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筝鸣》风聆

4、（四）

　　新任代总楼主上任，权力交付，就这样在红楼之下的台阶前完成了。

　　余下仪式、程序一切从简。只要将文书传达到各个分舵以及风雨楼盟友即可。

　　——这是戚少商的话。

　　一切已安排妥当，文书已在白楼里起草完成，待楼主过目之后就可以分发下去。

　　——这是杨无邪的回答。

　　繁文缛节虽然不必，但一场大宴也是免不了。宴席不必奢华，不必讲究，只要有酒有肉，让众兄弟都能聚在一起就好。

　　——这是新任代总楼主的第一道指令。

　　杨无邪点头，立刻转身招来两个弟子吩咐下去，两个时辰后在红楼设宴，京师范围内若无特殊任务的弟子都回来参加。

　　杨无邪脸色苍白，冷峻，略带憔悴，但精神很好，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姿态。戚少商也自恃着一股傲视风雨，泰然自若的气度。接连经历这两次劫波，楼中弟子多心中有些惶惶不安，此时众人看这二人站在一起，不知怎的，竟也生出了一种信心来。

　　风雨楼历任楼主中，苏幕遮书生意气，清高自持，很少能亲身体贴下属；苏梦枕虽然对下属照顾许多，但因其性格孤僻寒傲，也未能跟众弟子融成一片；白愁飞个性既冷傲狷狂又阴晴不定，跟随在他身边的弟子多有些提心吊胆；王小石倒是人缘特别好，跟风雨楼弟子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就是让人不觉得他是个楼主。

　　而戚少商不一样。他骨子里虽然也极高傲，却并不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他给人的感觉是谦逊有礼，言行得体，但一言一行又有一股深沉的自信与决断，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他。

　　舒无戏就曾经评价过戚少商：“姓戚的这小子，先不说当老大当的成不成功，倒还真是天生一股好死不死的龙头老大气质。”

　　——他后面接了一句是：“啐他个泼皮奶娘儿的，还好我没有个女儿在出阁前遇见这风流灾星。”

　　所以，虽然这权力转接得突然，倒也没人提出异议来，尤其是经过方才一番比试之后，众人皆自忖：单以武力来说戚少商也确实高出一筹。

　　命令下达完了，众人正待散去，忽有一守门弟子急急赶来，直奔向杨无邪，还未张口，杨无邪示意道：“有什么事还不赶紧向戚楼主禀明？”

　　这名弟子正是方才引戚少商进门的弟子之一。他顺着杨无邪的眼神看向戚少商，呆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六、六分半堂送、送来……贺礼……给楼主……”

　　这话就像凭空丢了一个闷雷，震得满场静默了下来。

　　六分半堂前日带人进入风雨楼，以致苏、白二位楼主殒命的那一夜情景，众人还心有余悸，如今新楼主才刚上任，六分半堂竟马上找上门来，分明的有挑衅之嫌。在场人心中或怒或惊，无不暗暗变色。若不是因为送贺礼来的人特殊，恐怕风雨楼的大部分弟子都不能容六分半堂的人再次踏进金风细雨楼的大门。

　　来的是十三名柔弱无依又楚楚动人的女子。

　　为首的是六分半堂三堂主——雷音。她身后跟着十二名青衣的少女，个个娉婷袅娜，青春无暇，如同这初冬里乍然一现的江南烟柳梦。据说平日侍奉在雷纯身边的就是这十二名青衣女子，她们虽训练有素，却无一人看来是身怀绝技的样子。

　　这样十三名女子来到风雨楼，而且还自称是来送礼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她们都拒之门外。很快她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红楼院中。

　　“总堂主听说风雨楼新楼主上任，特命我等送来这把桃木剑，用北岭的百年仙桃树木精制，还望戚楼主不弃笑纳。戚楼主既是用剑之人，或可仗此剑斩妖除魔。”

　　雷音是取代叛离的雷媚成为三堂主，她并不比雷媚艳丽神秘，武功高强，倒有一股予人好感的风韵，说话声音也得体动听。

　　戚少商代理楼主之职这个决定，在此之前风雨楼中也只极少数人确切知道而已，六分半堂如此的举动，不外乎是表示：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心知肚明。

　　雷音说完话，回头示意最前排的一名少女双手呈上一个红木匣。

　　这名少女是那十二名青衣女子中最娇小的，看起来弱不胜衣，水青色的衣衫在她身上都显得宽大了些。她一直文文静静地低着头，双手捧着匣子，安安分分地经过了几名彪形大汉的审视检查，直到大家都确定这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和那匣子里都不具有什么伤害性，她才能向戚少商身边走过来。

　　她走到戚少商跟前，正待双手将匣子抬高，不知怎的似乎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得戚少商衣袂飞扬，左袖正好飘起来，拂在少女的右手腕上，不觉颤了一颤，手上的剑匣也抖了一抖，差点翻倒。

　　戚少商马上伸右手扶住那匣子，送回到她手中，温言道：“姑娘，小心。”然后，他伸手就要去拿那木剑，突然顿在空中，又把手缩了回来，退回一步，冷冷道：“雷堂主，这百年桃木怕是年久生朽，不禁工匠打磨，剑已经断了。”

　　众人皆是一愣，雷音更是脸色一变，几步走上前，细看那剑匣中的木剑，果然发现剑身有一条极细的裂缝。围观的有好事者上前伸手就去拿那柄剑，一动，剑身就裂成了两片。

　　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一片嘘声。

　　在场的只有些人已有几分会意：方才几名弟子检查时候，并未发现剑什么异样，定是戚少商暗地里用心法内功将桃木剑震断，然而他手并未触碰到剑，也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但他们也不太明白戚少商此举是为何，只有杨无邪心中明了。他掌管白楼资料，对江湖各种习俗博闻强记，当他看见桃木剑时就忆起白楼资料曾记载，在北方边关附近的匪寇和江湖帮派之间流行一种结盟和求助的暗号：送一把木剑给对方，若收下木剑，则表示愿意结盟或者相助，若折断木剑，则表示拒绝。东京至江南的绿林并无此约定俗成的暗号，知晓的人很少，但戚少商曾执掌赤练山连云寨，自然也对这种暗号非常熟悉。六分半堂将这桃木剑当作贺礼送来，让人不便当面拒绝，不论收不收都易落人口实。而戚少商这样一来，则是巧妙地将这口实之争的烫山芋丢回给六分半堂。

　　不过，这一招真是既狡诈又无赖，还让人无话可说。

　　此刻，雷三堂主的脸一半红，一半白，正在考虑如何再开口。戚少商却大度地一摆手道：“罢了罢了，雷总堂主一片好意我心领了，这断剑我收下便是，如此三堂主也好回去交差。虽然是断剑，不过想必百年桃木的灵气还在，我就将这断剑埋在门口，镇一镇那些想要混进风雨楼的宵小之辈的邪气。”

　　众人心中均暗笑：这不就是让所有进出的风雨楼人踩在脚下，被万人践踏么？

　　这下，雷音的脸开始发青，却也无话可说，只好僵硬着脸道了谢，带着这十二名女子告辞。

　　众人皆亦散去后，杨无邪陪同戚少商进入红楼之内。

　　戚少商忽问：“你可有注意刚才那女子？”

　　“那些女子？”杨无邪微微皱眉。他刚才并未发觉有任何不同，心里正想雷纯这女子果然是会戳人软肋，戚少商倒也果然不负风流盛名。

　　戚少商又道：“刚才那奉剑的女子，衣着很不合体……”

　　这话更是说得让人匪夷所思。但杨无邪脑中闪过刚才的情景时，心中一悟，马上答道：“她的衣衫过分宽松，看起来并不是她自己的，可见她平时并不属于那十二名女子之一，只是今天临时让她混在十二女子之中前来。”

　　戚少商点头道：“不错，那女子很有些与众不同，方才我那‘一袖清风’蕴了三分内力，她虽然感受到了，却面不改色，毫无惊惶，始终也未抬过头。六分半堂特地让她奉剑，到底……是何目的？”

　　他低眉思索了一下，突然又笑了一笑，叹道：“雷纯和狄飞惊果然是心机莫测的人物。”

　　这一叹，并无丝毫丧气，倒像是带着几分欣慰，如同韬晦许久的宝剑又泛出寒光来。

　　杨无邪也笑道：“阁下也是洞察力非凡。”

　　“杨总管过奖了，诺大一个金风细雨楼全仰仗你这个军师，才能至今屹立不倒。”戚少商亦笑着回敬了一句。接着，他又好像想到了点什么，喃喃自语道：“那姑娘……为何我觉得我以前见过……”

　　他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时又有一个守楼弟子匆匆赶来禀报：“戚楼主，杨总管……神侯府送来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