。迹清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脚踏实地走路是什么时候了。
　　尖锐的山石划破了衣摆，他已经不在意了，走到最上面，是一个小院子，门闭着，迹清走进去跪在正房门前的石子路上。
　　门里的声音不算年轻，也不算老：“迹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迹清是跪着，但也不算服气，只是低头笑笑：“没什么好说的。”
　　一条路走上来，他确实没什么杂念了，也没什么想说的了，他有一种感觉，虽然是听他说，但是屋里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就好像那个时候轻舟让元晚说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只是想知道出发点是什么，何苦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轻舟是因为对他的信任才不再追查，至于师父，大概是因为对他的不信任。
　　“迹清，你是不是对为师有看法？”屋里的声音好像没变，又好像有一丝惆怅。
　　看法吗？
　　大概一开始只是一丝埋怨罢了。
　　清风楼的对内处事原则是直来直往，有问题就直接说，不要埋在心里，其实他们师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十年差不多了吧。认识玄凛都有十年了，和师父没见面的日子只会更长。
　　清风楼有太多天之骄子了，也许师父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徒弟了。
　　“没有。”迹清说出这两个字，自己都觉得虚伪。
　　师父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让你陪轻舟去清风楼开始的，是玄凛进入清风楼，还是元晚拜师之前，又或者是什么为师不知道的时候。”
　　话说到这个程度，也没什么需要反驳的地方了，迹清也长舒一口气：“师父，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果我是优秀的，为什么要在我修炼的时候让我去清风楼处理杂物；如果我是做事能够让你满意的，为什么我在清风楼几年，你和师叔要让元晚做清风楼的楼主；师父和师叔总是对门派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弟子们要求很高，为什么玄凛也能进清风楼；如果我是能让你骄傲的弟子，为什么要让两个师弟公开驳斥我的面子；如果师父一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早叫我回来？修炼也好，处事也罢，我自认为做得不差，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其实应该歇斯底里的，在心里无数次质问的时候他都是歇斯底里的，满脑子只有为什么。
　　可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逐出师门也好，废了我也罢，一生留在这里都行，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和轻舟很像，不是说为人处世，而是说天赋异禀。”师父娓娓道来，好像是故事，又或者是解释，“你们这样的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你们花在修炼上的时间不多就能取得非凡的成就。你今年二十七岁，轻舟比你大不到十岁。你十四岁就跟在轻舟走了，轻舟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清风派第一人。”
　　“他在修炼上和你一样如履平地，他没有弟子，所有你跟着他，他不会不管你的，你和他一起，比跟着我更好。清风楼琐事繁多，只有你们这些修炼简单的人才能抽出精力应付，怀远和明仪的天赋不如你们，只是他们的默契远远超过了你们。”
　　“元晚虽然天赋不如你，但是他的性格比你好，更适合和世间打交道，黄金修炼期耽误的时间也可以弥补回来。无论什么样的门派，立足当然不完全是因为道义和团结，是因为有实力，站得稳的同时有道义和团结。我们想要拯救天下，首先要拯救自己，拯救同门，然后才是拯救天下。”
　　“玄凛才两年就坐稳了通天局主理，不是因为他的血有特殊的能力，是他杀上去，有能力，通天局不想与他为敌。同样的，因为我和轻舟，还有很多师兄弟在，清风楼才成为了天下第一楼。”
　　“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是我能够招收弟子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的第一个人；修炼时有闲心闲情，所有让你跟着轻舟入世，以己渡人；你见过世间的好，也见过世间的丑恶，继续修炼，为了心中的所思所想，这是成长，所以让元晚这个历经人间事的人做楼主；玄凛不是物件，是人，苍生之一份子，清风楼能庇佑自然庇佑，他只是偶然的机缘，与我清风楼没什么干系；怀远和明仪自你第一次见就是那样，默契但是直接，驳斥你的面子是我的疏忽，抱歉。”
　　“我相信你所作的每一个决定，直到无可逆转，直到连你自己都发现有问题。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仍然觉得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能教的早在十三年前都教给你了，言传身教不当，是我的问题，从今天开始留在山上吧，心平气和地待两年，之后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答应。”
　　他没有自称为师，换句话说，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弟子交流了，都是大人了，做事为自己负责任并不难，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说教，心结已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解铃人。
　　迹清还是跪着沉默，屋里的人也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又亮了，漫长的沉默，漫长地思考，迹清朝着屋里磕了三个头：“师父，不要抛弃我了，我可以一辈子留在山上修炼，永不踏出清风山半步。”
　　抛弃这个词出来的时候，师父觉得面前跪着的还是十四岁的孩子，他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只知道师父不要他了，于是惶惶不可终日，害怕有一天被人取代。
　　所以用些小聪明，让自己成为唯一的选择。可是从头到尾他都不是唯一的，所以总是害怕，总是担忧，于是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为师从来没有抛弃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偏房住下吧，以后都不用走了。”
　　他还是伏在地上，从轻轻地抖动到放声大哭。
　　他好像什么都没失去，却又好像失去了一切。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又好像根本回不去了，师父、师叔、元晚甚至玄凛，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