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岁寒逢枝

1、01

　　除夕夜，炮仗声不绝于耳，四散于雪地上平添一份喜庆。大雪过后，枯枝落了白，冬风呼啸而过，时不时落下一沓雪。

　　年夜饭桌上，向前这种常年不在家，总免不了成为话题的中心。从工作强度，扯到有无对象。

　　她与徐赟是饭桌上唯二未曾结婚的，可徐赟还是个吃饭需要喂的奶娃娃，寻消问息只落在她身上。

　　从前回来，总有自家堂哥给她挡剑。可这次，他借口工作忙，抛下他们年年春节结下的深刻情谊，独自留在了春江市。

　　临行前，堂哥还给她传授“如何躲避催婚技巧大全”，无非是找些工作忙，事情多之类的借口。必要时刻，扯些家长里短，岔开了话题，在想扯回来可就难了。
　　可面对亲戚，没了他的舌战群儒，向前显得势单力薄起来。只得拉住徐赟。

　　徐赟坐在宝宝椅上，油亮亮的手，东摸摸碗，西擦擦桌子。
　　不安分地晃呀晃。

　　她眼尖，瞅见小婶伸长手腕夹菜，腕间的玉镯滑出。她一眼瞧见，伸长了手，“婶婶，漂亮，漂亮。”
　　她哪懂什么品种，水头，只知道镯子漂亮。

　　小婶摆摆手，满脸春风得意。不顾尴尬，拉起女儿的手，不停说道这是女婿买来孝敬她。满场望去，却未见到他那位孝顺女婿。

　　脸上笑意还未收敛，转头冲着向前，“前前，我说你呀，心气不要太高哦。我们玥玥还比你们小一岁，宝宝都会走了哇。”
　　“女孩子，还是要找个好老公哦，你妹夫一个月赚两万块呢，全都上交给玥玥的呀。你喜欢什么样的呀，婶子帮你看看呀。”

　　还没回家时，堂妹就三天一电话，劝她今年别回家，她妈一直想把自家好吃懒做，在家啃老的侄子介绍给她。

　　向前夹菜的手一抖，口水鸡滑落。她就知道，这个春节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无奈地收回手，冲着陈冰，咧开嘴。

　　“婶子，谢谢了，但我月入5万。”

　　坐在斜对面正在喝水的堂妹，还来不及咽下，就猛烈咳嗽起来，还不忘挑眉，冲她比个大拇指。
　　陈冰脸上挂不住，丢下筷子，刚要开口。

　　爷爷就开口打圆场，“年轻人，搞事业好啊，搞事业好啊！你现在年轻有为，你叔伯几家还要你照顾照顾啊。”

　　得，又被挖坑了。她就知道，这一群人就想趴在她们家身上，吸干每一丝血。

　　向前堆出笑脸，冲着爷爷莞尔一笑。
　　向继忠自认这是孙女冲他卖乖，也招呼大家继续吃饭。

　　她看着虚伪的一家人，拨弄了两下碗中的鲍鱼，没了胃口，低头玩起手机。

　　饭后，向前被徐赟拉住，缠着她玩小猫钓鱼。

　　其他人眼见着有人带娃，丝毫不顾这不是自己家，只顾着在麻将桌上厮杀。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徐赟坐在她对面，放下牌。没看她，却奶声奶气地对她说道：“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们呀。”
　　她一愣，却也有些好奇，倾下身子，反问道：“怎么这样问？”

　　徐赟突然抬起头来，狡黠一笑，“姐姐，没关系的，我最喜欢你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向前无奈地摸了把她的脑袋，她不常在家，几乎忘了这群人，虚伪又贪心。只是偶尔听说父亲，接济了他们一次又一次。连每年的年夜饭也是父亲一手操办。剩下的人，只带张嘴，从年头吃到年尾。

　　甚至，各种节日，即使父亲不在家，还要把这群人安排好才能走。就如今天，向郑杰早早儿地定下了去海南的机票，这群人还没皮没脸地要求在他家过年，他只得安排好一切，正月二十九才得以被解放。

　　徐赟疯玩了一天，在春晚进行到中段，终于扛不住。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手里还握着扑克，死死抓住不放。

　　向前找来外套，给她披上。堂妹却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坐。”

　　她压低声音开口，“堂姐，你现在做什么呀，赚那么多钱？”向前只当她是派来打听事情，起身想走。

　　她似乎是经年累月飘在湖面上，此刻只想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紧紧抓住向前的衣角，望着她，“堂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我现在生了孩子，工作也不好找。”

　　“而且，我坐月子的时候，杜远在外头找女人，我妈觉得这是丑事，一直不让说，也不让我离婚，那镯子明明是她自己买的，还要充场面，我真是受够了。”说到伤心处，她啜泣起来。“堂姐，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我一个医生，哪能赚那么多钱，那是搪塞你母亲的借口。她也不能拿着我的工资条看，我才那样说。向玥，我回家前，你能给我提醒，我很感激。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向前推开她的手，不忍再看她，“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但我愿意给你指条明路，临城一中对面有家跆拳道社。前段时间看他在招人，你可以去试试。至少有份工作，离婚也有底气。”

　　深夜12点，向前从家中逃出，嘈杂又喧闹的环境，闷得她透不过气。

　　很多年以前，她高考结束，收到春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来不及昭告天下。

　　就收到母亲的电话，通知她，她的父母在她短暂人生里，最值得开心的一天，离婚了。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母亲受不了父亲心软，养出一家子吸血鬼。父亲同样受不了母亲的蛮横专政。
　　表面和谐维持了很多年，直到她高考结束，双方都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是在母亲专政之下长大的雏鸟。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定下来她只要回家过年，除夕在父亲家，初一在母亲家。次年，再进行调换。
　　她像个在哪里都多余的玩具，丢了又觉得可惜，只得塞进箱子最深处。如果不是母亲今年下了死命令，她是不肯回来的。

　　——

　　向前呼出一口白气，手机却突然弹出一条微信，她点开是陆时别发来的祝福，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往上划拉两下，对话框里每年都只有这句话，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他群发的。她从未给过回复，两个人像赌气的小孩，他坚持每年都发，她坚持每年不回。

　　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拨弄了几下头发，正了正衣领，对着摄像头照了又照，才按响门铃。

　　陈年母亲打开门，只看见她站在门口，紧裹黑色羽绒服，头发绑在后面，额前还飘着几缕碎发。鼻尖和耳垂通红，面颊吹了冷风，有些发白。

　　“小前来啦，快进来。”

　　向前拍走身上的雪。走进陈年家里，客厅同样是凑齐一群人在搓麻将，她朝里望，却没看到陆时别，眼神迷茫地环视四周。转头看向阳台，只瞧见，陈年倚在栏杆上抽烟。

　　她走近，那人转头看向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今年突然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摊开手掌，“我妈要求我今年必须回来，估计要安排相亲吧。没几天假，初二就得回去。”

　　她小心翼翼试探般的开口，“他，今年怎么没来你家过年啊？”

　　陈年气不打一处来，像个闷罐子似的开口“切，我就知道，你啊，就不是来给我拜年的。”顺势坐下，抓起桌上的啤酒，一口气饮下，随后将罐子捏扁，赌气做投篮样扔进垃圾桶，“他也是个没良心的，吃我了我家那么多年年夜饭，今年说不来就不来。”
　　向前忽地笑起来，“谁说我不是来拜年的？我可是很有良心的。”她扯开口袋，从里头拿出红包，塞进他手里。

　　“别说姐不照顾你啊，这可是大红包！”顺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盒，捻起香烟，自顾自抽起来。

　　烟圈之下，她的脸晦暗不明，陈年有些看不清，“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道：“有一年春节，我在医院值夜班，急诊收了位脑干出血的。”
　　“没等到天亮，他就去世了。”
　　“那是我大学班长，很年轻，人也很好，年底刚参加完他的婚礼，我见过他的妻子，那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哭作一团。”

　　“那是第一次，我认识的人离世，好像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还在昨天。你清楚的，我念大学那会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脱离了父母，而且...反正就是过得很开心。那次才学会抽烟的，后来压力大才会来两根。”

　　一根烟燃尽，故事也走到末尾。
　　陈年站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哥可是会长命百岁。向大医生，别太担心！”

　　“我知道。”

　　“你刚刚说压力大才会来上两根，今天是怎么了？不开心了？”他倚在栏杆上，也不看向前，只是盯着窗外。

　　阳台的吊灯晃呀晃，她没来由的鼻子一酸，拼命压抑自己的颤音，“陈年，坦白地说，我有点想他了。”

　　她想他了，才会迎风冒雪，只想来见他一面。哪怕是不说话，只是远远地隔着打个招呼，点点头，她也是愿意走这一趟。

　　哪怕只见一面，只是远远地隔山隔海，他们都知道彼此过得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