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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丢了两百多年的丈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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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然忙的双手找不着双脚。
鬼差来来回回的跑,轻刑的分为数百列,游荡的又分为数百列,手上戴着镣铐的往左边站,手脚都带的往右边靠,触眼可及的地方皆是面目全非,五脏丢失的幽魂,耳边是鬼哭狼嚎,最后把阎罗殿的判官都拉出来镇场了,孟婆子被吵得不行,直踹那可怜的奈何桥头。
长夏也是被吵得头疼,每年的七月半是幽魂游回人间的日子,一年仅一次,但就这一次的灾难就得持续小半个月,今儿放出去了,可阴曹没有那么多的鬼差一个个跟着,每年都会有召不回来的恶鬼行凶,在人间作祟也是烦扰的很。
“长夏,今年你跟着上去押一押幽魂吧。”判官过来对长夏说,“这底下人实在不够,你去看一波吧。”
长夏还没回答,孟婆呛了起来,“今儿七月半来报道的新幽魂可是不少,长夏若是再走,判官老爷是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么。”
判官长了张枯瘦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是愁苦,“孟婆子唉,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么,这阴曹再这么下去,我都要去天界借天兵来看押幽魂了。”
孟婆子哼了一声,不准备搭理他。
长夏想了想,“判官大人这样吧,等我将今日份的新来幽魂统录过了奈何,若您还有需要人手,我就去帮您看押,如何?”
“好,好,”判官连连说好,“那我便等着长夏姑娘了。”
孟婆冷笑两声,“你少跟他那家那风流儿子在一起,他可是准备迎娶上神的。”
“嗯。”长夏波澜不惊。
孟婆看她淡淡的脸色就知道,这孩子压根没把那苏秦往心里放,她心里微妙,想开口言语几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新来的幽魂已经开始过奈何,长夏跟在后头勤勤恳恳的写着,孟婆坐在前面一勺接一勺的舀,极少说话,几千年重复以往的工作早就将所有的热情消耗殆尽,时间久了,也便真的和这奈何一样。
奈何奈何。
无可奈何。
突然,一个幽魂停了下来,“你是昨天那小姑娘。”对方声色干枯却嘹亮,长夏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昨天的老夫人。
孟婆哼了一身,也没催着她往前走。
长夏迎了上去,笑容恬淡,“是,小姐,您过来了。”
那老妇人穿着金履帛衣,仪态大方,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真是比昨天在船上只留一口虚气的样子好太多了。
老妇人蹙眉,这小姑娘眼神不好么,明明自己双鬓白发已过古稀,她张口就对自己称呼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长夏放下录本和毛笔,敛袖舀了勺汤水,“小姐请用吧,此乃妄汤。”
老妇人接过水喝了下去,长夏将勺子接过,扶住她的手就往桥的那头走去,“走吧,我送您过去。”
老妇人尘世病弱的肉体凡胎已了,分明已经恢复了好手好脚力,长夏依然搀扶的很慢,走的很稳。
短短五十来步竟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到了桥头便是跳下轮回。
长夏将她送到轮回口,作了揖便往回走。
“等等,”老妇人喊住她,“你是我府上的丫头吗?”
长夏停住,“是。”
“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又问。
“长夏。”
老妇人凝神想了想,她这一辈子顺遂的很,很少有大艰大难的时候,是以待下人、仆人都宽厚的很,对他们的情况也都了解一二,但她从来不记得府上有过叫长夏的。
老妇人是个爱较真的,“你是什么时候做我的丫鬟的?”
长夏看她,眼神平静又空远,简直像去看几百年前的历史一样,最后她悠悠回答,“南江二六七年,小姐曾救我一命。”
老妇人心下一惊,那是两三百年前了。
老妇人还想说什么,旁边的鬼差却已经将她推下轮回道,长夏深深一叹。
往回走的路程就快多了,她三步并两步回到了孟婆的身边,拿起纸笔继续记录来往的幽魂。
今日份的幽魂比往常多了小半,等到全部送走后已经比平常脱了两个钟头的时间,孟婆起身拍拍腿就往回走。
长夏却难得喊住她,“婆婆,不知小姐这一世有何安排。”
孟婆脚步没停,两句话轻飘飘传来,“门庭小户,商宦家室。”
“谢谢婆婆。”长夏说,心里也放心下来。
等东西收拾利落后,长夏便往判官殿走去,没见着判官,却见到在那边等了一会儿的鬼差,鬼差见着她就给了她一身行头,让她换上鬼差的衣服,今晚便是和他搭档了。
等到收拾妥帖出来后,鬼差看见长夏的漆白小脸,蓦地脸就红了,心想怪不得一天天这么多人往奈何桥讨那水喝,弄了白天原来是瞻仰美人去了。
“走吧。”长夏轻巧的说。
两人走到中殿的时候,里面也只剩下寥寥几个小队了,偏偏越是被剩下的越是难以管制的,跟长夏搭档的鬼差叫利淄,阴曹来了不少年,也是个老手了。
在地狱的罪行也是有所划分的,最简单的便是人人都知道的十八层,越往下越煎熬,到了最后一层刀锯地狱的时候别说七月半了放行,能想着减少一刻的痛苦都已经愿意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了。
利淄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队脚带手带镣铐的幽魂压着去了上面。
所谓手带镣铐的,一般是犯下大奸大恶的自私贪婪之徒,若是比如今天偷了邻家一把米,明天放了隔壁一头牛,那只能是小惩小戒,连留守阴曹的功夫都不用,功德簿上画上几笔,下一世活的再累赘点便可。
但若像长夏、利淄他们所选的,已经带了镣铐的地步,那必然是在阳间世抢得他人财富,手上屠宰生灵数以千计以上的。
这类人死前在阳间的日子,自然是非富即贵的。
一上去,利淄便给数百号人的后背设了时律,所谓时律就是给幽魂强行下达的时间符咒,也就是时辰内必须回来,若是不回,得不到施咒者的解除,必然只能是魂飞魄散。
而又若是在放行其中做了危害人间的事情,时咒便会加以自焚,连带着魂魄一起进入数五层的蒸笼地狱,万年不得超生入轮回。
长夏是第一次干这事,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虽为忘川笔使,却很少跟恶鬼打交道。
“可要我帮什么忙?”她走上去问。
利淄正施法,听见声音猛地回头便看见她那张漆白的脸,脸一下子红了,“等会儿的,一会儿肯定不消停。”
长夏没明白,但看他这会儿正忙,也就没好意思再多问,便站在一边看着他将一个个的幽魂放离归去。
“走吧,我们找个酒肆坐着,”利淄拍拍手,脸生的不小,一双眼睛倒是灵动的很,说罢又有点愁苦,“希望平平安安一夜到天明了。”
“为何不能平平安安?”深夜的酒肆里,坐着寥寥的几个买醉的客人,长夏跟利淄坐在二楼靠窗户的那里,偶尔看着几个窜过来的幽魂找着旧人,倒也有趣。
“不识好歹的人多啊,”利淄说的无奈,“每年都有宁愿自己再下几层地狱,也要拖着别人下水的蠢蛋。”
长夏明白了,俗话说一报还一报,到了阴曹判官圈笔、阎王下达法令后,其实基本已经是阳世债,阴间报了,但若有的幽魂怨恨太深,宁愿毁己也要灭他人的生命,那也是无可奈何。
长夏喝了口茶水,心想自己也是在阴曹太不问身边事了,原来还有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发生。
“原来发生过这类事么?”长夏问。
“每年都有,”利淄说,“只希望今年顺顺利利吧。”突然话题一转,“唉,你是叫长夏吧?”
长夏点头,“夏天的夏,长白日的长。”
“话说你为什么来当笔使啊,若是入了轮回前程旧事一了百了不是顶好,何必守着这岁月一眼望不到边。”利淄感叹的说。
“那你为什么当这鬼差呢?”长夏问。
“赎罪业呗,以前在阳间不懂事,嘿嘿,做了些不地道的事,入了阴曹,判官大人说若是现在入轮回恐怕只能进那畜生道,若是不想的话可以在阴曹担百年鬼差,期满便可照常入轮回,”利淄颇有些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早早入了畜生道,哪怕低贱杂秽但也懵懂无知,短短几载也就过去了,何必像现在这样。”他说。
长夏微微一笑,“你来了多少年了?”
“五十九年,还有四十一年,”利淄算的清楚,“你呢?”
“两百多年了。”长夏说,“一直在找一个人,但还没找到。”
“找谁啊,你家人么?”
“我丈夫。”长夏说。
利淄的脸僵住了,在阴曹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他在哪儿啊?”利淄想想不对,人家都说没找到了,怎么知道在哪儿,“我是说他之前在哪儿啊?”
“估盛,就是现在的西估。”长夏说,又笑了,“不过也很多年了,现在的样子都已经变得不认得了。”
“那你就没在阴曹见过他么?”利淄说。
“没,”长夏说,目光悠长到没有落点,“孟婆说有的人在轮回中模样会变化。”
“那你怎么找啊?”利淄傻眼,这才是真正的海底捞针吧。
“听声音啊,”长夏语调轻巧的简直像在逗闷子,“模样会变,声音又不会。”
“。。。你开心就好。”利淄无语,心里却想着好一朵阴曹养出的大奇葩,还听声音,信你才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