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九章 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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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原本守门的两名低阶士兵如蒙大赦，立即行了礼后离开了。说话的人缓步走到城门口，顶替了那两人的位置。
他几乎是从旁边擦着肩膀走过去的，夏拉下意识抬起视线，从兜帽帽檐下看过去……顿时，更加不想被他认出来了！
自己离开王宫至今才几个月？那家伙竟然……竟然长得比他高了！！！
不错，那个人就是海弥尔！
记忆中的他，明明还是个爱缠人，很没用很爱哭的大孩子，明明比自己矮了一头……
那么现在，这个突然间跨过少年与青年分割线，一身银甲的人是谁？这个长相十分俊美，还比他高出半头的人是谁？
海斯族的男孩子成年后，每个都长得高高大大。
怎么这几个月来，自己就不见长高呢，实在太丢人了……夏拉心中不平，不得不感叹基因遗传的强大。
“你们进城做什么？”海弥尔环抱双手，放在胸前，例行公事般地询问。
夏拉低头保持沉默，担心自己的声音被他认出来。
“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进城投宿。”蓝蒂亚主动答话。
“呆多久？”海弥尔接着问。
“就一晚，明早离城。”
然后是一阵奇怪的静默，直到夏拉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对方为何不说话了。
“下一个。”海弥尔朝他们身后的人叫道。
不知为什么，夏拉觉得他的声音带上了点颤抖。
两人进城后，蓝蒂亚径直朝暗巷小路拐去，越走越寂静，直到找到一家开在民房聚居地的小杂货铺。
“夜阁的总坛每个月都会变，我们在大陆各地都有据点，进城是为了探知目前总坛的具体位置。你先在外面等我，我问好了就出来。”蓝蒂亚解释完，便撩开店铺门口悬挂的遮挡布幔，钻了进去。
等了一会，不见她出来，夏拉百无聊赖地在小巷里转悠，无意间一转头，竟看到海弥尔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巷口，盯着他看。
这家伙什么时候也跟来了，不是在城门口检查吗？夏拉压下心中惊讶，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往回走，把他当成路人。
海弥尔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近，一直走到跟他面对面才停下来。
“你……”他抬起手，迟疑地伸向夏拉的脸，想碰却又不敢碰。
“请问有什么事吗？”夏拉压低声音，把眼睛藏在帽檐后，假装不认识他。
海弥尔一咬牙，突然抬起手，手心直接按在夏拉下半张脸上，然后另一手扯掉他头上的兜帽。
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中间只隔了一层手掌。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夏拉没有堤防，此时一愣，便知道肯定被他认出来了。
“夏……”海弥尔张了张嘴，把声音刻意咽了下去，身体往前用力一倾，手臂张开一把抱住他。
夏拉猝不及防，被他一撞，后背贴上身后的房屋墙壁，两人就以紧贴的姿势靠在了墙上。
“…………”
夏拉那一瞬间感到很无语，想推开他，发现他抱得很紧，不由皱起眉头。
海弥尔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低声抽泣着：“你没事……太好了！那天返回去找不到你，又看到血迹，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我……不该那样丢下你跑掉的……我……”
“那天的事跟你无关，你先放手，站直了说话，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夏拉无奈。
但是对方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蓝蒂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海弥尔背后，亮出手中短刺，朝着夏拉一挑眉，眼神示意：“要不要给这人后心来上一下，直接做掉？”
夏拉汗颜，忙摆摆手，回以眼神：“是我认识的人，别动。”
蓝蒂亚点了点头，退开一步。
城中旅店内，海弥尔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窥视了一番，见大街上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地回过头来，道：“贝希托一直在找你！”
“这么说来，城外的搜查……”夏拉皱眉。
“对，目标就是你。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哪，后来我整整找了你一个月，几乎把王宫周围掘地三尺，都没你影子！”
夏拉心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后来去了哪，醒过来后就在一座山谷中了，不过说出来他估计也不会信，便道：“其实我另有安排，后来我顺着大河搭船而下了，只是事先没有告诉你，抱歉。”
海弥尔苦笑了下，道：“看到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样子，我已经都明白了……”说着凑到他面前，仔细欣赏一番，语气激动地说，“这就是你原来的长相吗？真好看……我很喜欢……其实刚才在城门口我就认出你了，如果我不来主动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认我？？？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不，我不是讨厌你。”夏拉垂下眼眸，道，“只是不想再跟贝希托扯上关系，你身上穿的是他属下军队的军服，不是吗？”
“我只是暂时无处可去，才呆在他的军队里，你不喜欢的话，我……我马上就可以离开的！而且我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他的，你刚才也都看到了！！”海弥尔急了。
夏拉丝毫不领情，转而问起自己一直很关心的一件事，“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王城的？你知不知道陛下他后来去了哪里？”
海弥尔睁大眼睛，道：“你问坦赞王？在你心里，关心的就只有他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夏拉不耐烦。
“我……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打听！！！”海弥尔扭过头去。
夏拉点头道：“哦，你该回营地了吧？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不太好吧？”
海弥尔摇了摇头，道：“你在这里只住一晚？我……我今天就去请辞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加入军队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王宫中的几年，我们之间朋友一场，以后，你有你的人生，何必为了我而去改变？”夏拉无法理解他的热情。
“可我就是想跟着你走……”海弥尔泫然欲泣。
“嗤！”从刚才起就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蓝蒂亚，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
海弥尔方才情之所至，已经把她的存在忘记了，现在猛然惊觉自己的内心独白被一个陌生人看透，顿时悲愤道：“夏拉，她是谁？？？难道是你的女人？？？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不想理我，是因为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
夏拉扶额，头痛地道：“你误会了，她不是我的女人……”
“她不是？那她为什么一直跟着你？连我们谈话时，你都允许她一直在旁边听着？你认识她多久了？有认识我久吗？你就已经这样袒护她了？我……”
海弥尔下半句话还没说完，迅速往后一仰，一把短刺从他鼻尖擦过，“哚”地一声，钉在对面墙壁上。
蓝蒂亚随意转着另一把短刺，悠然道：“小子，算你闪得快。以后要记住，话不能乱说，事情不能乱猜。”
海弥尔站直身体，回头瞪她，怒道：“你是在挑衅我吗？？”
蓝蒂亚轻蔑地一哼，人已经出现在他背后，森然道：“我想杀你易如反掌，还需要挑衅？”
“我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才容忍你到现在！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想杀我？你就来试试！即使你再神通广大，我只要一声令下，这城里的军队一出动，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蓝蒂亚吹了吹指甲，叹道：“现在的男人就这么没种？连对付个女人都要出动军队？”
“你！”海弥尔再不多话，“哐”地一声亮出腰侧佩刀，直接就朝她砍了上去，蓝蒂亚一伸手，收回钉在墙上的武器。双刺在手，翻掌间无敌手。
夏拉本来以为蓝蒂亚是出手逗逗他的，也没打算开口阻拦，可是看着看着不对劲了，只觉蓝蒂亚虽然没有直接下狠招，但每一击都很有分量，好几次海弥尔险险避过，只要稍一疏忽，铁定会负伤。
“等等……我说你们别打了，都是我朋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可是海弥尔落了下风，此时打红了眼，根本不听他劝，倒比刚才更拼命了。
夏拉见劝不了架，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大声叫道：“别打了，同族人不要自相残杀！”
这句话成功地让两人停下动作，海弥尔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夏拉一指蓝蒂亚，对他说：“她的母亲是海斯族人。”
又一指海弥尔，对蓝蒂亚说：“他父亲是海斯王，你们身上各流了一半海斯族的血，说起来，身世境遇也都差不多，所以，还打什么，应该相亲相爱才是！”
说完，夏拉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还点了点头加重语气。
海弥尔对着蓝蒂亚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问：“照夏拉的话说，你父亲是外族人？难道我族曾有女人嫁给外族？简直闻所未闻！”
蓝蒂亚也褪了煞气，说到自己的母亲，语气里有了几分骄傲：“那又如何？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世人只知海斯族男人骁勇善战，又哪知这一族的女人也并不羸弱。可是你们这些男人根本不把同族女性放在眼里，只把她们当成繁衍后代的工具！而且有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去娶外族女子，左拥右抱！身上明明流着同样的血，为何女人只能守在家里，一辈子卑微地服侍你们？我母亲勇敢地追求真爱，不论结果如何，她至少曾经幸福过，她的勇气，是你们这种男人能懂的吗？”
海弥尔被她的话说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至少我就不是！”
蓝蒂亚轻哼一声，表示不信。
海弥尔垂下头，道：“我母亲就是父王从外族娶来的平民女子，所以我从小就受着排挤长大，哪怕我再努力，甚至比那些血统纯正的兄弟们更优秀，最后还是沦为政治工具……这些事，你问夏拉，他都清楚。所以海斯族的男人，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个个活得春风得意。”
“现在我呆在贝希托的军队里，只是因为这里消息灵通，方便找你。其实我已经决定将来离开母族，离开这一切远走高飞。小时候加入军队的梦想？这种东西，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早就成了不值一提的气泡。”
海弥尔说完深深看了眼夏拉，又转头对蓝蒂亚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左拥右抱，能共度一生的人，我只要一个就足够了。我会爱她护着她，她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就陪她过，绝不会把她当成生育工具。”
蓝蒂亚看了他一会，收起手中短刺，轻笑道：“海斯族中能有你这样想法的男人很少，这房间太小，打得实在不过瘾，我们改日再比过。你一个人出来很久了，我想你该回军营了。”
“可是……我想跟着你们走……”
蓝蒂亚坐回椅子上，悠然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和那个贝希托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看得出夏拉很不想再被他知道行踪，你也在帮他隐瞒。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跟我们一起离开了，贝希托就会得知别人上报的消息，说你在城门口检查时遇到了两个人，然后二话不说就跟着离开。你说他听到了会怎么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今日的任性才会彻底暴露我们的行踪。”
海弥尔被她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这事必须从长计议，我不会再提，不过你们总要留个方位给我，等我脱身了好去找你们……”
蓝蒂亚考虑了会，然后从手指上剥下一枚刻着古怪图案的戒指，扔给他道：“到时候拿着这个去刚才那家小店询问，我会去联系你。”
海弥尔点了点头，收下戒指，有些担忧地对夏拉说：“你们最好不要往正北走，那里搜查得更严。虽然你现在不带面纱了，但还是小心一些。贝希托他……现在已经变得不像他了，那晚你不告而别，他非常生气……要是知道了你的消息，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叛乱的那一夜，你是没看见，我简直无法想象他还会有那么狠辣无情的一面……”
“我也无法想象，可能我们以前对他的了解都太片面了。说实话，我今后都不想再见到他，你放心，我会记得绕过他的眼线。”
海弥尔临出门前，突然一拍脑袋，轻声叫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手指伸到颈后，解开一根挂绳，然后从领口掏出一个坠饰来，递给夏拉，道：“这是你的东西吧？我一直帮你保管着。”
夏拉震惊地接过那枚保存完好的红色玉环，道：“竟然在你这？？？我当时把它放在了外衣口袋里，我还以为……还以为弄丢在地道中了……”
“你帮我擦血迹的衣服，后来一路上我都绑在了腰上，你没看见吗？”海弥尔一脸委屈，“你的衣服，我又怎么会随便乱丢呢？”
“谢谢……”夏拉捏着那失而复得的玉环，打从心底感到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太差了，语气带着歉意。
海弥尔走后，夏拉关上门，一回头便看到蓝蒂亚诧异的眼神。
她吃惊地望着那枚红色玉环，视线在夏拉的脸上与手上瞟了几个来回，手抚上自己胸口的项坠，喃喃道：“那是……？？？”
“没错，这个，和你戴的那个，极有可能是成对的……”夏拉用食指和拇指夹起玉环，抬高到两人视线的高度，“这东西是我母亲临死前留给我的，说是我父亲送给她的礼物，要我带着它，去寻亲。”
旅店小屋内，两人肩并肩坐在桌前，注视着桌面上那两只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只有颜色及刻字有差异的玉环。
“你说这两个东西会不会来自同一个人？你我的父亲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用猜了！这种石头只有他那里有！”蓝蒂亚一拍桌子，干脆问，“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
“我估计这个只能问我们父亲了……”夏拉嘴角抽搐。
“那个家伙！到底在外面惹了多少风流债！”蓝蒂亚想起这个无良到令人发指的父亲，就感到全身无力。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夏拉大胆假设。
“我想不会了。”蓝蒂亚无奈地摇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他有一把独一无二的短刀，外形相当漂亮，也是用这种罕见的石头制成的，那刀的刀柄被做成一根很细的轴，上面串着四颗颜色各异的圆环石头，使那把刀的时候，四个圆环就会摩擦滑动，且相互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但那刀却不是把好兵器，因为滑动的圆环会影响握刀的稳固，导致有力使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奇怪，谁会在刀柄上做出这样累赘的装饰？以至于使它如此鸡肋……尽管如此，我小时候却很喜欢那把刀，还私自摘掉颗珠子自己戴着玩，他一向对我很严厉，但是看到了却没有责怪我……”
蓝蒂亚抓起红色玉环，惊道：“原来如此！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刀柄上本来应该有五颗串珠，这样它们紧紧挨着，宽度刚好，就不会那样滑来滑去导致不好使。而他之所以没有责怪我，是因为……他自己早就摘掉过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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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拉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眼前美景。
不曾料到，夜阁的总坛竟会是这样一处秀美庄园。依山傍水，视野独好。
庄园内还修建了一片湖，湖边柳条迎风微斜，湖中白莲娇艳欲滴，一条顽石小径延伸到红漆木梁的湖心亭处，一派古色古香的唯美风景。
等等，这个大陆上为什么会有这般脱胎于汉文化的建筑格局？？？
那日之后，两人再不耽搁，一清早就启程出城，直奔夜阁总坛。
蓝蒂亚归途中的心情，又复杂了一层，除了原先的喜怒哀愁，又包含了一种迫切的质问之情。
以至于抵达后，带他进了庄园大门便不见人影。
夏拉一个人在庄园中走着，像踏进了一座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园。
一抬头看到一个人闭目倚躺在身旁高大树木横向伸出的枝干上，他选的树枝又长又细，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般，随着树枝上下摇晃……
一垂眸又看到另一个人盘膝坐在湖面中一片巨大的荷叶上，满脸耐心地钓鱼，仿佛那荷叶是一张牢固的椅子……
这里的大部分人，走路都是用飘的。直接消失在原地是常事，就像蓝蒂亚一样。
“夏拉。”有人轻声招呼。
夏拉循声往去，只见那位神医塔泽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神情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你……请跟我来。”
“你的事情，蓝蒂亚已经告诉我了……”塔泽脸色苍白，“之前不知道你的来历，所以对你不太客气，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夏拉一挥手，道：“没事，我本就没放在心上。况且我的脸也是你治好的，我都还没感谢你。”
“那就好……”塔泽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勉强地朝他笑了笑。
他今天似乎不太对劲。
夏拉注意到他不仅脸色失血，神情恍惚，脚步还略显虚浮，整个人的气场与这座明媚美丽的庄园格格不入，与上次见到他时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更是天差地别。
不过自己总共只见过他两次，谈不上熟悉。也许……人家本来就是这样？
夏拉不再多想，跟着他绕湖走了半圈，抬眼间，看到蓝蒂亚远远站在前方湖边，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背影，赫然竟是……坦赞王？！
怎么可能？？夏拉揉了揉眼睛，再看，明明只有蓝蒂亚一个人站在湖边，她旁边哪有什么人？？？
再说，陛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定是日光太耀目，自己看花了眼……
蓝蒂亚回头看见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
“一进庄园你就不见人影，一个人在湖边干嘛呢？”夏拉笑问。
蓝蒂亚感叹道：“真是好多年没有回来了，见到那么多老朋友，都不知道先跟谁打招呼好了！”
塔泽带着两人进了一座候客厅后，便不再管他们，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发呆。
夏拉望着这熟悉的室内布局，这黑色木质的桌椅，以及侍者递上来的茶盏，心突突地跳动，事实真相已经越来越近……
“蓝蒂亚，你父亲……”夏拉有些忐忑。
“他外出了，我已经命人传消息给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蓝蒂亚朝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夏拉点头，转而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塔泽今天不太对劲，我看他脸色不好，像生病了一样。”
蓝蒂亚闻言，视线移到塔泽身上打量了一会，轻声回道：“被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有点……他天生体弱，即使习武也没有什么成就。这回，可别又生个什么病死掉了……我们可没精力再伺候他。”
“既然他医术这么高，为何不把自己治治好？”
“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想问。”蓝蒂亚心中对他仍有芥蒂，冷冷道，“反正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他至今来历不明，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古怪。”
“你一直说他来历不明，你们夜阁的人不是神通广大吗？难道还查不出一个人的来历？”
“他自称出生平民，却身怀一手高深医术。我去他所说的家乡调查过，那里穷乡僻壤，治病还得越过三座山头找大夫，怎么可能培养得出他这样的人？可是他身上又找不出任何线索，能证明他是某个势力派来的密探。”
“既然如此，夜阁又怎么会允许他留下来？难道你们这里很缺乏懂医术的人？”
“没人希望他留下来。”蓝蒂亚冷笑道，“是我父亲当年从外面带回来的，他们两人怎么相遇的，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父亲对他一见钟情，执意要把他留在身边，他刚被带回来的时候，似乎很不情愿，还放抗过。”
“反抗过？”这不强行虏人吗！
“是的，反抗过。”蓝蒂亚抽了抽嘴角，“能被我父亲看上，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连我母亲都…………可他却毫不领情，当时还寻死觅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突然想通了，老老实实地留下来，心甘情愿到赶都赶不走的地步。所以我一直对此存疑，他刚开始的反抗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以达到顺利留下来的目的？”
塔泽一语不发地坐在角落，尽管两人议论声音很轻，夏拉还是觉得，他应该听见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脸色更白了。也许这么多年来，被人这样怀疑议论，对他而言，早已成了习惯。
尽管并不熟识，但夏拉从心底里觉得，塔泽并不像是一个心怀阴谋诡计的人。但那些疑点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使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团迷雾。
“看看，看看，是谁回来了！原来是我们的小蓝蒂亚！”一个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人还没见着，蓝蒂亚已经跳起来向门口跃过去。
夏拉的思绪被打断，抬眼看去，只见蓝蒂亚抓着一名成年男子的手臂，一起走进来。
“回回大叔！几年不见，你怎么变老了？”
“你你你……你这小丫头！跑出去几年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一回来还敢说我老？我哪里老了？啊？？？当然……当然不能跟你父亲比了！不过我的心说不定比你还年轻呢！”
蓝蒂亚见他被自己一句话就给噎到的样子，笑得乐不可支。
夏拉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打闹闹，心想这两人心理年龄果然一样年轻。
塔泽默然看着这一幕，目光中满满地都是落寞。
“咦！是你啊！”那人玩笑间瞥见夏拉，一脸惊奇。
“？？？您认识我？”夏拉莫名其妙。
那位回回大叔走过来，道：“是啊！你不是坦赞王身边的小舞者吗？有一年陪那小子喝酒的时候，见过你一次！嘿嘿，我认人很准的，虽然你现在打扮不同了，还是被我认出来了吧！”
“好啊，你们喝酒也不叫上我！”蓝蒂亚不依了。
“谁让你跑得无影无踪的？”
“你们认识陛……坦赞王？”夏拉猛地站起来问。
“啊，认识很多年了。”回回大人抬手摸了摸蓝蒂亚的头顶，感叹道，“一个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场军变后，陛下他……去了哪里？？？”
“他啊！”回回大人刚想回答，衣角却被蓝蒂亚用力扯了一下，愣了愣，忙改口道，“我也不太清楚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打听。”
“我……”夏拉一肚子疑问，总算碰到个看似知道详情的人，正想一一询问，突然一阵急速的风从耳旁掠过。
无声无息地，会客厅中央已经站了一个人。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仿佛他本来就站在那里，但是夏拉知道，前一刻，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撇开他的容貌不说，撇开他的气质不说，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感觉，那就是——他非常强！
夏拉张大眼睛看着他，原本幻想过很多次，相逢的时刻是什么样的，相认的时刻是什么样的，可当真正的时刻来临，他却楞在了原地，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
看清那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身体的亲身父亲，找到了。
他的头发纯黑如墨，他的五官精致完美，配上白瓷般的肤色，完完全全的东方美人！他的脸仿佛时刻散发着魔力，让望过去的人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可是不对啊！如果不提他冷冽的表情，不提他周身散发的巨大压迫力，不提这些可以提醒别人他身份地位的线索，他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啊！站在蓝蒂亚面前，两人竟像兄妹一样……
那人站在那里，目光一扫，已经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入眼中。他一早就发现这里有个他从没见过的人，目光在夏拉身上略停了停，就移了开去，没有任何表示。
“今天人到得这么齐，是想给本尊一个惊喜吗？”他朗声一笑，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朝会客厅角落勾了勾手指。
塔泽站起身来，低着头默默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他们两人坐得很近，肩膀几乎是紧贴的。
回回大人眼皮一跳，偏过头去努力无视这碍眼的一幕。
蓝蒂亚的脸沉了下来，这几年来的思念，一路上的情绪，本来应该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道不尽的心情，却全都因着这一幕，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时间没人想要开口说话，气氛变得无比僵硬。
夏拉攥紧拳头。
失望……这一切，太令他失望！
蓝蒂亚派人通知那人回来的时候，应该告知了自己的事，可是对方呢？除了最初那一瞥，竟然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似乎也没有兴趣了解他是谁……
这些年的牺牲，这些岁月的辛苦，阿姆在旋族王宫里受到的非人待遇，自己这个身体上所遭受的所有委屈和伤痛，不是用来换这一幕的，不是用来被他这样无视的！
夏拉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走到主位面前才停了下来。
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因为他看到塔泽抬起头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而那个真正应该有所表示的人，却明显还没进入状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夏拉拿出那枚红色玉环，举到他眼前，冷冷地问，“我只想知道，这个东西，二十年前，是不是在你手里！？”
那人没有回答，视线却在移到玉环上的瞬间，定住了。
“呵呵……”夏拉干笑了两声，笑声很苦，“二十年前，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进了旋族王宫，并在里面遇到了一个女人，你看她长得比较顺眼，便在她房里住了几晚，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了她的身体，等王宫里的事情办完后，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只留了这样一个除了稀有罕见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的石头给她。而你离开以后，也就彻底把她忘了！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那人的视线死死盯着红色玉环，半晌，才迟疑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姆苏尔？”
“真不容易啊，一个二十年来一直被你遗忘的人，你竟然还能记得她的名字？？？”提及那个名字时，夏拉脸上一片温柔，但下一刻又阴云密布，“你当时办完事，一走了之，可真是潇洒！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下场？？？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她怀孕了！！！你知不知道，她是旋族王的妃子？？？你又知不知道，当她生下一个明显有异族特征的孩子时，会有什么下场？？？”
夏拉一把扯下包住头发的头巾，他的黑发突兀地显了出来，纯粹如墨，与主位上的人，一模一样。
“可是这一切，她从来没有怪过你……幸亏你有着神出鬼没的身手，旋族王宫的人找不出她与人私通的证据，她带着孩子侥幸活了下来，熬过了十几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没有尊重，没有地位，甚至没有食物！每个漫漫长夜，支撑她的只有可怜的回忆！那短短几天的回忆！！！以及盼着能与你重逢的奢望！！！一直到她死的时候，都是微笑着，想念着你！！！而她的儿子，长到二十岁了，都还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都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愣愣着听完夏拉的咆哮。
蓝蒂亚狠狠瞪了他父亲一眼，然后同情地望向夏拉，感同身受。
塔泽看看身旁坐着的人，又看看夏拉，本要劝慰两句，但又想到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还是闭了嘴。
回回大人的视线在他的黑发上转了又转，喃喃自语道：“当初是谁告诉我说他这头黑发是染上去的？真是太坑人了！不然好几年前我就能把这孩子带回来了……”
而主位上的尊主大人，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呆滞表情。即使是像他这样强悍的人，眼前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朝着他控诉曾经的罪行，爆出这么多内幕往事，一时间也是消化不了的。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说出了一句让夏拉极度无语的话。
他说：“本尊的全名叫做蓝幽夜，所以你的姓，是蓝。”
夏拉把手中的头巾用力揉成一团，狠狠摔到他面前的地上。
“真是可笑！你现在告诉我姓什么，有用吗？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你还算不算人？还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阿姆是怎么死的？被人活活用木棍打死的啊！！！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因为你的率性而为，早就已经把她们母子二人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个身体的确是你儿子的。”
这一刻，夏拉不想再去计较后果，不想再有所顾虑，只想倾诉，把心里藏着的一切喊出来。
他缓缓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
“但是这里，早就不是了！！！”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第三九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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