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墨书》ASammy

3、第三章

　　他从未做梦，但一觉醒来看到这般景象第一反应竟是自己神游天外了。好好的一间屋子，墙壁，地板，窗棂，处处都是鬼画符一般的墨迹。他骤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见被褥上也被写了字。细细辨认，似乎是“情思昏昏眼倦开，单枕侧，梦魂飞入楚阳台。”
　　一瞬神魂震彻。
　　他披了件外袍就冲出去。就连门帘，台阶上也都是未干的墨，出了门才发现罪魁祸首蹲在地上，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西厢记》，正盯着一只停于墨上的蝶。那碧凤蝶通体漆黑，几乎隐于墨中，唯有翼上青鳞熠熠生辉。
　　程凤与看到他，没注意到他那发黑的脸色，还一脸笑嘻嘻道：
　　“找了本书，上面有很多好看的墨花纹，我就都画下来了。”
　　忽然的声响惊得黑蝶扑闪翅膀，向远飞去。绕莲池徘徊半晌，约是受不了来往蜻蜓喧哗，振翅腾空，渐隐灰云。
　　“小少爷喜欢就好，记得自己擦干净。”
　　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狠也够狠了，就是说起来不甚解气。
　　程凤与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愣了会，以一种费解的语气道：
　　“有花纹不是更好看吗？”
　　他别过头去，极力克制自己想杀人的心绪。
　　“擦干净。”
　　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眼前的小少年终于收起了笑容，又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委屈的模样。
　　“今天天气真好。”
　　程凤与指了指天，乌云密布，远处雷声似万马奔腾、浪鼓咆哮。
　　“……那啥，你真好看，名字真好听。”
　　本是随口一句岔开话题的话，却让程凤与对着自己的话想了半天。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保……奇人，到底叫什么。他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也不烦躁，虽然这话已经和许多代程家人说过了：
　　“小少爷爱叫什么便叫什么，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先把这里清理干净。”
　　程凤与自知逃不过这顿罚，便也认命，将笔墨书籍往后一甩，一步一顿地向柴房挪去。见先前蝴蝶停留位置已空无一物，不由有些难过，心绪于面上尽显。
　　既然这么讨厌墨，那就叫你“墨”，气死你。——程凤与心意如是。他倒是有些别的可怕想法，比如他讨厌的根本不是墨花纹，是他程凤与。不敢想，不想了。
　　“墨，帮我弄点吃的吧，早膳还没用。还有之前那只蝴蝶你知道去哪了吗？”
　　“笔墨的墨？”
　　程凤与身后小小的影子点了点头。墨不禁心中苦笑，他第一个认识的人唤他“墨”，时过境迁，如今他要辅助的最后一位程家人竟也如此叫他。
　　“您何时清扫完我何时备好吃食。那碧凤蝶……约是想去看看别处风景，你闲暇时在它离开处候着，说不定能等到它回来。”
　　程凤与撇了撇嘴，算是对墨说辞的认同。虽仍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以后定不会这般了便是。
　　墨拾起那本沾染了许多墨迹的书，草草翻了翻，发现原本空白的扉页上有这么歪歪斜斜的一行字：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也还算有趣，明明不识字，却恰好抄了这样的一句话。墨想着，便将那扉页撕下来，轻轻叠好藏于袋中，也算做个纪念。
　　自此之后，程府上下再也找不到一本书，至少程凤与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