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从前从前 ...
—
从前从前,有个人说会永远爱她。
后来,没有后来。
—
梨子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路灯照在她头顶,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在光下张牙舞爪。
偶有路人看见她奇怪的样子,也是一笑了之,只当看见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许是大庭广众的的确有些尴尬,梨子很快收起动作,装作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周围。
若有人看着她,她便笑嘻嘻地冲那人点头。
温软的女孩子笑起来甜甜的,唇边两个酒窝让她看起来可可爱爱,一副开心地不得了的模样。
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到家,漆黑的空间里响起“啪”的一声,下一刻屋里亮堂堂的。
她放下所有东西,然后把家里的每个地方都点亮。
灯火通明,仿佛有什么东西也挤进她的心里。
她满意地笑,进厨房忙活晚饭。
不太熟练地切蒜的时候,那蒜在她手下滑了一下,刀一下子偏了,割了她的手指甲,险险只切了一点皮,一丝丝血冒出来。
女孩子皱了下眉,“啧”了一声。
她拿指甲剪把十只手指甲剪短,又潦草擦了擦血,继续拿起刀。
随意做了几个菜摆在桌上,中间一盘红烧鱼格外明显。
她摆好碗筷,搓了搓手,冲一个房间喊:“陆简,吃饭啦!”
没有回应。
“还在写程序吗?”女孩子嘀咕。
那等等吧。
等到那盘红烧鱼凉了,房间里也没人出来。
家里一片寂静。
窗外,小区里有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马路上车鸣不绝,不远的广场里大妈们热情洋溢地跳着舞,富有节奏性的音乐响彻,随风送到耳边。
每晚准时到达的孤独和悲伤围绕着梨子。
她突然就很委屈。
“陆简,我好疼。”
眼泪砸下来,女孩子举着手指,泪眼朦胧。
“你帮我吹吹呀。”
可是没有人。
没有人出现在她身边。
没有人心疼地帮她吹。
没有人给她找创可贴。
没有人温柔地哄她“不疼了不疼了”。
其实明明刚刚不疼的。
可是现在很疼。
钻心的疼。
怎么会不疼呢?
最疼她的那个人不在了啊。
空荡荡的房子里,女孩子哭得隐忍,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他听。
“陆简,我今天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红烧鱼,你放心,我没有把厨房烧着。”
“可是,我觉得我做的一如既往的难吃。”
“呜呜呜为什么会那么难啊。”
“我不想做饭,我一点都不想做饭。”
“你不是说有你在,我这辈子都不用进厨房吗?“
女孩子吸了吸鼻子,哽咽着。
“今天上班的时候,组长又骂了我,他为什么这么凶啊,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还有小区门口李大爷的狗,它每次看到我都叫,我好怕它扑过来咬我哦。”
“……”
渐渐地,她不再说话。
静默良久,女孩子抬头,脸上的泪痕明显。
她看着每一处都明亮的屋子,心却被黑暗侵蚀。
“陆简,你去哪了?”
“你不要我了。”
眼泪又肆意地奔涌,模糊她的视线,她的脸庞,在她的心上大颗大颗砸着,撞击着,凿出洞来。
—
翌日是周末。
梨子起来时,感觉有些头疼,她捂着头,在床上缓了会儿。
阳光透过窗帘,漏了一屋子。
整个房间是温暖的橘色,对面的墙上挂着球星的海报,海报旁边是几张没有规则胡乱贴上去的女孩子的大头照。
窗户下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收拾得整齐,只一个相框立着,男孩子笑得温柔。
梨子看着男孩子,露出一个笑来。
“早上好呀,陆简。”
她冲他招招手,歪着脑袋。
头发乱糟糟的,可女孩子的眼睛澄澈,里头好像装满了星星。
推开包厢门时,里面一众人正谈笑风生。
余光瞥到站在门口的人,一时都看过来。
“梨子!”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点点头,微笑着慢悠悠地走进去。
“梨子来了啊,快坐快坐。”
“这都三年没见了啊,梨子还是这么可爱漂亮。”
“就是,哪像我,都长皱纹了。”
”你那是天生的吧。”
“你放屁……”
包厢里又热闹起来,一开始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梨子,后来又有人进包厢,于是话题又绕到新来的人身上。
其实还是不习惯这种场合,但又必须装作融入的样子。
很快,她身边坐下个人,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梨子抬起头来,看到那人时,瞳孔里闪过惊讶。
“你不是在上海?”
言溪笑吟吟的:“今天回来,陪你。”
“陪我干什么啊?”
“怕你孤零零的啊,小可怜。”
梨子“哼”了一声,表情却生动起来。
言溪是她的大学室友兼闺蜜。
今天是他们大学同学聚会。梨子本来非常拘谨,但现在亲密的人来了,她渐渐放松,但心里仍旧绷着一根弦。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按照聚会惯例,他们来到KTV。
看到熟悉的那几个在夜里闪着彩色光的字,梨子的心缩了一下。
下一刻,言溪握住她的肩膀:“不想去咱就回去。”
梨子摇摇头:“没关系的。”
她攥着衣角,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上去。
后头言溪叹了口气。
她今晚格外沉默了。
以前那么快乐开朗的小姑娘,现在只要跟他有关的人和事,就变得敏感。
她装作坚强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终究,她翻不过陆简这页书。
熟悉的空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这一切熟悉如当初。
言溪紧紧握着她的手,可还是能感受到她在颤抖。
她在忍,忍着不逃离。
包厢里的灯光不断变化,彩色的光从梨子脸上划过,迷了她的眼。恍惚中,有人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梨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向拉她的人。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此刻脸微红。
陆简。
他……拉她做什么?
梨子一脸迷惑,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
他微微俯身,睫毛垂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她。
包厢里的音乐没停,他唱着歌,深情又热烈。
“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
一时,包厢里呼声一片。
他仍旧唱着,看着她。
“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
音乐被暂停,他离她更进一步。
“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
他又向她靠近一步,呼吸喷洒在她脸庞。
他低声:“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轰”,梨子的脑瓜子嗡嗡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这是……在表白?
察觉到她害羞了,陆简的笑容扩大,声音更加低沉。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只这一句,最后他只唱着这一句,反反复复。
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光一下一下掠过他们两个,迷离又暧昧。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梨子快受不了了,她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于是她冲动地捂住了陆简的嘴。
碰到他柔软的嘴唇,她又一下子僵在那。
时间静止。
陆简也没料到她的举动,他盯着眼前温软的姑娘,她此刻正睁大眼睛,耳垂发红,神情紧张又无措。像只发慌的兔子,可爱极了。
见她愣愣的不撒手,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小小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小姑娘,我喜欢你。”
兔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脸爆红。
霎时间,周围响起口哨声,起哄声。
“我想留在你身边。”
“好不好?”
他带着诱哄的声音,在梨子耳边炸开。
喜欢……我……吗?
梨子看着他,他的神情认真,说完话后抿着唇,喉结滑动,掩饰着紧张。
从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
高中,高一。
那时候还没文理分科,他们同班一年,没有多熟,也不是陌生人,就是那种在路上碰到,梨子会微笑打招呼,偶尔遇到物理化学难题会向他讨教的那种普通关系。
后来分班,联系也少了。
没想到会在大学遇见,进了一个社团。可能是因为他乡遇故人不易,他们渐渐靠近,渐渐成为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成为梨子身边一直在的那个人。
他总是逗她,收集很多段子哄她开心。
他陪她一起看过很多场电影,他陪她坐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看她慢悠悠喝完一杯奶茶。
他们坐过同一辆共享单车,她拉着他衣服下摆,风从耳边呼过。
他认识梨子身边所有的人,但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就像现在。
喜欢他吗?
好像……喜欢。
此刻,她的心脏怦怦跳动,仿佛要爆炸。
脑海里的烟花“嘭嘭嘭”绽放,她呼吸不畅,咬着嘴唇。
看她不说话,陆简有些慌乱。
“没关系的,现在不答应也可以……”他不敢看她了,撇过头。
下一刻,有人撞进他的怀里,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气息。
她的声音闷闷的:“好。”
回忆如洪水一下子冲进脑海里。
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们班的聚会,陆简却加入进来。或许,他早就收买了全班同学吧。他好像的确有这种本事,能够跟身边所有人都处得很好,明明高中的时候他性子是有些冷淡的。
想到这,她低下头笑起来。
突然,跟那年一样熟悉的音乐响起来。
“谁点的《晴天》啊?快来唱啊。”
“对啊,谁会唱啊?”
梨子的笑僵在脸上。
“我记得陆简喜欢这歌啊,陆简呢?陆简来没来啊?”有个男生喊。
那两个字就这样在她面前被人重新提起,毫无征兆。
梨子把头低得更低,右手下意识抠着沙发边缘。
明明,明明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怕被伤到,可还是来了,为了那一点点回忆。
“哎,梨子,陆简呢?陆简怎么没来?”或许是真的不知道,男生转头问梨子。
一屋子安静下来,有人拉那男生,“你别问了。”
“啊?为什么?不会……”男生看梨子不说话,意识到什么,“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们……那个……”男生支支吾吾,拿着话筒不知所措。
音乐还在响,很多双眼睛看向梨子,有疑惑,有惊讶,有了然,有同情。
梨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微红,可嘴角上扬。
“没事,我们……分开了。”
有知道内情的,一脚踹了男生一下:“你别说话了!”
音乐被替换成一首欢快的,声音被开大。
“我怎么知道他俩分手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会走到最后的……”男生的声音很小,被淹没在音乐里。
是啊,他们本可以走到最后的。
所有人都说,陆简和梨子一定会一辈子在一起,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爱情最好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陆简的男孩子也这样对她说。
梨子,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后来,没有后来。
包厢里的气氛只是冷了一会儿,又开始热烈起来。
梨子却浑身发冷。
她如坐针毡,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因为她想哭。
可是她不能在这里哭。
这个承载着他们甜蜜回忆里的地方,不能沾染上她的悲伤。
她咬着嘴唇,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可她喉咙里发出低吟。
她求救般地看向言溪。
言溪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她的眼睛也红了。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它把最好的给了这个姑娘,却又残忍地把那最好的毁坏,只残留着一些碎片,无处不在地凌迟着她。
明明,他们很好的。
明明,他们可以更好的。
_
经过小区门口时,那只叫做小王的狗又冲她叫。
幸好有链子拴住它。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梨子,吓到你了吧?”
梨子摇摇头。
“你别看它叫,其实它是喜欢你哩,别人它都不叫的!”
梨子淡淡笑了笑,仍是绕着小王走。
她没看到背后李大爷叹了口气,也没看到小王一直注视着她,摇着尾巴。
进家门时,她没开灯。
开不开灯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借着外面的月光,在沙发前坐下。
本来今天晚上言溪说要陪她的,她拒绝了。
很久没响过的□□示音提示她有信息。
“对不起。”
梨子犹豫几秒,没有回复,她将手机关闭,随意扔在哪个角落。
漆黑的空间里,她睁着眼睛,把头靠在膝盖上。
家里好像随处都是他的痕迹。
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他抽了半盒的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阳台上他买来的花还在,她每天都浇水,现在已经长得很好。
洗漱台上他的牙刷和她的在一个杯子里,剃须刀安静放在她的卷发棒旁边。
冰箱上他写的便利贴还在:“特殊时期不要喝冰的”,后面跟着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窗帘是他买的,她喜欢的天蓝色。
脚下是他的拖鞋,比她的大很多,走起路来很容易摔跤。
所有的所有,都被刻意保持着原样。
陆简。
好多人都叫我忘了你。
怎么忘了你?
怎么能忘了你?
坐地铁的时候,我想起你总是把我护在怀里。
过马路的时候,我想起你总是牵我的手。
下班走出公司门口的时候,我想起你总是靠在那里等着我。
我想起你吻我时颤动的睫毛。
我想起你揉我头发时宠溺的眼神。
我想起我们吵架,你堵在门口,说不管怎么样不准离家出走。
你出差的时候,叮嘱我好好吃饭,不许熬夜。
你让我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出门。
你让我包里要装好防狼喷雾电棒什么的。
你让我不要走偏僻的路,发现有人尾随就打你的电话。
你教我跆拳道,教我防身术。
我问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
你捏了捏我的鼻子,说:“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保护好你自己啊。”
可是,我的电话你不会再接了。
你真的不在我身边了。
忘了你吗?
你已经无处不在了啊。
你已经存在在我的生命里了啊。
叫我怎么忘?
你叫我怎么忘?
我不想哭的,可想起你的时候,眼泪它自己掉下来。
这一年里,我仍旧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在别人面前开心地笑,我怕他们提起你,又怕他们真的忘了你。
大概有人觉得我薄情寡义吧。
可是,等我露出悲伤的表情时,他们却总叫我忘记你。
我假装毫不在意你的离开,他们替你不平;我哭的时候,他们又说我可怜。
他们根本不懂。
是他们不懂。
墙上的挂钟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光照在桌子上,蹲在沙发旁的女孩子终于动了动,她试图站起来,可腿发麻,让她栽在了沙发上。
她抬了抬腿,随后把自己蜷缩起来,缩在沙发一角。
_
临近年关,商场里都是买年货的人。
梨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巴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两手提着东西,吃力地向前移动。
又走了几步,她提不动了,就在边上放下,喘着气揉着发红的手腕。
“需要帮忙吗?”有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梨子有片刻的愣怔,在回忆里搜寻这个声音。
她看见那人修长的手垂在身侧,一身西装将他精英的气质修饰得更加明显。
她呼吸更加急促,抬起头来。
触到那人善意的眼神,那张深刻的脸。
她尽量平缓内心翻涌的莫名情绪,侧过头不说话。
“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想帮你。”男人耐心地说。
前头的女孩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走得还特别快。
男人没有要赶上她的意思,只看着她倔强的背影。
梨子闷头走着,内心不断天人交战。
不生气不生气,不能生气。
不关他的事,不能迁怒。
路马上走到了头,她停下来。
身后脚步声渐近。
梨子倏地转身,伸出手。
小姑娘皱着眉头,低头等着他把东西交还给她。
他却迟迟没有递的意思。
气氛一时凝固。
“坐我的车吧,我送你。”他的声音很低。
梨子抬头,盯了他一会后,松开了眉头,面无表情:“不必了。”
“你这么多东西,提回去很重的。”
她很执拗:“我说了,不用。”
“为什么?因为是我吗?”他不依不饶的样子,让她有些反感。
梨子不说话。
突然,周围响起叫喊声。
“死人啦死人啦!”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交警呢交警呢!”
“让一让让一让!无关人等都散开!”
“都别聚在这!!”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人群慌乱,不断有人向那边围过去,又有人从那圈里出来,惊慌,好奇,同情,嫌弃,有人呕吐,还有人被溅到了血匆匆忙忙去找洗手间。
梨子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地上那一滩血,鲜红,刺痛了她的眼。
有个中年男子从她身边经过:“哎呦,造孽啊,好好的年轻人被撞死了。”
一句话更让梨子的心沉下去。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好像带着血腥味,让她浑身如坠冰窟。
她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沙哑:“林先生,那天,我家陆简也像这样吗?”
男人的脸僵着,说不出话。他能看见她眼里的悲愤,她哽咽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作箭刺向自己。
他想阻止她说话,却又想到,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也像那个人一样,躺在血泊里,被人围观着吗?他们沾上他的血,会嫌恶地呕吐吗?”
隔了很久。
“你爱的人,死了吗?”她终究说出了那个字,那个她最讨厌的字。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怨气冲天,是不是冰冷无情,还是刻薄如毒妇。
可是这一刻,她只想到那年在医院里那具破碎的,冰冷的,血肉模糊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低下头,一遍遍地道歉。
“我妹妹……她已经受到了惩罚了。”
“惩罚?呵。”梨子冷笑一声,“林先生,我已经很努力不殃及无辜了。我远不是那么善良的人,是她酒驾,是她犯罪,是她把陆简永远带走了。她坐牢,是她活该。就算有一天她出来了,我也不会原谅她,我没有资格替陆简原谅她。我的陆简,他那么好,他可以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他答应我要带我去云南,去西藏,去草原,他说,要和我结婚。”说到最后,她哽咽着,眼泪肆意流淌。
“我们,会结婚。”
身旁不断有人经过,看见有个姑娘在大街上哭泣,而她面前的男人低着头。
“可是,他不在了。”
“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会去西藏云南草原。”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
“永远都不会。”
“我拜托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看到我,麻烦绕道走。”
“我一看到你们,就会替我的陆简疼。”
梨子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从他手里抢过东西,头也不回地走。
手上的东西很重,她心里的悲伤更重。
她把脸埋在围巾里,试图挡住流泪的脸。
好在有风,就算哭也没事,风会吹干。
可心怎么办呢?里头已经被洪水淹没,顺着一个洞冲刷着,洞越来越大。
那句话怎么说的?
悲伤逆流成河。
这条河好长,好宽,好像永远流不尽。
梨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她下班走到公司门口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她想。
于是她在公司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
夕阳将天空涂抹成彩色,偶有飞鸟流连。
下班的人群四处分散,她晃着腿,耐心等。
可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来。
[今天不来接我吗?]她打字发信息。
没有回应。
她又拨电话,久久没人接。
梨子撅着嘴,盯着手机通话界面。
[陆简大坏蛋!]后面是委屈的表情。
接到电话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夏季夜风吹在她脸上,她却觉得冰凉,凉透了。
她疯了似的跑,恐惧,慌乱,种种情绪堆积着,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是陆简,一定不是我的陆简。
她慌不择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往哪走,中间摔了很多次。
有人看见她的样子,好心问她:“小姑娘,你怎么了?”
她哭着说:“我……我要去第一医院……可是……我找不到路了……我找不到路……”
小姑娘哭起来可怜兮兮的,路人不忍心:“你坐我的车吧,我载你去。”
梨子是爬上车的,她绞着自己的手指,脸色苍白。
那位大哥开着车,不忘跟她说话:“别担心啊,咱们第一医院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你家里谁在哪儿啊?”
“我……我男朋友。”
“哦,男朋友啊,那更没事了,年轻人嘛,身强力壮的,受点伤很快就能恢复的。”
梨子不说话了。
一路上大哥都在安慰她,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只知道,陆简出车祸了,他现在躺在医院里,他一定很疼。
梨子狼狈地冲进医院的时候,看到地上的血。
那会不会是陆简的呢?
她不敢想,也不愿。
她只是跑着,用尽力气跑着。
前面门口有许多人,围着很多人,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乱了她的眼。
她突然就不敢走过去了。
她撑着墙壁,大口喘气。
头发乱了,膝盖被磕破了,血把裤子的布料染红。
梨子只是盯着那些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人转头看见了她,向她招了招手。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撑着墙壁挪动着。
这条路好长。
“你是陆简的家属吗?”
她机械点头。
“很抱歉 ,”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顿了一下,“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请节哀。”
节哀。
节什么哀?
不,不可能。
梨子沙哑开口:“我能看看他吗?”
让我看看他,一定不会是我的陆简。
“可以。”医生让出路来。
梨子拖着步子,她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近。
每走一步,都像在凌迟。
拜托,我拜托了,不要,不要是陆简。
她攥紧手,手指甲掐进掌心,却不觉疼。
陆简,我害怕。
我害怕,我好害怕。
离床只有几步的距离,梨子停了下来。
那块白色的布下面,隐约可以看到男人修长的身体轮廓。
几乎是一瞬间,梨子就知道,那是陆简。
她站在那儿,离他几步的距离,却隔了一个世界。
她看见他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皮筋。
她看见床单一角,刺目的红色。
她看见他柔软的短发。
那是怎样的一瞬间呢?
心被人刺破,一抽一抽地疼。
呼吸被人夺走。
她好像要死了。
只有眼泪麻木地流,一大颗一大颗地砸下。
她攥紧心口的衣服,一步一步上前,颤颤巍巍揭开了那块布。
他的脸上都是伤,看不清模样,那双专注看着她的眼睛紧紧闭着。
她又看他的身体,右手没了,腿血肉模糊,到处都是伤,到处都是血。
她俯下身子,眼泪滴落在他残缺的身体。
她摸上他的头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好像被堵住了。
浑身颤抖着,她摸着他的脸,强迫自己说出话来。
“不疼……不疼了……不疼了陆简……我……我给你吹吹……”她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像他以前哄自己一样,轻轻给他吹气。
他没睁开眼睛。
他没呼吸。
她趴在床边,把头埋在他胸膛里,那里不再有温度,只剩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哭,不停地哭。
刚开始还是隐忍的,后来就号啕大哭,整个楼层都听见一个女孩无助的哭声。
她该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办啊。
那一天,残阳如血,陆简离开人世。
那一天,夜风寒凉,梨子永失挚爱。
_
再次回到禾城,南方入骨的风钻进梨子的衣袖,顷刻之间,她便冷得抖了一下。
云父云母接过她的行李,拉过她前后左右翻看了下,嘀咕了句“瘦了”,便不再管她,留她在风中凌乱。
梨子“啧”了声,自己上车,坐在后座。
小城里过年的氛围相比之大城市更加浓厚,街道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路看过去,都是熟悉的风景。
陆简,我们回家了。
这个年过得跟去年一样。
没有人会再追问她的男朋友。
大家都绝口不提。
好像陆简这个名字是一个禁忌。
梨子仍旧能感受到亲戚们似有若无的眼神。
他们肯定私下里这样说:
“梨子还没走出来啊?”
“唉,也是,好歹五六年的感情呢,那孩子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梨子也可怜呐。”
“她不会就这样一直不肯接受新的感情吧?”
“过几年就好了,时间一长,就忘了。”
你看,他们又逼我忘记你。
就连一向开放的云父云母看她时也欲言又止。
终于有一天,她叫住了他们。
“爸,妈,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别老盯着我看。”她开诚布公,表情严肃。
云父云母两个人推推搡搡,最后还是云母开口。
“你要是忘不掉那孩子,就忘不掉吧。”
本以为他们也是劝她的,梨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总归,你是我女儿,大不了我跟你妈养着,养一辈子。”云父坚毅地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你不用管,让他们嚼舌根去吧,我跟你妈,就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
看,这就是父母啊。
不要你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安健康。
梨子的眼眶湿润。
从小到大,云父云母从来没干涉过她的决定,他们不会要她成绩优秀,不会要把她拴在身边,不会要她找能赚钱的工作,找有钱的男朋友。
他们只是在那儿,在梨子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她,守着她。
梨子撒娇似的抱住他们,放松下来。
“谢谢爸爸妈妈。”
有一天,梨子在街上遇见陆简妈妈。
她似乎又老了一点,但看见梨子时露出熟悉的笑来。
两个陆简最爱的女人,坐在老街边老旧的木椅上,心照不宣地聊着近况,她们频繁提到同一个名字,带着回忆,带着爱意。
老街上,一群孩子在嬉闹,他们追逐着,开心大笑着,无忧无虑。
分别时,梨子看着陆简妈妈慢慢走远。她走得很慢,身子在冬日里摇晃。
突然,她停下来,转身,又向着自己走来,脚步比刚才急促,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梨子忙迎向她。
她站在梨子面前,梨子能看见她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不少。
“梨子,能不能……”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完,“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五十多岁的老人,眼窝深深。
“你可以爱上别人,”她几乎是在乞求,“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忘记阿简?”
那一刻,梨子浑身都僵住了。
所有人都叫她忘记陆简,只有她,只有陆简妈妈,请她不要忘记自己儿子。
“我怕,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阿简。”她落出一滴浑浊的泪来。
是啊,谁会记得他呢?
对于认识陆简的人来说,他只不过是他们遇见的所有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生客栈里匆匆过客而已。他们会不断遇见新的人,然后忘却旧人。
他们谁都不会记得他。
眼前这个妇人,她孤身一人,把陆简拉扯大,把他养得优秀,阳光,温和。
她是一个母亲,当然会永远记得自己的儿子。
“阿姨,”梨子笑着,眼眶却发红,她一字一字认真地说: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记得陆简。”
“我也会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爱着他。”
张爱玲曾说,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两样东西:时间和新欢。
而梨子确定,她不会败给时间。
在一起的六年里,时间没能让他们的爱意消亡,就算以后只剩下她,她也要带着这份爱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那么,新欢就没有存在的可能。
在这个小城里,好像很容易遇见故人。
梨子打量面前的男人,尽管她支支吾吾没能叫出他的名字,他却没恼。
“郭嘉林,他同桌。”
“啊”,梨子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但我认识你的脸!”补救似的。
“没事,年少的时候轻狂的很,不爱理人。”他温和笑着。
“不过我倒记得你的名字。”
梨子:“嗯?”
像是在回忆。
“高一的时候,他在每本书的倒数第二页左上角,都写了你的名字。”
“……”
“他还有一本本子,有个晚自习他写了一整页你的名字。这本本子一直用到了高三。”他们一直到高三都是同桌,那本本子只写了一页,被他珍视地藏在抽屉里。
看她懵的样子,他叹息一声:“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你,云梨。”
“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你。”
这句话在梨子耳边回响,直到她回到家,迫不及待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屏幕碎得不成样子的手机。
陆简的手机,她找了很多店才修复成现在这副样子,一直带在身边。
功能不灵敏,她按了很久才打开。
相册,一张一张,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明媚,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划到最后几张,照片很模糊,大概因为是偷拍的视角。
整个教室寥寥几人,女孩穿着宽大的校服坐在教室前排,右手拿笔写着什么,安静温柔。
校门口,女孩拿着一串糖葫芦,和身边的同学笑着,眉眼生动,马尾飞扬。
最后一张,女孩独自走在街上,天气阴沉。
看着看着,梨子心头震颤。
她最后打开备忘录,看到一个名为“梨子”的笔记。
她郑重打开。
“17岁的第一个秘密:”后面画了一个梨。
“今天她从我身边路过,好开心。”
“嗯……她物理化学的确有些差……”
“换座位,我坐她旁边,只隔了一个过道,我决定以后天天洗头,穿我最爱的球鞋。”
“学习委员为什么老是问她问题?他老是碰她的手臂,是不是皮痒?好小子,下次打篮球你给我等着吧!!”
“今天她奶奶去世,她在公交车上哭了。人生中第一次翘课,就想默默陪着她。会好的,摸摸头。”
“下雨,她没带伞,就这样淋着回去了。我有伞,但我想陪她淋这一场雨。希望她明天不会感冒。”
“马上文理分科了,她大概会选文科,那我就不能天天见到她了,伤心。”
“元旦晚会,我唱的《晴天》,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今天在小卖部遇见她,她竟然跟我打招呼!”
“学习很辛苦吧,都瘦了,心疼。”
“听说她要考W大,那我就再努力一点吧。”
“只有一个月了,好怕考不上,那样我就不能在大学追她了。”
“加油!冲啊!!”
“结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居然考上了!!!我可以和她一个大学了!!好开森!!!!”
“她在广告系。”
“我要一步一步收买她身边的人,然后一步一步留在她身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阴险。”
“进了戏剧社!!!”
“利用老同学的身份要到了微信。”
“她喜欢喝西瓜汁。”
“我觉得我要提前行动,我的宝藏要被别人发现了。”
“让她习惯我的存在。”
“和你一起看的夕阳好美。”
“我真的好喜欢你。”
“表白。”
“初吻,好软。”
“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宝贝。”
“别生气了。”
“那个姓李的是不是有病!他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吗!”
“你说,只喜欢陆简。”
“陆简永远只爱云梨。”
“想你的第三天。”
“好想好想你。”
……
“毕业快乐,宝贝。”
“我们有一个家。”
“操。”
“我要控制住我自己,陆简,你是个男人。”
“我忍得很辛苦。”
“折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忍不住了。”
“我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
“我觉得我要不把小王也收买了吧?让它保护我的阿梨。”
……
“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吃饭?不许熬夜!”
“想念铺天盖地。”
“你说很想我。”
……
“想和阿梨结婚,想和你有以后。”
……
“我真的超爱你啊。”
……
“小姑娘,我爱你哟。”
……
不止听一个人说过,年少时的喜欢不过尔尔,抵不过岁月漫长,抵不过物是人非。
不管那时多信誓旦旦,多少年后,当你再想起那个人时,可能连他的名字和模样都记不清了。
可你看,偏偏就有人跨过了时间,不顾一切,来到梨子身边。
偏偏,有人的喜欢那么绵长,深远。
破碎的手机屏幕,梨子却看清了陆简所有的爱意。
一条一条,从男孩到男人,从暗恋到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他用了好多好多年。
梨子几乎可以想象到每一个画面。
他就站在教室的一角,默默看着她。
他偷偷陪她淋过一场雨。
他在公交车上,默默给她递纸。
他为每一个擦肩而过而雀跃。
他当着全校师生,为一个女孩唱过歌。
他梦想着有一天成为她的男朋友,甚至执手一生。
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
心动,欣喜,伤感,心酸,快乐,幸福……每一种感情交织成陆简的世界,一个有梨子的世界。
他深情唱着:“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梨子啊,真的有一个人,他爱你很久很久。他笨拙地,甚至心酸地,爱了你很久很久。
她捧着手机,流着泪,心里却被爱意填满。
_
是谁这样说过:
“生死离别,痛的从来不是驾鹤仙去的人,而是健在的那个,像个弃儿,承受无处话凄凉的独自衰老,承受永无止息的思念,承受梦里相逢梦后终虚空的断肠。”
很多时候,人世间的生死离别,都只在一瞬。
而留下来的那个人,却痛不欲生。
陆简真的是个大坏蛋。
他把梨子留在一个没有他的孤零零的世界里,承受午夜梦回的孤独和悲伤。
他的离去让她把笑脸留在外面,把眼泪埋在他们的小家。
可她又知道。
这个大坏蛋真的好爱一个叫梨子的小姑娘。
他无私的,倾尽所有的,把爱捧在她面前,让她能够靠着他给的爱过活。
是痛苦,可又甜蜜。
陆简爱她,爱世界。
那么,梨子也便继续爱着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吧。
陆简大笨蛋,梨子会替你好好爱她的。
回汉城之前,梨子作为优秀校友回到一中做了一个演讲。
高三的少男少女,穿着红色的冬季校服,聚在礼堂。
他们带着年少的无畏无惧,青春洋溢的脸庞上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期许。
快速念完枯燥无味的演讲稿,梨子拿下话筒。
“接下来,我想唱一首歌,送给一个人。”
意外情节带来全场躁动。
“周杰伦《晴天》。”
全场欢呼声响彻礼堂。
没有伴奏,梨子就这样唱了。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有个叫陆简的男孩,他怀着隐秘的心思,也像这样唱着。
现在,换我唱给你听。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18岁的陆简,我会选择等你。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我的身边从来只有你。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唱这句的时候,梨子仿佛穿越人群看见了陆简。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站在人群最后,微微笑着,眼神深邃。
是梨子心中少年最好的模样。
他嘴唇微动,跟着梨子的节奏,轻声哼唱。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梨子含泪笑着,露出他最喜欢的那种笑容。
以后,换梨子爱陆简很久很久。
陆简,晴天来了,我们永远不说拜。
歌词全部来自周杰伦《晴天》
“生死离别,痛的从来不是驾鹤仙去的人,而是健在的那个,像个弃儿,承受无处话凄凉的独自衰老,承受永无止息的思念,承受梦里相逢梦后终虚空的断肠。”
——摘自许冬林《他不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从前从前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