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术使用须知》遮寒

1、闭嘴

　　“抱歉。”
　　在这声被刻意压低的道歉滑入耳膜前，谈霖的烦躁情绪已经快到到达顶点。
　　不是因为没补完寒假作业，也不是因为听到开学就头疼，这次的麻烦，对谈霖而言真可以称得上是无妄之灾。
　　他昨晚临睡前，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头疼，算不上钻心刺骨，但存在感极强，让人头昏脑涨，似乎有人在脑中喋喋不休，却完全无法听清楚具体内容。
　　最后他忍着难受爬起来喝了杯热牛奶，又放了半晚上白噪音，结果依然是辗转到晨光初露才堪堪合上眼。
　　所以今早到了教室，他就往桌上一趴，但那隐痛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变得越发明显。配着前桌栗子抑扬顿挫的八卦声，活活让他把书包带揉成了一根咸菜。
　　但也的确不能怪栗子话多，要知道，都上一学期课了还临时拆班这种事，也的确是太少见了。更何况——分到他们班的可是那位！
　　“真的，真是‘柏哥’！”周历历唾沫横飞，鼻尖上的青春痘都发了亮，一句话能带上三个感叹号，“我寒假在老李家补习，听他打电话提到了！说咱们班是尖子班，放个体育生怕他跟不上！2班不就那么一个体育生吗！”他显然对自己的“推理”很是自得。
　　站在边上的学委路婧推了推眼镜，用她招牌性的平静语调回道，“老李说得也没错，2班本来就是平行班，不过没事，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带着柏溪学。”
　　“哈哈，镜子你别装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人，组团去看人家打球，结果一个人都没去送过水，路上当面遇到还要假装没看见，招呼都不敢打！”栗子无情拆穿对方馋别人身子还怂到地心的真相，双腿一抖一抖，把桌面顶出了节奏。
　　“2班确实惨啊，班主任突然生病，咱们学校去年又是扩招又是开国际班，硬是排出了快20个班，到最后居然分不出一个班主任来了！”栗子的同桌瞄了眼路婧，赶紧出言转移话题。
　　“还行吧，每个平行班分3个，每个尖子班分1个，有一说一，那几个分进尖子班的运气算不错了。”不知道从哪儿蹿过来的语文课代表积极加入了讨论。
　　“不过……”栗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宣布他打听到的独家消息，“听说2班的班主任不是生病，是被‘柏哥’……”他比了个手刀，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靠，你这也太离谱了！”
　　“虽然柏溪一看就很能打，但是好像说是在校外跟人约架什么的吧，揍老师？怎么可能！”
　　本以为会收获大家的惊叹，没想到却得到了一堆质疑，栗子虽然也觉得这流言过于不靠谱，但为了不丢面子，他还是涨红了脸据理力争：“哪有那么巧嘛，生病可以代课的，什么病严重到这么久都来不了要拆班啊！”
　　“诶，说起来我还听说是2班老师被挖墙脚了呢。”
　　“别逗了，谁挖平行班班主任啊！”
　　话题越跑越偏，人在桌边也越围越多，即使谈霖已经努力挨着墙把头埋进胳膊里，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噪音，更何况栗子还特！么！在！抖！腿！
　　他放弃了蹂躏书包，换用钢尺抵住自己的手心，眉头皱成了马里亚纳海沟。
　　老李就是这时候踩着点进了教室，刚清了清喉咙，大家就条件反射般地鸟兽散去。
　　他也不像其他班主任那样来一句“整条走廊就你们声音最大”，而是不紧不慢地将茶杯、名单、小挎包都一一放在讲台上，再抬眼的时候，全班人都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回了自己位置。
　　他微微点头，很宽容地无视了仍然窸窸窣窣的教室，对着门外招了招手，“快进来，外面冷。”
　　“嘤——”
　　柏溪刚走进教室的时候，起码有三四处角落传来了这样压着嗓子都难掩激动，还夹杂着几分颤抖的奇怪声音。
　　少年身材高挑，又不像大多数高个子一样有着习惯性的驼背，看着足足比老李高出了一个头。他单肩半背着硕大的纯黑色书包，臃肿的冬季校服被穿得相当规整，一双腿长得有点不讲道理，只用两步就跨到了讲台边。
　　他拥有一种极富攻击性的英俊，面部棱角锋利，嘴唇单薄，眼帘半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情绪，眼底隐隐有些泛青，细长的眼尾拉出一道生人勿近的弧线。
　　这形象，这颜值，明明没有任何出格的装扮，但却意外地完美符合风闻中的“柏哥”形象，“我靠，不愧是嘉中b王！”栗子摇头晃脑，压低了嗓子也压不住他的倾诉欲。
　　如果说忍耐值有进度条，那谈霖觉得自己的这根，已经快要被栗子层不出穷的画外音和小动作逼到跌破零点。
　　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墙上，手心已经被压出了深印，勉强抬头望着讲台，以免太显眼被老李点名，视线却是飘忽的，半点注意力也没有分给这位“嘉中b王”。
　　老李拍了拍手，试图收回大家看帅哥的注意力：“相信大家都知道这学期因为特殊情况，咱们班来了位新同学，不过之前就在隔壁班，想必也不会很陌生，但自我介绍还是要的，哈哈，你简单说几句就行。”
　　柏溪很给面子，抬眼道：“大家好，我是——”
　　“闭嘴！”
　　一声暴喝突如其来，带着压抑到极点的烦躁情绪，就这么打断了他的发言，柏溪表情依然很淡漠，手却微微握紧了一点。
　　他精准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一张还算眼熟的脸，皮肤很白，一双猫眼，倦容十分明显，脸色臭得像全世界欠了他一个亿。
　　是打断了他的补眠吗？柏溪心里揣测，但是……好像全班人都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思绪只是一掠而过，柏溪收回眼神，接上了后半句：“柏溪，很高兴认识大家。”
　　嘴上说着很高兴，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变化。
　　显然也没人把他的客套话当真，栗子嘀咕了一句：“这停顿是什么意思，是需要点掌声配合一下吗？”
　　老李显然也不是那种赶鸭子上架型的班主任，他没有在意柏溪直接把“说几句”浓缩成了一句。用以后大家都是同学，要好好相处的万金油发言总结之后。就非常自然地环视了一周，对柏溪说：“刚好最后一排还有空位，你就坐谈霖边上吧，咱班的平均身高现在也有第二个人拉动了。”
　　老李说得幽默，同学们也很给面子，嘻嘻哈哈地捧着场。
　　“李老师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不行？”
　　“有被伤害到，下课就去买牛奶。”
　　“20斤肉可以换到柏溪那双腿吗？”
　　虽然是省重点的尖子班,但身为素质教育基地的嘉水一中,并没有设立严苛的末位交替制度,校风宽松是出了名的。
　　而作为班主任的老李，不仅教学能力没得说，平时还相当能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他没有介意大家的玩笑，只在班级里的分贝有超标趋势时压了压手掌以作提醒。
　　教室里的气氛是很欢快，可正往最后一排走去的柏溪却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习以为常地径直往前走，其实这已经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了。
　　看来那些糟糕的流言，传播范围仅限于原来的2班之内。这么想着的柏溪揉了揉太阳穴，视线不自觉飘向了前方，落在自己脾气似乎不太好的新同桌身上。
　　刚才还靠在墙上的人现在已经彻底趴了下去，他好像真的很困啊，柏溪自顾自地想，之前谈霖那满脸的倦意简直都要化作实体。
　　而全程魂游天外，也不在乎新同桌到底有多拽，只想着抓紧时间趴回桌上休养一下的谈霖，惊讶地发现虽然一夜没睡的困意犹存，但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可恶头疼，似乎在刚才忍不住在心里大吼让栗子闭嘴之后就莫名消失了。
　　正在他埋头思索的时候，柏溪已经落座，这位沉默寡言的“校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微微转身，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抱歉。”
　　柏溪的声音跟人一样清冷，带着些微凉意，顺利地穿过班级的喧嚣声，传进谈霖的耳中。
　　趴着的人愣了愣，缓缓支起身子，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位“被分配”而来的同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疑惑。
　　这位不是传说中的大哥级人物吗，竟然这么有礼貌，坐个同桌而已，也要先道歉为敬？
　　看对方没有说话，柏溪又顿了顿，续到“刚才……”明明是歉意的开场白，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反而更像动手前的预告。【是不是吵到你了……】
　　谈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吵到”，【吵到谁？我吗？我刚才到底说啥了？】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柏溪就主动回答了他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闭嘴？”
　　刚说完这两个字，柏溪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肤白猫眼的新同桌，瞬间变成了一颗红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