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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河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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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灵气,不同只在于灵气的多少,有天生灵根,也有修炼一辈子都聚不起半点灵气。灵气丰沛者,或为仙,或为妖,全在机缘。
孟尧府上的那只驺吾便是天生灵根的灵物,偶然间得到点化,生出仙骨,随他入了仙籍。
而怀里这只小狐狸……
“赵珩。”迟晏颠了颠沉坠下去的小狐狸,长出一口气,舒缓酸痛的胳膊和因疲累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走了这么久,才艰难地爬下险峰走到山腰,还有好长一段缓坡要走。前路漫长遥远,她看着眼前幽折蜿蜒的山路,在心底为自己可怜的双腿唱了一曲悲歌,曲调凄婉幽怨,在脑海中袅袅盘旋,愁绪如有实质,涌上眉头。
赵珩直直地翘着一只伤腿窝在迟晏怀里,却并没有多么轻松。它感受着自己正在下滑的趋势,十分担心这双绵软的胳膊一个不注意将自己摔下去。
它悄摸摸伸出爪子,趁迟晏不注意虚虚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以备自己被摔下去的时候能有一个缓冲的力度。
赵珩忧心忡忡,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的路和这双胳膊上,全然没听到有人喊它。
迟晏久等也没听到回应,踩实了一块山石,又往上颠了颠不断下坠的小狐狸,稍稍提高些音量,唤道:“赵珩。”
“在!”
赵珩乍然听到声响,吓一跳,浑身的毛正要竖起,又很快软了下来,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
迟晏见它反应这么大,也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刚刚睡着了吗?”
赵珩伸出爪子挠了挠脑袋,“没、没睡着。”
抱着鹿走在前面的云璟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走到近前,疑惑着问道:“怎么了?”
迟晏看了眼他依旧呼吸均匀气定神闲的模样,十分羡慕,瞬间觉得当个傻子也不错,身体健康,什么都不用担心,快活自在。当初被卷下凡的时候怎么就没提前半个时辰抢先投个胎呢?
“没事,好好看路。”
迟晏低下头,“你怎么会到此处?腿是怎么伤的?”
小狐狸自是天生灵物,且灵力如此纯粹,非仙即妖。
自万年前神魔陨灭之后,妖族避世,六界天地变成了如今的仙、人、鬼三界。
然而妖族虽久居深山,寻常少见,可迟晏隐约记得自己是见过妖的,只是因着往逝定元花的缘故,那段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小狐狸身上没有她所熟悉的仙人气息,她怀疑是妖。
“我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赵珩刚刚化出人形便偷偷从谷中跑了出来。
族中有规定,没有族长手令禁止出谷。她一心想看看谷外的世界,却也没有胆子去族长那里偷手令。恰好二哥受令出谷办事,她便趁机施了咒法变作人偶,偷偷藏在了二哥的长衫里。
所幸的是,出门办差的是二哥,才能让她的出行计划得已顺利开展。
她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那个日常拈花惹草不靠谱的人能帮族长办什么差事,总不会是族长想要一改穿衣风格,置办奇装异服吧?
二哥向来臭美,衣衫繁复,专挑亮眼又招摇的衣衫来穿。也只有他那张脸才能撑得起来那些花哨的衣服,它实在不敢想象,族长那张寡淡的脸穿上这些衣服会是怎样的情景。
它附在二哥的衣衫上成功出谷后,便寻了个机会偷偷溜了。
人间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它有时化出人形,有时恢复原型,随心所欲,四处闲逛,也没个具体的方向,不知怎得就到了后山。
那日,它做回狐狸身在山林间奔跑,却见路边石缝里一株野花开得正好,于是驻足去看。这时,一支利箭朝着它疾速飞来。
它心里猛地一跳,忙跳着躲开,没留心脚下,正巧落到了一旁的捕兽夹里。
还没来得及喊疼,紧接着,却听见了一声尖利的嘶鸣。它循着声音飞速看去,在身后不远处,一只鹿被那支羽箭射中在地,四肢抽搐,正发出痛苦地悲鸣。
它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情急,在人前施了瞬移的术法,带着那只鹿消失在原地。
它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寻了一处陡峭险峻的平地,忍着疼将捕兽夹扯开,也无心查看自己的伤势,转向地上那只小鹿。
它看着无意识呜咽的鹿,心里十分愧疚,如果自己没有躲开那一箭,它一定能跑开的。
那一箭伤势极重。
它在谷中被逼着学习术法时总是不专心,咒术也七零八落没记住几个完整的,此时束手无策,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那只鹿眼看着就要没了呼吸,它不得已,只好将箭拔掉,用自己的灵力来为它延续生命力。可之前化型用了太多灵力,这几天又东奔西跑,没有用心修炼过一天,灵气本就微弱。
箭伤迟迟没有愈合,灵力却已枯竭,它心底着急,只好下山去找能治病止血的药材。
腿上的伤让它走不了太远,它在山下的村子里小心翼翼地搜罗一遍,却一无所获,心里渐渐因为那个射箭的人而对人类产生了恶感。走到村尾,恰巧一个人族少年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花鸡乱跑,偶然间看了过来。它也不再急着闪躲,等那少年走到近前,念出咒法将他变作人偶,一起带到了山上。
它本想将人随便丢在山里没人的地方,以此作为对人类的报复,可那少年眼神清亮,看到它也没有露出惊惧或狠戾的目光,反而撕下衣袖一角,要帮它包扎伤口。
它仍对那一箭心有余悸,对人类天然的示好变得无所适从,它开始分不清善恶,不知道这一行为背后是否掩藏着另一个血淋淋的阴谋,只好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
少年没有被它的尖牙利爪吓退,不说话,也不气恼,手中握着布条静静地等着它放下戒备。
它几番试探,甚至开口威吓。那少年乍然听它说话,也只是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同他交谈。
“我叫云璟,你叫什么?”少年好奇地问。
许久,它终于相信了少年的纯善。
再之后,它带着云璟去找受伤的小鹿,两人正蹲在地上不知怎么办时,迟晏到了……
赵珩一边回忆,一边隐去了不能说的内容,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回答,却不知有人已经通过这缺山少水的叙述在脑中将完整经过补充了个七七八八。
迟晏心里已经确定它是妖族,也没有声张。在她心里,妖族和人族并无两样,只不过是在天地之间寻找一处地方,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存在着。人有好坏之分,妖也有善恶之别,她只需要确定这只小狐狸是只心存良善的小妖。
眼下却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
迟晏停下脚步,面色有些古怪,幽幽问道:“你刚刚说,是将云璟变作人偶带上来的?”
赵珩对上她森然的目光,心底一颤,心里愈发愧疚,忙急着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一人之过牵连无辜之人。”
迟晏听着它小心翼翼又万分真诚的声音,轻哼一声,“是该道歉,却不是因为这个。”
赵珩闻言,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正要细数罪恶,坦白从宽,耳边传来了云璟的声音:“对呀,我们可以把小鹿变作人偶带回去!”
赵珩怔愣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心想:对哦,变成人偶能节省不少力气,自己也不用在别人怀里担惊受怕了。
迟晏转了转酸胀的脚腕,似笑非笑,“都说狐狸心有七窍,小傻子都开了窍,你是一窍都还没开呢吧。”
赵珩委屈地抬头看了看迟晏,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凉风渐起,月上林梢,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划落西山,农忙的人已经赶着袅袅炊烟回了家。
迟晏没了负担,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下到山脚,远远望去,眼见田间地头已经没了人影,可迟晏实在撑不住了,长途奔波,嗓子里直冒烟,口中也涌上些血腥气。
她两腿一软便往下栽,差点扑倒在地上时,被一只手及时揽住。
“你怎么了?”云璟揽着人,焦急道。
迟晏有气无力,声音也干哑,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个字:“……累。”
“我背你。”
迟晏闻言,摆摆手,想让他先回去跟云叔报个平安,等她缓过劲来自己回去。
云璟毫不迟疑,话音刚落,一手握住迟晏抬起的胳膊,转身便将人稳稳背起。
迟晏话还没出口,转眼就被人拎到了背上,头顶飞过一群乌鸦,嘎嘎嘎彰显着她的无语。
她活这么久,除了刚来到人间不得不以幼儿的身份被人抱在怀里,除了迟母外,还从没有人被人背过。
迟晏心里有些别扭,却很快臣服于无需走路的安逸,在心底给自己找足了借口,渐渐心安理得起来。
月色清凉如水,洒下满地霜华。两人踏月而归,影子在背后拉得修长。
云璟背着迟晏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见云父远远走了过来,东张西望,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爹!”
云父听到喊声看向这边,大跨步走来,见迟晏被背着,焦急地问:“阿晏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我没事云叔。”迟晏嗓音沙哑,出气无声,她轻咳一声顺了顺气:“就是太累了走不动路,别担心。”
“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云父提前跑过去将刚刚掩上的门打开,跟着进了屋,忙给两人倒了水,又想起迟晏体弱,不能喝凉的,火急火燎到厨房去烧水。
对于渴水的人来说,眼前的水不是水,那是生命之源。
迟晏眼看生命之源被递到眼前,正要伸手去接的时候,又被收了回去。
她看云父出门后,盯着小傻子手中的水杯,舔了舔下唇。
云璟注意到她的视线,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歪歪头以目光询问。
迟晏下巴撑着桌边,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杯子,哑声道:“一口。”
云璟眨了眨眼睛,摇摇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爹说你不能喝凉的,会生病的。”
“就喝一口,不会生病。”
“不行。”
云璟见她伸手欲抢,动作迅疾地避开了她的魔爪,仰头将杯子里剩下的凉水都灌进口中,咕咚几口咽下,将杯子倒过来示意给她看,无辜道:“没了。”
迟晏对这来不及反应的一系列行为目瞪口呆,她盯着那只空掉的杯子,目光着火,恨不能将它烫一个洞出来。
最后一滴水凝结成珠,顺着杯沿划下,悠然落地。迟晏的心也随着那滴水啪嗒一声四溅开来。
她支着桌面的下巴一歪,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
心想: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