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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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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
日子总归是要向前走的,自从上次的事情。向前已经很久没见过许执了,房子的事情也搁置在一旁,她倒是乐得自在。
她毕业进了人民医院,她的大学室友进了第一医院,他们实习轮转第一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整日说着,熬出头就有光明的未来。
可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他们正式踏入工作岗位,才知道念书的时候只用每天掉书袋子里看书学习,有多幸福。
两人虽都在市中心,住的也不算远。可医生这行,休息就是没个固定。即使有心,兜兜转转一年也见不上五六面。向前受不了这种市区内的异地恋,挑了个下班早的日子,杀去了第一医院。
等到了地儿,才给对方发了信息。
这样总不至于被放鸽子吧。
第一医院的外科和肿瘤科在一层楼,她坐在科室外面的长椅等她。
她出门没洗头,一顶鸭舌帽戳在头顶,抱着个平板刷文献。向前心想,等下叶千书看见,可又要嘲讽她,偷偷内卷。
想到这里,她几乎笑出声。
来看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向前怕占用病人资源,起身走到医院连廊的座椅边。
“请高峰医生的专家号2号陆别,到2号就诊室就诊。”
向前听到这个名字,肢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抬起头,朝肿瘤科看去。一种不好的想法,从她脑子里冒出来,脑门上全是冷汗,她又摇摇头,想把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去。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已经走进诊室。
陆别。
其实陆时别的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叫陆别,当时登记名字的时候,是他爷爷去的,他文化程度不高,捏着一张陆奶奶写好的纸,走到派出所时已经皱皱巴巴。他认不太出来,登记的人也只能把认出来的那个字写出来。
所以平时所有需要证件的地方,都是陆别。
但他们喊,却从来都是陆时别。
因为他不喜欢。明明跟着奶奶姓,却偏偏得了个不喜欢的名字,明明有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却偏偏单字“别”。
向前被这个名字惊吓到忘了呼吸,她着急忙慌的把平板、笔记本、笔收进包里,却散落一地,她是真的慌了神。
这个世界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少,他们曾经挨个搜过自己的名字,最后也就只有陆时别的名字在这世上寥寥无几。
东西怎么也拾不起,笔捻起又摔在地上,她的手不停地颤抖,又要注意诊室的方向。
等东西收拾完,她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湿漉漉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样的潮湿。
她站在原地,紧盯着诊室的方向,又时而来回踱步。她站在太久了,始终没有人出来,却有路人担心她是不舒服,时不时来关心她。
她只是摇摇头,然后咧出个笑容,告诉对方,自己没事。
但大多数人也只是匆匆路过,医院总是会有一些人崩溃,失声痛哭,然后又把自己拾起,重整旗鼓,或,就此放弃。
直到她以为一个世纪过去了。
他终于从不见底的幽深里出来,这就是陆时别。
向前认得。
一身黑,即使在四月末,天气转暖,他脑袋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线帽。
她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掏出手机,给对方拨去电话。隔着十几米距离的那个人,也拿起手机。
她舍不得,所以只拉黑了对方的微信。
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喂,你在哪?”
她看见那人歪了下脑袋,有些疑惑,却还是要假装自己在家,“我当然在家了。”
向前几乎咬牙切齿,攥紧手机的手指,已经泛白,看不见血色吗,“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哪。”
对面沉默不语。
向前盯着他的方向,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顺着看过来。
四目相对,向前朝他走去,陆时别想拔腿就跑,却做不出太大动作,如双腿灌铅般站在原地。
面对面,向前瘪着嘴,先前也是哭过一轮,眉头都是红红的。伸手拿过陆时别手中的报告,却被躲开。
那人戴着口罩,向前还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出来,他在笑。
“别看了,前前。”
向前却执意要去抢,他也执意不给。
“咳咳。”稍微剧烈的运动,引得陆时别不停咳嗽。
向前赶紧停下动作,扶他去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什么时候的事?”
陆时别还是眉目含笑,“五年前吧,当时许执去体检,就喊上我一起去。我想着自己生活习惯那么糟糕,就去体检一个呗,求个安心嘛,我反正孑然一身。”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我瞒了你们那么久,真的有点累。”
窗外一束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那是她经年之后第一次仔细端详他,似乎是要把他的眉眼融进心里每一寸角落。
还是那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只是因为病痛的折磨,眼下一片乌青。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向前的声音染上哭腔,她这一刻真的后悔了。过去的种种在她心里如电影般播放,一帧一帧,是场无声的默片。
“我不是怕你们担心吗?当时做了手术,想着等五年以后告诉你们,看,我之前生了场大病,但是我现在算是完全的康复了!我!陆时别,又重新活过来了。”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但是我,可能差点运气,复发了,转移了。”说到这里,陆时别哽咽起来,他捂住脸,发出小小的,如小狼崽子的呜咽声,“前前我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你别乱说,真的。”向前拉住他的手,强迫他看向自己,她的手将他的手指完全包裹,“你知道我的,我是学医的,我老师都是行业大牛,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你先把报告给我看,求你了。”
陆时别轻轻的喊了她一声,“向前。”他的手附上她的头,一下一下的抚摸。
“没有用的。”
窗外阳光正好,却再也照不亮陆时别这片天了。
这一刻,向前望着他的眼睛,失声痛哭,她再也忍不住了。
“所以你之前推开我,是因为你生病了吗?”
只余下轻浅的呼吸回答她,陆时别不愿意说违心的话,更不愿意欺骗她。
她好像一下子懂了,为什么之前他那么努力地要给她找幸福。她理解为什么之前一次次被推开。
她的心被扔进了搅拌机里,反复的搅打,直至稀碎。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陆时别会因为这种事情离开她。他还不到30岁,而立之年,如果没有这场病痛,他会是最优秀的歌手。中年之后,会是最优秀的作词人。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待在台前,如果不愿意,退到幕后,也是又一帆风顺的事业。这个世界对于有才华又肯努力的人,不够公平。
她还抱着侥幸心理,只希望还有一点点生还的希望。
可是她知道,陆时别看的已经是第一医院最好的肿瘤医生了,如果连他都判了死刑,他是真的没有一点点希望了。
“你跟我去见我老师,我老师不行,我们就去京城,去国外,我不相信,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哪怕只是延缓生命,也足够。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不是吗?我什么都不求,我只要你活着啊!”这话说完,向前已经没有力气,这短短的一小时几乎耗费了她整个心力。
“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前前,你冷静一点。”陆时别扶住她的肩膀。
别说是向前不敢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和许执分别拿到体检报告,却只有他,被单独叫走。负责的医生面色凝重,告诉他,最好去医院复查一下。
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也有些年头,那个表情,却让他此生不忘。
他去的是人民医院,做完检查,等待报告的十几天里,他把一生做过的坏事都想尽了。左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掏了东家的鸟蛋,拆了西家的鸡窝。再不过是,念书时走神,想的却是今晚吃些什么好。他想,都不过是些不过分的小事,命运总不至于对他如此不公,他还要把喜欢的姑娘追回来呢。
他去拿病理报告那天,春江市难得没下雨。那是梅雨季,偏在那日只是个阴天,乌云阵阵,却始终落不下雨来,他以为那是个好兆头。
他取出报告,不太敢看。自顾自坐在医院长椅上,他是看不明白,报告上的医学术语,只是那个“癌”,纵使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也知道大事不妙。更何况,他是个经历过十六年教育的成年人。
他抬起头,望着熙攘人群,却一眼就瞧见了向前,她走在一群医生中间。只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一年向前开始轮转实习,虽然辛苦,但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而他,却即将画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