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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清河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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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将云璟带走这事虽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伤害,倒也给迟晏提了个醒。
她大致记得妖界图录中的记载。
万年前,妖魔互相勾结为祸人间。妖魔筹谋已久,灾祸来得突然,又牵扯到人类存亡,神族和仙界倾力而动,最终神魔共陨,同归翰尘。仙界伤亡惨重,同妖族对峙一方,隐隐有倾颓之势。危难之际,妖族少族长大义灭亲,弑父夺位,这才扭转局势。
平乱之后,仙界论功伐过,少族长自请率领残部隐居山林,从此避世不出。
当年,这场由魔族主导的灾乱中不乏杀戮成性的大妖。如今妖族避世已久,她对其没有太多的了解,不好评判善恶。但人间尚且有穷凶极恶之人,任谁都不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实力强人百倍甚至万倍的妖族全是灵根纯粹的好妖。
这次只是恰好遇到了心性纯善又修为不高的小妖,但不是每次意外都能恰到好处地止步于危险之前。
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便会在岁月静好的虚幻中磨掉警戒心。迟晏面壁思过许久,终于大彻大悟,决定未雨绸缪,以便自己能过更久的太平日子。
当她将自己关在屋里半天时,门外的赵珩还在同云璟一起追着阿花撒欢,它万万没想到,迟晏彻悟的结果还需要自己来承担。
彼时,迟晏终于开门,手中握着厚厚一沓纸走了出来。
“阿晏!”
赵珩听到云璟的声音,松开了阿花的翅膀,转身便看到门口笑容和善的迟晏,突然感觉身后仿佛有冷风吹过,不由得一阵瑟缩,这才慢吞吞补充完自己想说的话:“……你终于出来了。”
迟晏靠在门边,朝小狐狸招招手,笑得一脸慈爱。
赵珩迟疑地走过去,搞不懂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阿珩啊,腿上的伤还疼吗?”
赵珩浑身上下的狐狸毛都竖了起来,“不、不疼了。”
“那就好。你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想不想……”
“不想!”赵珩听见这话,以为是要赶自己走,忙打断迟晏,抢先说道:“我、我刚刚感觉错了,其实还有些疼,得再疼几天才能好呢。”
阿花被这只会说人话的狐狸吓得鸡毛乱飞。
赵珩看着离它八丈远的花鸡,心里委屈极了,声音也越来越低。出来这么久,按理说也该回去了。可好不容易混出来,等下一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要赶它走呢?
难道是吃得太多了?还是它太吵了?
迟晏看见小狐狸委委屈屈低头沉默的样子,心知它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好笑之余,克制住了自己逗它的心思。
“没赶你走,想让你帮点小忙,可以吗?”
赵珩霎时转悲为喜,应得干脆:“可以!”
迟晏万分欣慰,领着它进了屋。
赵珩看着桌上一大摞黄纸,这才知道它刚刚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
“你不会要让我画符吧?”赵珩惊疑道。
迟晏不吝夸奖:“嗯哼,真聪明,一猜就对!”
那摞符纸还是小时候跟着迟母到镇子上时背着她从一个路边摆摊算命的老道士那里偷偷买来的,这么多年也只用了十多张。
“我一点都不聪明!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和哥哥轮流教我好久都没学会,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画出这——么多。”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偶人术不是用得很熟练吗?”迟晏循循善诱:“你学不会那是令尊和兄长不够耐心,我教你,保证一学就会。”
赵珩被夸得有些开心,但它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沾沾自喜到不知轻重的地步。但吃人嘴短,它想留下,只好出些力气。
“我真的很笨,你,你不要骂我太重。”赵珩认真道,希望经过铺垫迟晏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像他爹和二哥那样骂它。
迟晏轻笑一声:“不会。”
那句铺垫也没用上。
迟晏说不会骂它便真的一句都没有骂,哪怕在它同一张符咒教了七遍都没有学会的时候。
它不知,迟晏的心性早已被门外自娱自乐的小傻子磨得坚如磐石。
迟晏早年见云璟差点被同村的倒霉孩子欺负时,想过教他些防身的功夫,可一个起式教了三天依旧没学会。
迟晏不信邪,去掉了招式里的枝蔓,专门挑出一招制敌的主干来教,云父扫过几眼都学了两三招,小傻子果然不愧对他小傻子的名号,誓将“傻”字贯彻到底,硬是进行不下去。
“手腕翻转,再绕过来,刺……”迟晏举着根树枝做剑,一步一顿,就差直接变成石像让小傻子长久观摩了。
她自认已经细致地不能更细致了,可在见识到他以不同的姿势将自己绊倒,从不同的角度划破衣服,唯独在同一个地方忘上加忘后,终于认命,感佩脱离命格的力量真不是可以随意挑战的,没有让他连话都不会说已经是命格给的最大恩赐。
她彻底放弃小傻子,只等往逝定元花成,他恢复心智后再教。但一个傻一个弱,又不能两个人都没有保障地生活,于是只好自己拖着病躯艰难画符,多年过去也只画出那么一点。
现在,小狐狸来了。
它是天生灵根,这几天靠着她给的聚灵符加凝神修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成的画符工具上门,她自然不能错过……
赵珩悲苦的学习生涯开始了。
哪怕有一个不会骂人的老师,七八天下来,它依旧苦不堪言。
“……我能不能休息一天。”赵珩画完最后一笔,可怜巴巴,想要跟迟晏打个商量,为自己争取一天玩耍的时间。
迟晏看着身边头顶苞谷的小姑娘嫣然一笑,无情道:“不能。”
“我还是个孩子!我才两百岁,二哥都一千多岁了还说自己是风流潇洒的弱冠少年,按照人间的年岁来看我才五岁!五岁啊,你竟然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做这么多事情!”
赵珩被欺压日久,忍不住揭竿起义。
迟晏不急不忙,淡定地检查她刚刚画好的符纸。她每天留的任务并不多,小狐狸修为浅,灵力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熟练之后,一天下来也只能卡着损耗灵力的线画两三张。
不过这依旧比她三两个月画一张的蜗牛速度快多了。
“错了一处。”
赵珩闻言,瞬间收回体内的暴躁狐狸,看着伸到面前的符纸,顺着迟晏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倒数第三笔的地方有一处错漏,懊恼地拍拍脑袋,乖乖提笔去改。
迟晏笑而不语。
云父终于注意到这几天除了吃饭意外的时间没怎么见到小狐狸,问独子一人坐在院子里看天的云璟:“儿子,小狐狸又跑哪儿去了?”
“陪阿晏在房间练字。”云璟百无聊赖道。
“练字?这狐狸果真有灵性,比咱家小璟还要好学啊!”云父自动将练字理解成了迟晏练字,小狐狸在旁边待着,调侃道。
“我过去看看。”
云璟闻言起身,“我也去!”
迟晏说要让小狐狸陪她写字,这几日都关着门,还不让他进去。他想要跟迟晏一起玩,可迟晏总是不理他,还不让小狐狸跟他玩,云璟十分郁闷,觉得天也不好看了。
赵珩重新画了一张,最后一笔刚刚收尾,便听到了院门外的脚步声。
“云叔和小璟来了。”她仰起脸,看着迟晏。
狐狸耳朵尖,迟晏虽然没有听到动静,也没有迟疑,收拾好桌上的符纸,起身去开门,“变回来吧。”
云父刚跨进迟家远门,就看到迟晏坐在门口的软凳上抱着小狐狸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云叔。”
“诶”,云父笑着说:“小璟说小狐狸在陪你练字,我过来看看。”
迟晏瞥了眼云父身后的云璟,笑道:“一个人写字太闷,小璟又爱玩儿,只好让小狐狸来陪我写字了。”
“我不爱玩儿了,我也要写字。”云璟委屈兮兮,小声道。
云父闻言哈哈大笑,以为这又是迟晏想出来治自家儿子的法子。
又过了三天,赵珩终于结束了连日的痛苦生涯,迎来一天休息日。
小鹿的伤已经彻底痊愈。
迟晏和云父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放它回山上去。可村里有猎户,一只鹿行走在村子里太过招眼,为了避免徒惹是非,决定晚上到后山将它放生。
赵珩和这只鹿机缘巧合相识一场,还是如此深刻的情景,经过将近半个月的相处,早已培养出了情谊。可哪怕再不舍,它们终究无法同路。
迟晏特意给它空出一整天时间陪着鹿玩。
到了夜里,万籁俱寂。
等村子里的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云家的门打开了,浩浩荡荡先后走出三个人和一只鹿。
小狐狸趴在鹿背上,两只爪子够不到上面的鹿角,将将环着鹿颈,呜呜地低声说着什么。
云父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后面的两人注意脚下,边带着鹿避开暗处的捕兽夹。
到了山腰处,云父抱下鹿背上的小狐狸,推了小鹿一把,叹道:“去吧,别再到山下来了。”
那鹿呜咽着绕三人转圈,最后停在了小狐狸面前,拿头轻轻蹭着小狐狸的爪子,湿漉漉的眼睛仿佛染了夜霜,在烛光的照耀下无比清亮。
它在原地彳亍,然后不舍地转身,投入身后冥冥夜色。
几人踏着夜路回家,快到家门前时,小狐狸突然一个激灵,竖起了耳朵,盯着前方树下凝在黑暗中的身影。
迟晏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果树花繁,已过盛时。落英满地,稀疏如残雪。花蕊纷飞,那身影恰在此时转过身来,目光流转,映着颤袅的烛光。
迟晏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的闪过一句诗:“色如桃李,艳若春华。”
那人等他们走近后,合起手中的折扇,朗声道:“在下赵珏,来寻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