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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锁鸢 ...

  •   天朝北国,居境极北。万福永昌,神赐庇佑,奉圣女,顺天意。国之主由天赐所定,或皇子,或臣子,或书生,或贱民,金蝶落处,拥而为主。
      ………

      景康元年,原皇太子纪凌于神殿谋反,破二皇子纪霄的天赐乘位之仪,夺天子之印,毁神殿王座,自起王位,号太甲。

      “臣请陛下,放圣女自由。”

      “臣等请陛下放圣女自由!!!”

      朝堂上众臣请意,请求之恳切是如此的统一,就连磕头的声音都是整齐的,是撺掇好的,带着威胁。而在上是他们的王,那个打破了天赐的罪人,那个靠着谋反登上皇位的人,纪凌。

      没有繁重的朝帽,随意散开的黑丝,身上也仅仅一件简单的玄色龙纹服披着,单手撑头,狰狞的龙纹顺着龙椅的扶手上垂下,而那双原本假寐的眼睛此刻正自上而下地斜视着脚下黑压压跪着的一片。半晌,半句未发,诡异的压迫感袭来,朝堂上呼吸声都开始刺耳。

      纪凌静静地扫视着自己的臣子,缓缓起身拿走了在旁侍卫的佩剑,然后慢慢走下台阶。纪凌身上玉披摩擦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穿过众人,声音在为首喊话的臣子面前停下。

      跪在地上的臣子不由地抖了一下。

      纪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臣子的面前,以一种极平淡的眼神俯视着他。许久,没有任何动作,渐渐地,跪在地上的臣子开始发抖,而且每过一段时间臣子就抖得越发厉害。直到防线破裂,臣子自知无力回天,颤颤巍巍起身不知望向了什么地方,随后说着一些壮语,转头就欲撞柱明志。

      只在刹那,一道剑影如霆击一般落下,凄惨的叫声响起,纪凌狠狠地用剑刺穿了臣子的大腿将他固定在了他跪着朝他喊话的地方。四溅的鲜血沾上了纪凌的龙衣以及跪在臣子身边那些一起上奏的其他人的朝服,凄厉的叫声回响在空荡的朝堂,剩下的只有纪凌嫌弃地扔下佩剑的声音和那个臣子被拖走后无尽的哀求。

      “吾的臣子可有国事要议?”

      “……”

      “既是无国事,我留你们何用?”

      “臣等惶恐,请吾王恕罪。”底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回他们的声音不是那么整齐了。
      纪凌突然笑了,问道:“你们何罪之有啊?国无事乃国之幸,乃我之幸。只是若国有事却不报,反而报的是无用的私事,你们说说我的朝堂怎么会留这样的臣子,嗯?”

      “圣女一事怎么就不是国事?”

      终于,正殿大门后,一个麒麟服的男子在众臣阻拦和惶恐的眼神中闯进了大堂。

      “纪霄,这就是你给哥哥演的好戏?”

      “我问你,圣女一事怎么不是国事,你囚禁圣女,封神殿,置天赐不顾,你这是拿我北国做你昏庸的陪葬品吗?”

      “圣女?神殿?天赐?”纪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嗤笑着回复道:“纪霄,你忘了,你信奉的天赐可没让你成为坐在这里的王。”

      “……而至于圣女,她是我的所有物,我圈养的金丝雀,她事怎么不是我的私事?”

      “纪凌,你疯了,你疯了,放了圣女,否则北国会亡的,会亡的!”

      纪凌俯视着自己情绪激动的弟弟,眼里尽是蔑视和道不清的情绪,思考了半刻,像是累了一般,一句“退潮”后拂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朝堂上,殿外的军队在纪凌消失的瞬间闯进了主殿,带走了纪霄和大臣,现在的朝堂上只留下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

      而纪凌像是在逃避这些声音一样,纪凌走的很快,朝着那个方向。

      2.

      纪凌真的走的很快。

      绕过高低参差的宫宇,急走在无求无尽的曲折蜿蜒的宫廊间道,连换衣服都是火急火燎的,。但就算是这样的急,纪凌也是沐浴完再走的,像是在洗去什么,再三检查完毕才心满意足地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在宫宇之外,与百姓家巷的链接处,结界环绕,有着一座不为人知的府邸。

      那是他为鸢准备的家,也是他为鸢做的牢笼。

      可到了门口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却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抬手整理整理因为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衣衫,清了清嗓子,缓步走进了屋里。

      入院是一棵高过院墙的玉兰树,树荫之大可遮半院光影。再往里,屋内没什么华贵的装饰,只简单几件玉器花瓶,穿过走廊,会有三三两两的穿着白衣的仆从端着熏香或茶具微微欠身向纪凌行着礼。

      纪凌表以回礼,继续朝内走去,直到走进一间带有落地窗的里屋,轻声探进屋子,带有歉意地说到:

      “抱歉鸢,来晚了,朝廷上有了些事不好处理,用早膳可有等久了?”

      被抱歉的人正半跪在小踏上,轻盈的纱裙在地面铺开,听到到来者的声音,侧头笑着,脑后别着的玉石步摇随着青丝探出,放下碟筷的动作也是轻的,那个叫鸢的女子笑着对纪凌说到:“没事,你来的刚好,过来吧。”

      纪凌像是送了一口气,接过鸢递过来的碗筷,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纪凌落座的动作都变得小心了起来。鸢好像没有在意那么多,只是安静地吃着早膳,连同着纪凌,那个原本带着煞气的帝王现在沾着一身烟火气。

      这间里屋的落地窗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玉兰,寒冬未消,玉兰只留枝干裸露在白日之下,院内略显寂寥。

      “阿凌,朝堂是遇到什么难处理的事了?”鸢用完膳问道。

      纪凌端着碗的手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飘忽扒了一口饭,支支吾吾地敷衍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大事,朝廷上除了民生,边疆也就没什么可说了。”

      “这样啊……”鸢静静看着纪凌的慌乱,没有说什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般,收回了那能看透纪凌的眼神,缓缓起身从内侧的书桌旁取下一累奏章。

      “你交给我的这些奏章我已经看完了,闽洲水灾多是由于初春回暖大坝已久未修,以往都是派官去整修大坝但从未究其根本,疏其河道。你初登基大可试试推翻之前的水防政策,重建河道,再修大坝,这样也利于再任用一些贤才为自己所用。我记得前年的科举探花苏认,因为入试策文过于犀利刻骨,错失榜首,又傲骨自持迟迟没有作为,此水利之任大可交给他。”

      “水利重修的费用绝不可从赋役中增加,初春时节,青黄不接,又有南国侵扰时常,田民百姓不可动,倒是可以从富商一带下手,我国贸易昌盛,富商手里定有富余,可增商税。只是这样难免会引富商们不满,可以先挪税款等战事缓和再借国权,承诺富商的各国交易之权。”

      “至于边境的战事……”

      鸢徐徐地说着,每一本奏章都有一本详细的解决方案记录在册,细到注意什么用什么人,鸢都细细地写了下来。纪凌有些吃惊,这原本是害怕鸢在这里无趣才挑出几本奏章让她在这里解解闷,可现在看着用娟秀笔迹记录的奏章,纪凌放下端着的碗,伸手朝那堆奏章上去。

      刚触摸到册本却被鸢轻轻挡了回去,鸢依旧还是带着笑意,语调上挑地责怪道:“吃完饭再看。”

      “为什么?”纪凌手有些颤抖地松开了拿着奏章的手。

      “阿凌,我想尽我所能帮你。”

      “帮我?你会帮我?”纪凌一脸茫然地看向在自己面前跪着的女子,似迷失在浓雾里的飞鸟,迟疑而又落寞地反问着:“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没能力处理好这些?”

      鸢看着那双带着恳求和失望的破碎眼神慌乱了起来。

      “不,我没有,我只是想……”

      “够了。”

      简单两字挡住了接下来鸢的真心实意。纪凌似是生气了,但他却没有宣泄出来,只是隐忍着,撇过头起身,背对着鸢,将鸢放在自己的影子下,光影之下他的神情晦明不清。半晌,似是无奈而又无力般,才轻悄悄说了一句话,可就这一句却轻易打碎了鸢眼里的光。

      “我又在奢求什么,自始至终你也没选过我啊。”

      鸢愣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纪凌转身离去,衣袖带过桌上摆着的奏章,啪嗒掉在了地上,地上凌乱一片。

      影子释放了光,明亮又重新回到了鸢的脸上,只是刚刚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失了神,抬头,愣愣地凝视着那个穿过玉兰树逐渐模糊的身影。

      不知为何,脸颊划过一丝凉意,一滴泪从眼角缓缓落下,泪顺着脸滴在书册,染开,糊了上面的字。

      “圣女……”

      在一旁,为首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失了神的鸢,鸢像是被惊了一下,挡下了欲为自己收拾奏章的手。自己慢慢拾起凌乱的奏章,累好,放回书架。

      这些,以后会有用的吧。

      鸢这样想着,眼神朝着纪凌走的方向看去,却看向了院里那株玉兰。

      寒冬未过,春潮未来,那株玉兰还是空的,没有半点朝气。鸢款步朝那株玉兰走去,手轻轻扶上树干,银白色的柔光泛起,照亮了一整棵树。

      这是她不当圣女之后纪凌为她种的玉兰,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鸢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棵玉兰从来没有开过花,所以这么长时间她一直都在为这棵树灌输着灵力。

      这是纪凌为她种的树,是属于她的树。她想看到这棵玉兰开花,希望能快点看到这棵树花满枝头,灿烂繁华。

      自己应该能在自己走之前看到它开花吧。

      春未上枝头,人心难过咫尺,寒意却在风力被一点一点剥离又揉碎。

      3.

      纪凌又做噩梦了。

      纪凌从噩梦中挣扎起身,额间汗珠沁出,青筋□□,短而急促的呼吸消磨着模糊的睡意。直至,冷风吹来,赶走了所有的睡意。

      纪凌起身掀开了幔帘,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寝殿,莫名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他今天话是不是说重了?

      自责随着自己逐渐冷静的情绪里愈加浓烈,回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说着的话,她听着会是怎样的神情,自己甚至都没有勇气去回头看一眼。

      他怎会对她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明明自己根本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明明是自己将她囚在了这深不见底的皇宫,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

      自己不过是一个下流的拥有者。

      可是,可是,纪凌回想起噩梦,每个夜晚都会索着他命的梦,梦里是他永远挥不去的场景。

      梦里,是为北国选取储君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得到天赐的人将会成为新的王。

      他和纪霄都跪在神殿的神像前,虔诚地等着天赐的降临,因为王将会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产生,这是圣女所预言的。

      他满心期待地跪在神像的面前,期待着天赐的降临。他是北国的长子,虽不得重视,但在谋略政策决断上却是永远胜人一筹。而且最重要的,圣女说过的。

      他是最优秀的,他从不输于别人。

      天赐仪式开始,那个给予他信心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鸢穿着洁白的朝服,向神像祈福,兀地,神殿之内金光四起,奏乐响起,自己和纪霄都在等着这一时刻。

      她会选我的,她一定会选我的。

      纪凌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当那象征着天赐的金色灵蝶从自己的眼前飞过,缓缓落在他弟弟纪霄的肩头的时候,纪凌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塌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他认为会选择他的人,鸢是那副没有变化冷清的神情,没有喜没有悲,就这一个眼神把纪凌唯一的信仰击碎,淹没。

      他好像溺在了黑暗里,他什么也听不到了,金蝶,奏乐,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所有的所有,他都听不见看不见。脑子里都是鸢那没有感情的眼神,那眼神是怜悯,是蔑视,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空了,他痴痴地看着鸢宣布着结果,痴痴地看着鸢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一个人跪在神殿之内。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安慰,他就眼睁睁看着鸢从自己面前走过。

      那天他在神像面前跪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在空荡荡的神殿跪到了天明,什么都没有等到。

      从那天起,所有都变了。周围的欢笑声没一句是为他而说的,没有一句祝福是为他祈祷的,甚至鸢以后的每次朝圣都再也不会为他而跪,他和鸢可能以后永远不会见面了。

      讥笑声,嘲讽声,轻蔑的眼神将他淹没,无尽的绝望和黑暗将他笼罩,他从尊贵的皇太子一下子成为了和这个皇宫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任何人都可以踩在他的头上,任何人!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和鸢站在一起。每天,每天,他看着纪霄和鸢站在神殿的露台上为万民祈福,而他自己只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着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取代。

      嫉妒开始在胸口燃烧,一颗反抗的种子在心底种下,种子在一次又一次仇恨和欲望下滋长,成长,终于,他谋反了。

      他毁了神殿,烧了神像,驱逐了自己的弟弟,他让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尸体铺满了宫殿的每个角落。他成了北国的王,那个谋逆神意的疯子,以及那个万民唾骂的暴君。

      纪凌不会在意任何人的说话,他只在意一个人的想法,他只是想证明她应该要选择自己。

      可当他满身血渍地站在鸢的面前时,他看见了鸢眼里的慌乱,他又一次被她的眼神击碎,他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煞气的样子,而她还是穿着那身洁白的朝服,圣洁的,不可触摸的,无形之间一道鸿沟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开。

      你说,罪人怎么会被圣女所选择呢?

      他不甘心,他想留住她,也想惩罚她,他想问清楚既然当时没有选择他又为什么要给他希望,他想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圣女锁在自己笼子时是否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所以他用了最卑鄙的方式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剥夺了她圣女的身份,让鸢成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所有物。

      可笑的是,明明是顶着惩罚的名义锁着鸢,可只有自己知道,纪凌不过是害怕鸢会离开自己,他贪心地将鸢锁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金丝雀。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笼子里的困兽,皇宫之内,皇宫之外,没有一个人是信任自己的,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所以自己只能狰狞地用极端手段去夺取着权利。

      他原本以为鸢会很排斥着自己,可是出乎意料地,鸢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很快地接受了一切,顺从着自己走进了自己为她准备的笼子,只是偶尔会提起放她自由的话。只有鸢这里没有朝堂繁杂的声音,没有刺耳的话语,没有繁重的政务。他在鸢这里是自由的。哪怕这鸢是欺骗自己的手段,纪凌也甘之如饴,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今天自己怎么会对鸢那样说话?

      是自己将朝堂的怒火牵扯到鸢的身上,还是自己对自己的不自信?纪凌只感觉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歉意怂恿着他朝鸢的府邸走去。

      绕过那棵玉兰,纪凌却在房间的门口停下了,望着已经落灯的屋内,自己只能站在窗口看着,就像当初自己站在角落里偷偷看她一样。纪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说一声抱歉和问一句理由,也许自己只配这样望着她吧。

      夜深露重,露水沾湿了纪凌散乱的长发,披着的外衣也点着银星,月是朦胧的,但却也能让人看清夜下世界的模样。纪凌就这样站在玉兰树的下面望着屋内,月倒下柔光,剪下纪凌的身影洒在地上,像一副画一样印在了玉兰树上。

      可是纪凌不知道的是,有人在赏这一副画,因为鸢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玉兰树下的人。鸢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纪凌;纪凌没有说话,也这样静静地为鸢守着夜。

      但月也没说话,玉兰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知道鸢和纪凌是同一副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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