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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殊闲 ...

  •   女孩惶恐之余就要伏地叩首,傅九阖眼疾手快,抬脚便抵住了她的肩膀,此举甚是无礼,对他而言却又无所顾忌。他说:“云破月来花影碎,左上云破,左下月来,右边均为“花”之一部分,即花影碎。”

      “大人……在说什么?”

      “大人?”傅九阖笑意盈盈,“我像吗?”

      女孩吓得就要哭出来了:“大人美若天仙。”

      傅九阖此生最值得夸耀的可能就是这么一副白得的皮囊,可他不喜欢别人哭着夸,倒显得是他欺负弱小,落下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恶名。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你这条子上的诗,其实单是一个字,能。”

      女孩虚汗如水流:“这……”

      傅九阖收了脚,双腿交叠,他慵懒地倒在贵妃榻一边,一只手托着半边脸,阴恻恻地问:“边陲四郡的关口卡的密不透风,我就寻思人牙子的货到底是从哪钻了空子,今日好不容易蹲着条大鱼,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

      “大人饶命,”女孩顺势叩首,艰难地做出抉择:“我……我就只是来传话的。”

      “传什么话?同谁传话?一桩桩说清楚了,本公子就放你一条生路,但凡敢含糊其辞,本公子就将你拖去边陲营喂狗,你这般年轻,又这样灵巧,死了可惜,抬起头来。”

      女孩闻言缓缓抬起下颚,却又不敢直视傅九阖的眼睛,她仅是盯着面前之人的鞋尖就浑身颤栗。

      她颤抖着声说:“颖川近来时局不稳,天人有意重整世家,但凡失了势的官宦人家都会遭趁火打劫,一夜间惨遭仇家毒手,府宅中的珠宝玉器更是拿也拿不完,还有那些签了生死契的家仆,这些真金白银与奴仆都是要下狱的。陆……陆大人觉得可惜,就托颖川的关系倒黑手,将真金白银与奴仆皆以花楼瓦子之名转卖到西北边陲,打着卖粮之名,走的是粮道,随的是官印,一般人瞧不出端倪。”

      西北边陲拉达防线要时常加固,朝廷连拨给边陲营的军饷都要分金掰两的计较,更何况是固防杂役的劳俸。因而大瑛徭役数不胜数,若不想干,就要交更赋。有钱的交了钱,没钱的就只能跑,跑不掉的就找人代役。代役的人从哪来,这也就是人牙子在西北吃得开的原因。

      买个人的钱比所交更赋少的不是一点半点,百姓心中有数,自然不会捅到天上去。

      “陆大人?”傅九阖捏着眉心细想,“是那顺天巡抚府丞陆常兴?”

      女孩不敢再说话。傅九阖恍眼轻笑:“能把这腌臜生意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这般风生水起,除了他陆常兴之外,还有哪个陆大人敢公然挑衅四郡之规。都是挨不着颖川的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客气,他也该有些分寸,这般猖狂,就是不把老子看在眼里。”

      喜鹊啁啾,哄笑声此起彼伏,梅姨的手帕甩到了看官脸上,同着一群姑娘与那群爷做起了游戏。

      “那他又要你同谁传话?”

      女孩啜泣着:“走外境互市商路的驯马师傅,他会与我们接头。蛮人不要大瑛男子,只同我们做皮肉生意。”

      傅九阖点点头,从桌上轻蔑地拨下几片金叶子。

      “回去告诉他陆常兴,他在顺天巡抚黄袍加身我都不管,但是他的手只要触及边陲四郡,我就抄了他的府邸,我说到做到。倘若他问你我是谁,你就告诉他,老子是定远侯嫡次子,先帝亲封的定远将军傅九阖。”

       ***
      男孩醒来时,闻到了一股沁人的香,透色帷幔垂地,风铃缀着流苏,他枕的是金丝暖玉,盖的是蜀锦绸缎,纵是比颖川皇城还要阔气几分。

      只是他身上到处是伤,压着疼,侧着也疼,手臂双腿像是被淹在了雪地里,在火辣的痛楚中逐渐趋于麻木,又像是在麻木肿胀之时被载重的马车碾过,疼得他眉头骤紧。

      “醒了?”

      他木讷地抬起头,看见了正坐在檀木长琴旁施手作曲的人。

      这人长发无拘无束,宛如天涯浪客潇洒自在。屋内地龙烧的旺,他只穿着一袭玄色薄衾,凹凸有致的锁骨悬于脖颈前,似乎还缀着些许暧昧的红斑。

      男孩掩息轻咳,虚声问:“阁下……是?”

      傅九阖用掌心按下琴弦,闭着眼意犹未尽地反问:“你猜。”

      男孩狐疑地蹙眉,仔细打量着面前有些孟浪的美人。这人虽坐在短凳上,但背臀却挺得笔直,应该是经年骑马的习惯,他按着琴弦的手虎口处有重茧,应该是常年拉弓操戈的缘故。而且中气足,气色好,下盘稳,目测功夫也应该不错,若放在军中,至少也应该是个副将。

      “将军。”

      顾百川的虎头刀登时出鞘,剑风扫乱了沈叔云额角的鬓发,他本能地向后蜷缩,不知是将傅九阖当成了什么,死死盯着他不放。

      傅九阖伸手将顾百川悠悠拽了回来:“就当你是在夸我,我倒想做个将军,赤血报国何其荣光,只可惜生不逢时,大瑛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将士,我只能凭着这张脸,在楼里做个清倌。其实,做将军和做清倌差不多,都是奉主,只不过一个在戈壁黄沙,另一个在温香软玉罢了。”

      这可差太多了。

      男孩在躲避时不慎撕裂了腿上的伤,此刻又被另一条腿压着,在虎狼眼下难以动身,只能默默忍着。冷汗浸湿了他的薄衫,后背徒生凉意,他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发掘出什么。

      他说他是清倌,可这人眸中的野性可不会说谎,他眼里闪烁着的不是温情,更不是风月,而是凛冽寒风与砥砺黄沙,那是包裹在细密中的磐石,就像他手上晃眼的重茧,在箭划长空时,他用带着寒意的笑掩盖了嘶吼与咆哮。

      “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让我理解成什么意思呢?”

      男孩收了目光,惨白的唇抿了抿,倒磨出了些血色,更衬肤白若雪。

      “多谢……救命之恩。”他额角缠着纱布,话说多了就头疼。

      “我救了你,”傅九阖双手撑着膝头,目光饶有趣味地挑逗着他,“打算怎么回报?”

      想到前些天受辱的日子,男孩就敛去了眸中惧色。至他于险境的那群人不像是人牙子,人牙子最爱惜“货物”的身体,但凡他们身上有伤,惹得主子厌弃,不但这笔生意黄了,就连日后的财路也会被同行掐断。

      而劫他的那群人,却分明是要将他往死里打。

      他此行本就隐秘,万不可显露拳脚功夫,自然无法自保,只能靠卖乖委曲求全,即使这样,还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若不是被面前之人带走,他此刻或许已经惨遭蛮人毒手了。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傅九阖不轻不重拍了拍桌角提醒。

      他松口气,劫后余生般玩笑道:“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公子要不要?”

      既然是清倌,那就最听不得“以身相许”四个字。

      “要,怎么不要,我平日最喜欢美人入怀了。”

      男孩:“……”

      顾百川扣了扣手,终是没说话。

      “那小美人,还没告诉郎君你的名字呢。”

      他长着一张蛊惑人心的脸,此刻不要脸起来,越发像颖川吃穿不愁养尊处优的世家纨绔。

      “……”男孩看了看顾百川手里的虎头刀,想了想,憋出三个字来,“沈初六。”

      “沈……”傅九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用手托腮,意蕴悠长地吟道:“曲曲欢歌春意暖,寄怀初六好时年,这名喜庆,我喜欢。”

      初六不说话,他腿上已觉湿热,伤口处黏糊糊的,酥麻与痛楚交织,让他一时辨不清到底是哪里痛。苍白的唇又失了血色,细汗涔涔,沾湿了鬓前一缕发,发丝紧贴着白玉脖颈,那湿漉漉的喉结一上一下,无声撩拨着最是无辜的傅九阖。

      “忘了告诉你,”傅九阖倾身而上,挡在了初六面前,他生的高挑,遮住了打在初六脸上的光,使那本就不多的平静又少了些。惧意一涌而上,初六要躲,却被傅九阖紧紧拽住了手腕,他腕上带着缚伤,被傅九阖捏疼了便浅浅哼了出来。傅九阖低头,在他耳边悄声说:“你是我花重金买来的,该干什么,你不会,我教你。”

      他故意强调自己花了重金,撒谎从不带脸红的。

      那热气烫的初六浑身酥麻,却还是捂不热冰冷的躯体,他被逼至墙角,陷在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虚浮地瞧着傅九阖。

      “嘴上不是说要报恩吗?”

      初六弱弱地辩驳:“那也不是……”藏匿在背后的匕首已经逐渐被握紧。

      傅九阖越贴越近:“那是怎样?”

      他想开口,可是已经没了力气,腿上的刺痛盖过了他本就迷离的意识,眼前的人也变成了虚影,在一片光怪陆离中,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淡淡的豆蔻与琥珀交织的沉香,硬朗且温润。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好似在一片飘渺中看见了那人正策马归来。

      鬼使神差的,他唤了一声。

      “殊闲……”

      傅九阖一惊,连同身后欲要关门的顾百川也顿了手上的动作,两个人震惊之余面面相觑,直到初六彻底昏了过去,傅九阖才将人浅浅托住,小心地审视着。

      傅大帅姓傅名九阖,字殊闲,这人又怎么会知道!而且竟唤的如此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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