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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救该死之人 ...

  •   不见阳光的忘川河畔,身边走着懵懂又忘记前朝后事的幽魂,前后方鬼差阴冷的声音,“莫回头,莫回头”。

      长夏跟随孟婆,手执细软毛笔有条不紊的记录着来往的过桥人,一身素质黑色布衣穿的是很不显眼。

      “王申,朝元二七年生,猝于五十七年,”浓黑墨笔写出的字清隽凌厉,“死因,贪赃革职,处以极刑,”她抬头又看了一个,“李长水,朝元四十八生,猝于五十七年,死因,溺水。”

      孟婆坐在桥头,花白的头发利索的盘在略尖的后脑勺,随意舀了勺水便递了过去。

      李长水不过稚子幼孩,尚未明白此为何处,在前面被鬼差凶过憋下去的眼泪,看见这个跟在阳间乳母一般大年龄的孟婆,又齐齐的跑了出来。

      “我不要喝这个,我要回家。”他吸着气哽咽。

      “喝了这个,就能回家了。”孟婆晃晃手,面无波动。

      “真的吗?”李长水抬起小脸。

      “嗯。”孟婆冷淡回应。

      李长水接过去,几口喝下就被后面的人群推挤着过了奈何。

      孟婆伸伸腿,弹弹胳膊,问,“还有多少。”

      长夏眼观鼻鼻观心,“二十有余。”

      “行,跟他们说快点,明儿七月半,忙的还在后头。”孟婆说。

      这个他们自然就是鬼差,明儿七月半也是阴曹府的大日子,人间过白节,阴间吃香节,如今阴曹不比以前,往常全靠功德和天界撒银子吃的是油光满面,现如今但凡有点灵气的都能成个精,有点人脉的都能成个满堂神佛旁边打杂的杂役。

      人多了世道就乱,这神多了,乱的可就不只世道了,如今的十八层地狱装的监守自盗,触犯天规的神仙们,可比人间那些六根不净的凡人多。

      阴曹府的鬼差阴兵们也是越发的填补不上,以往要想做个小兵得是有功德的,有点慧根的,现在的一个个却想得通透,人生一苦,活一苦,死一苦,三苦已尽,好不容易投胎,就算还有个把牵肠挂肚未尽的人事,人间晃悠几番,硬扛着不过奈何,等到誓愿已了,再喝那要苦不甜的孟婆汤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多挨了鬼罗刹几鞭子,来世因果上多增加些苦楚,倒也值得。

      这一个个泥人是想的通透了,阴间差使人员却越发的补不上了,由此几百年来的的后继无力,大小鬼差们从上到下很少休业,眼底里的冷漠厌弃又多了些。

      “好。”长夏应答。

      待到今日最后一人推攘过了奈何后,队伍末尾的鬼差才走到孟婆跟前,声音疲懒油滑,“讨碗水喝,孟婆子,可渴死我了。”

      孟婆跟长夏摆摆手,长夏从身后的木桶里舀上一勺干净的水,那鬼差三两口喝完,咂了两嘴,“还是您这儿的水干净,我喝那别处的水怎么尝都是一股子黄土味。”

      “怕不是我这儿水好喝吧。”孟婆哼了两声,她已在忘川呆了千年有余,上上下下的鬼差没有人情也有交情了。

      那鬼差嘿嘿笑了两声,又攀谈了几句,看着孟婆脸色冷淡也就没再说下去,没一会儿自个儿便走了。

      长夏在后面洗净毛毫,清水又过滤了几遍砚台,收拾妥帖了才跟着孟婆往回走。

      “明儿七月半了,你已经来了有三百年了吧。”孟婆前面走着,闲散的问了一句。

      “两百八十三年。”长夏说。

      “你那阳世的主子一世又快完了,你还在这儿等着那个莫名的人。”孟婆不冷不热的说。

      “小姐是有福的,这世应该也是寿终正寝的。”长夏捡着上半句回答。

      孟婆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灰黑无边的河岸,“十年生死两茫茫,这百年又如何算,阴间的日子过得也着实让人没盼头。”

      长夏抿抿嘴,笑而不答。

      阴曹是没有日夜之分的,终日不见太阳的地方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稳如死水的忘川,长夏悠懒的靠在床边,手里翻着来回读了千遍有余的道德经,也是得亏现在她修行的小有法力,否则这书怕也烂了数十遍来回了。

      “损有余补不足。”长夏轻轻的念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千遍下来,当年略懂的横撇竖捺,现在也是烂熟于心了。

      “长夏!”外头传来吆喝声,响亮的很,倒是许久没听到了。

      长夏起床,“谁把您这阵风刮过来了?”

      来人嘻嘻的笑着,一身火红色衣服在这黑沉沉的环境里艳丽的很,“哎呀呀,天界举办那劳什子庆宴,吵得我脑壳疼,跑你这儿躲会懒来。”

      来人便是判官的公子,苏秦,风流韵事多得很,这三界白白给他摘了不少的芳心,隔三差五便有人过来找那判官说道理论。

      “你不是一向喜欢热闹么?”长夏懒懒的问,“怎么今儿有吃的喝的,反倒避之唯恐不及了?”

      “哪是什么吃的喝的,”苏秦嘟囔不满,“分明是团花锦簇的相亲会还差不多。”

      “怎讲?”

      “那芥微太子的后宫悬空数万年有余,哪家的神仙不盯着那太子妃的位置。”苏秦叨叨嘴巴不休,语气微妙,“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妙人才能入得那清高自大,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的眼啊。”

      长夏目光悠远,微微一笑,“如此盛宴,你却堂皇下界,就不怕你父亲给你几鞭子么?”

      “总归比看他们一个个明争暗斗,暗送秋波好,那才看的我掉一身毛里疙瘩。”苏秦擞擞身子,抖了两抖。

      “那你又何必跑我这儿来,回头我可不想挨判官的眼刀。”长夏伸伸懒腰,将书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大少爷,麻烦您挪挪脚,另寻他处可好。”

      “不好!”苏秦没啥端庄模样,往床上一躺,“还是你这儿安静,”他满足的叹息,“再说了,那孟婆护犊子的很,能让你讨着亏吃?”

      长夏懒得搭理,看看时辰估摸着是人间的夜半时候了,拿了披风就往外走。

      “哎,你又要去人间啊!”苏秦一股脑爬了起来,也不管衣服的褶子,“我跟你一起去。”

      长夏脚步不停,“你去干嘛。”

      苏秦亦步亦趋,“自然是找乐子去啊。”

      长夏看看他,苏秦撇撇嘴,“哎呀,知道了,上去不会再跟着你的。”

      夜晚的人间跟阴曹不分伯仲,黑暗悄咪降临,偶尔路过的几家灯火通明的宅子,必定是官宦大贵人家、酒舍花楼等迷离场所,其他都是昏昏沉沉的微小油灯,拂在人的脸上,五官都看的不甚清楚。

      长夏一身黑衣,手执地图,底色的红色支干道路和后添上去的粗色黑色泾渭分明,她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只黑笔画出一条新的线路,便沿着这条路一家家走了过去。

      婴儿啼哭,夫妻私话,门门户户里的故事无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长夏目不斜视,双耳听到的人间杂声灌满于耳,她默然又仔细的听着,粗狂的争吵,尖利的叫喊,苦读的念书,偶尔路过灯火通明的宅子,听到的攀权夺势,猜测圣心或污私或正直铿锵的言论了。

      这会子正值暑夏,又是夜声人静的时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长夏隐了身,不过一个钟头,一条线路已然走下,她又拿出地图,执黑笔画了另外一条线路,准备顺着走下去时,就看见路口一个蹲在角落里颤巍发抖的影子。

      女儿的声音可怜的很,像是疼痛难忍又死咬牙关不愿出声的打颤声,长夏走过去,身上一股子凉气让女孩抖了两抖。

      长夏这才看到,那地方原来还有一个少儿郎,他贴着墙抱着女孩儿,瘦骨嶙峋,抱着女孩儿的手腕分明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他看着女孩儿目光焦急又无从下手,除了将她抱得更紧些看样子别无他法,两人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男孩更是穿着一件成人的大褂,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长夏没有靠近,她已非阳间人,身上的死气会让女孩病得更重。

      “就说嘛,人间还是有乐子的。”后面嘻嘻的声音传过来,苏秦溜溜达达的过来,他没有隐身,站在两个乞儿的跟前对着长夏说,“怎么,想做回好人啊?”

      长夏无奈,“我隐约记得某人之前说不跟着我的。”

      “我不是人。”苏秦笑眯眯的说。

      “神仙,神仙,”男孩看见他凭空出现,以为神明显灵,跌跌撞撞撞着扑过来,“您救救我妹妹吧,求求您救救她吧!”他磕着头,声音咕咚咕咚,扬起一片灰尘。

      “这个嘛,”苏秦一脸高深莫测,他问旁边隐身的苏秦,“怎么办,救不救。”

      男孩看不到旁边的长夏,只是一个劲冲苏秦磕头,一会儿就磕破了头皮,看见薄薄的一层血。

      长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苏秦,“前面有个医馆,方才还没关门,你让他们去那里先看病再说。”

      苏秦挑眉,将银子扔给他们又指点了医馆,看这兄妹俩踉跄着跑过去一回头才发现长夏已经走远了,他追了上去。

      “长夏啊长夏,你就不怕好心误了事儿嘛,”苏秦调笑着说,“万一那妹妹本就该命绝如此,你又该当如何?”

      “明儿七月半,死亡人数早早已经定下,况且他妹妹得的不过普通的荨麻疹。”
      长夏回答,言下之意,就算她不救,她妹妹也死不了,不过多受两天苦罢了。

      “哦?”苏秦转转眼珠子,“那若是本该命绝如此你可还救?”

      “不救,”长夏平淡的说。

      苏秦狡黠的笑笑,没再说什么。

      本来跟苏秦分开就是不想回头让判官多言语,眼下就算现在分开了,估计也是于事无补,长夏索性不再说了,沉寂的往前面走着,耳朵里纷纷咋咋,却始终缺少了什么。

      苏秦无所事事的跟在后面,一身红衣穿的和索命女鬼一样,又加上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妖异的很,平白吓晕了几个路过的老百姓。

      “你都找了几百年了,也没个回响,难不成就想这样一直找下去?”苏秦没声没调的说。

      “嗯,”长夏拿出黑笔又划出一条黑线,顺着便往这条线路走了。

      苏秦斜着眼看了看地图,“这是最后一条线了?”

      “是啊,”长夏将地图卷起来握在手里,“明儿就不来这儿了。”

      “何必呢。”风吹过来,苏秦的语调不甚清晰。

      何必呢,是啊,何必。
      但总归放不下。

      两人往前走,苏秦叽叽喳喳一刻不得停歇,长夏又要分神听他说话,又要顾及两边的声色,“咱俩打个商量吧,”长夏揉揉脑门,“你不要再说话,我回去给你做槐花酥怎么样。”

      苏秦眯眼一笑,颇有贼愿达成之感,“成交!”

      长夏的手艺是真好,人世间的五味滋爽在她手里跟加了琼浆玉露一般,只叫人吃的大汗淋漓,苏秦吃过两次后就一直缠着要她做,如今她已经懒散了,再加上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对他们而言已无大碍,更是懒得再费神洗手作羹汤。

      接下来的路段果然消停了,长夏松口气刚凝神停了一会儿,就怔住了。

      “怎么了?”苏秦也跟着停了下来,问。

      长夏不答,又停了一会儿,举步往旁边的一户门庭走过去,门前高挂的征北将军府几个字大气磅礴,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小厮丫鬟,不时的听到有人说,“御医来了,开的方子,快去煮了”。

      “有什么用啊,”旁边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丫头小声嘟囔,“都那样了,煮了也喝不下去。”

      “别多话。”一个年龄稍长的人训斥道。

      长夏小心的往前面走,苏秦也隐了身,跟在后头。

      越往正堂走,里面推挤的人就越多,穿着官府的站在最外头,里面一圈的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尚在怀里的乳臭婴儿将床前包了一个水泄不通,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人家,眼皮微动,嘴角微张,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眼看着也是弥留之时了。

      长夏五味杂陈,像往前面走一点被苏秦拉住,“鬼差在旁边,”苏秦在她耳边说。

      就在这时,老妇人的眼睛朦胧睁开了,她目无焦点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对准了屋子里突然出现陌生的长夏和苏秦两人,“看来是有人来接我了。”叹息若有若无。
      “怕是明天生死簿上的,”苏秦说,“她已经能看见我们了。”

      长夏点点头,叹了口气,走到跟前去细细的抚摸着老妇人的头发,“小姐,别怕,您这一辈子儿孙满堂,寿终正寝,是好福气。”她温和异常的说,细细的看着老人的白发、皱纹和斑驳的手掌,老妇人眉目敞亮,鼻尖高挺,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老妇人已经迷瞪了,耳边有声响便听了进去,没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咱走吧。”苏秦说。

      良久,他才听到一声“嗯。”

      一路无言。

      两人顺顺当当的回到了阴曹。

      进门时,长夏突然道,“谢谢你。”

      苏秦风流一笑,“既然要谢不如彻底些,以身相许怎么样啊?”

      长夏脸上温柔一笑,双手冷漠关起大门。

      苏秦怅然离去,“唉,美人心海底针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救该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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