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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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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分局刑侦支队的大部队7.28早晨才正式进驻丰岩村,根据江雪的判断,炸毁山体的炸药是自制的,用的材料非常普通,爆破结构点却抓得很准,证明犯罪者在这方面下过一定的工夫,而且对此地地形有着充分的了解。
进去之后整理三个案发现场可不是什么轻松自在的活儿,还有必不可少的一对一询问工作,这些村民各有各的想法,有说得天花乱坠一看就是鬼扯淡的,也有一些别别扭扭不愿配合疯狂打哑谜的,各有各的难办。至于路海洲和于小卉,这两人仍然热衷于扮演路人甲和路人乙,看到北江分局的各位老熟人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无辜,警官我们可是大大滴好人哟!
蒋峰偷摸躲在杜城后头,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市局的人,多少沾点。
沾点啥,他不方便说。
失了手下的日本贵公子小林堂嘴上痛心疾首,说一定要替吉田昭讨回公道,否则定要不依不饶,闹个天翻地覆,眼底却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吃瓜看戏。
其实他不在乎那个人的生死如何,也不关心这场火灾到底是谁因为什么犯的案子,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意外,只想好好观察杜城的在推理破案方面的能力是不是跟打架一样厉害。
哦,对了,还有那个沈翊,虽然武力值不咋地,说话也不太中听,但是不得不承认脑子还是挺好使的,画的人像也很逼真。而且,他的气场与杜城那种面上不好打交道的大高个所带来的直接压迫力不同,此人表面上温柔似水,眉眼之间却一股藏着若有若无的邪性,可以看透人心,也善于蛊惑人心……
小林堂对所有可以在某个领域称之为“厉害”的人都抱有极其强烈的慕强心理,他的愿景就是把这些人全部收集起来,让他们成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以便应付现在和将来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然而杜城和沈翊对小少爷的心情皆是熟视无睹的态度,甚至还企图抓住他的把柄,这就非常不令人愉快了。
杜城跟沈翊才没兴趣管他愉快与否,有其他同事接替了做笔录的活儿,他们现在甚至不需要再正眼瞧见这人,而是跑去火灾现场同痕检的人确认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延迟点火装置——被吊起来的鱼线,点燃烧尽的蜡烛以及大量堆积在正下方秸秆,还有高压喷射气罐当中残存的甲氧氟烷、环丙烷和异氟醚成分,也就是迷烟,跟何溶月的尸检报告中所描述的三名死者皆是“先昏迷后被大火烧死”的状况是一致的。
从提取的脚印分布情况来看,蒋峰指了指黑板上挂着的吉田昭的照片,他应是一路尾随秦燕,半途加上了个罗雪,三个人两前一后进到了这间仓库里。
秦燕跟这个日本男人,大概率没法子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所以他们几个很有可能是一进门就被持续喷出的迷烟给放倒了,杜城说,凶手早就知道她跟罗雪会去到这个仓库,才提前在那儿设置好了这一切。所以我们的问题是要弄明白她们两个为什么要去那里,以及谁有可能知道她们会去。而吉田昭……此人大概率不在凶手的设计范围之内,只是他本就对秦燕图谋不轨,而且心怀怨恨,这间仓库地处偏僻,在他看来是个很方便下手的地方,而她的同伴罗雪身材瘦小,纤弱无力,他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搞定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寻死路,亲自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村长林瑞晖的胃里和家中的下水道里均被检测出了同一品牌的安眠药,26号晚上的饭是周丽跟秦燕一块儿做的,林瑞晖吃过晚饭之后就喊着困了要去睡觉,两个女人忙着刷搞笑综艺,谁也没工夫管他。27号上午林瑞晖死亡之后,妻子周丽无心家务,作为好友的秦燕便主动承包了所有的厨房工作,中午还给杜城和沈翊煮过面条,同时具备了下药和清洗餐具的机会。而且她的背包里藏着一块折叠塑料板儿,螺丝处挂着的几条细小丝线和其中一端沾染上的与院内草坪成分一致的泥土,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是将林瑞晖昏迷的身体滑至一楼的一部分组成道具。
而那个接手后半段工作的人就是罗雪,所以她才需要赵契的配合,向警方提供假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在罗雪的家中,也找到了那支导致冯昌死亡且被缠满了鱼线的射箭装置,至于把它安放到案发现场的人,还记得是怎么跟秦燕认识的么?她独自前往小树林,就是为了在冯昌扫墓之前摆放调试好这个东西,不料遇到了因为无聊到处闲逛,见到女子孤身一人就起色心的吉田昭,才有了后边的故事。
7月27日上午,林瑞晖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院子里,装疯卖傻、开着直播搞事情的罗雪因为被聚焦得早,问话的顺序也就顺理成章地排在了前头,这就方便了她能快速去林中回收下一个案子的作案工具。秦丽则是留在周丽身边,假意混着真情地安慰于她,顺带观察杜城跟沈翊的动向,他们二人是之前没有算计到位的意外,只能小心提防。
罗雪的男朋友赵契对她们整个作案计划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尚且存疑,也有默许甚至从旁协助的可能性,按照这个逻辑,他定然无法接受罗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被人反杀是必然会考虑到的一种结局,所以才会一再强调。
而从动机上看,最有可能对这两个女人心怀杀意的就是丰岩村小学的校长绍杰,他是她们的目标之一,若是提前猜到两位合作伙伴的死因,又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去仓库的邀约,他也许会选择先下手为强,或者去仓库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约的两个女人。
只是这个“提前猜到”……暂时没有任何人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印证以上说法,火灾案发生的时候绍杰在学校给学生颁奖,也不肯承认今天去过仓库。虽然延时装置削弱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疑罪从无,哪怕他的财务状况有很大问题,目前已被停职调查,也不能随便给人扣上杀人犯的帽子。
杜城望着这几个人的关系图,目光冷不丁落到了其中的一个“点”上。这个人此刻并不在丰岩村中,好像一直游离于整个事件之外,但又好像若隐若现地漂浮在所有事件之中,喻灵的情况,有谁可以完整地说一下?
这是个十分苦命的女孩,小学毕业那年她的父亲因病去世,刚进初三那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车祸,随行的母亲由此丧生,她被送进医院,躺了一年多才坐着轮椅出来,也就失去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出院以后,好姐妹罗霜和老师朱凡又相继失踪……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和厄运都找上了她……
沈翊将手中的画笔转了一个圈,父母双亡,这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住院治病花销又这么大,哪里来的闲钱开书店,还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太能挣钱的书店?
杜城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据说是从前父母留下来的遗产。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挪动到了正坐在椅子上假寐的沈翊的身边,这是一个稍微歪头就可以倚靠到腰上的距离,小画家零落的发梢蹭在他棉质汗衫的衣料上,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刷刷声,也是你知我知温柔但又克制的暧昧。可还是被我们找到了其中的猫腻,余光瞥见一只冒着星光的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杜城不由无奈扶额,是咱们蒋峰同志的功劳,他发现自从喻灵的母亲离世以后,绍杰一直在偷偷地资助她。这可是一个特别好大喜功的人,若是问心无愧,肯定要大肆宣扬他的好人好事,除非心里有鬼……
他儿子绍庆的狐朋狗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李晗没出现场,但也不能在视频连线中被蒋峰抢了风头,他们说绍庆喝醉酒之后偶然提起过,他不止一次为这事儿跟他老爸吵过架,说是老头子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包养了一个半身不遂的女人!
沈翊装作不经意地偏过脑袋,正好歪在了杜城的腰窝上,这里有他十分熟悉又放松的温度和气味,可以稍微扫却一些积攒在内心的深色阴霾,农家乐的老板曾经同我说过,绍杰校长是喻灵母亲的偷情对象,村子里甚至有他们合谋杀死了她父亲的传言……他到底是不是病逝,可能得开棺验尸才知道。
李晗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喻灵应该不会同意的吧?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那些流言蜚语,嘴巴长在他们的身上,想怎么说都可以,也不一定是真的……说到后边她又蓦地提高了音量,像是极力想要证明什么。
真的假的,谁又说得好呢?保不齐喻灵她自己根本不知道,也不愿意真正知道,这难道还是什么光耀门楣的好事儿么?
杜城划动的指尖堪堪扫过沈翊垂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像是无意的触碰,又像是故意的抚摸,但是触感确实轻得像是一根羽毛,而且转瞬即逝,令人留恋不已。他的声音很低,沉稳地钻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别急,我们可以再去找绍杰聊聊,至于那个赵契,就由小马带人过去会会他吧,蒋峰,你留在这里整理资料。
沈翊自以为偷摸实际上很是大胆地用耳尖蹭了蹭他的侧腰,抿着嘴乖乖地嗯了一声。
凶恶的罪案周边始终萦绕着人世间最为暗黑的底色,这些东西牵引着他心底的情绪像是游曵在波澜起伏河面上的小船,前行不定,倾覆不定,眼前的这个男人则是难得愿意收留它的港湾,洒落下光和风轻柔的慰藉,宁静而温暖,却又是坚实有力的,不至于只是泡沫般虚假的幻象。他确实感激,可以来到杜城的身边,是因为画家或者画像师的身份,还是因为雷队的案子或者张局的安排,又有什么关系?他意图改变,则奋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他好不容易抓到手心里的人,当然得要牢牢把握。办公室恋情就是这点不好,他老是在他的身边晃悠,所以总会在不经意间被拉扯出质地柔软却又暗沉阴郁的一面,如同一只被打开的坚硬贝壳里小心翼翼露出来的软肉,面相不好看,但是真心,也是弱点,他交付信任,也暴露出潜藏疯狂的一面,只看对方敢不敢接,而事实已经证明了,杜城的手臂很稳。
又双叒叕被抛弃的蒋峰:我是真的会谢!
沈翊开门见山,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喻灵的母亲丢了性命,喻灵撞伤了腿,当时你也在那辆车上,但是逃过一劫,作何感想?
绍杰显然不愿意提及此事,眼神变得有些游离回避,可能就……呃,挺幸运的吧。
你跟她们关系很好吗?三个人同乘一辆车,是要去做什么?
好像是带她们去镇上填个资料吧,具体的情况我忘记了。咱们乡里乡亲的,我有车,既然她开口了,就顺手帮个忙而已,你们不要多想!
绍校长,还真是古道热肠啊。
绍杰假惺惺地笑了笑,您客气了。
赵契跟我说,小马挠了挠头,绍庆之前来喻灵的书店里闹过,大声咆哮他们家才不养私生女,让她不要一天到晚缠着爸爸要钱……怎么他又跟外头讲是绍杰包养了喻灵?怎么有人连小妈跟姐妹都搞不清楚吗?
杜城没好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可没有心情跟人在这里耍假把式。
绍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尴尬,喻灵确实是我的女儿……但是,他焦躁地舔了舔嘴唇,她妈妈是婚内出轨,我又有个需要以身作则的职业……所以我们谁也不敢说……喻灵也是等年纪大一点才敢告诉她……
沈翊仔细地打量着绍杰,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若是细看他的神情,竟然冰冷得可怕,他径直开口,无礼地打断了这个人的长篇大论,你有她母亲的照片么?
绍杰不高兴地顿了顿,也许是顾及沈翊警察的身份,没好意思当场发作,于是干巴巴地回答道,我怎么好留着这种东西……那个啥,墓地那边应该有吧。
沈翊难得像是这样尖锐得不留余地,你不好留着她的照片,难不成喻灵也不好留?
寻常人一般会跟别人说你去墓地上找我认识的人的照片吗?何况还说是跟她生了个女儿……到这个份上,到底是薄情,还是……
绍杰的语气更加生硬了,她现在不是不在村子里么?不然你们去市里问她啊!
我们会的,不用你教!还是老实交代你跟五年多前罗霜和朱凡的失踪案的关系吧!
……你别瞎说,我跟这事儿可没关系!
让我来猜猜,你们将罗霜沉进了河水里,又把朱凡埋到了……哦,那个时候刚好在重新修葺丰岩村小学,所以把他……把他的尸体藏进了学校的哪座钢筋混泥土之中,又或者是操场的下边……看来确实是埋在了操场底下。不要以为沉默就可以解决问题,死者的尸骨一旦重见天日,他们必定会告诉所有人真相!
芙蓉水底殁,桃李土中藏,原来是已经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他们的灵魂长久地被困宥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无处伸冤,无法雪恨,终年无声的怒吼将怨恨的毒液一点一点灌进人们的心底,把亲人和仇人共同拖向了死亡的深渊。
吱呀响,银光现,是复仇的号角,是以牙还牙,是血债血偿,是筹划恨意的冰冷算计,是麻木理智的宣泄口,平静无澜的几年匆匆如流水般过去了,可是我们失去的,又何止是几年不声不响的苍白时光?
那句“天边晚霞真漂亮”本该也是……
但是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寓言故事呢?
那么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又是那个藏在在所有人身后不动声色举起猎Q的猎人?
绍杰紧抿双唇,他看起来很愤怒,眼里却闪着嘲笑的光,那你去找他们要真相好了!
沈翊,杜城凑近过去,伸手揉了揉小画家毛茸茸的发顶,你发现了什么?
他难得这么专注地叫他的大名,是情人间温柔的呼唤,也是不形于色的提醒,过于丰富的联想能力很有可能让他独自走在了事件的前头,但也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他的情绪,而侦破案件,却是最需要客观冷静的。
我需要喻灵母亲的照片进行再次确认……这个想法太荒唐了……沈翊微微地阖上眼,复又迅速睁开,语气变成了些奇奇怪怪的生疏,城队,我建议你找人看着这个绍杰,免得他……他冷笑一声,免得他跑了。
杜城紧皱的眉头似是能夹得死苍蝇,免得他跑了?此人看起来恨不得跳到桌上来跟我们正面硬刚,你觉得他有可能会逃跑吗?
奈何自家小画家头也不回冲得飞快,杜城无奈,提着嗓子问,你去哪儿?
沈翊挥了挥手里的挎包,给人画像!
小林堂悄悄地吩咐手下:“去查一下,甲鱼哥是不是跟在那群警察后头混进了村里?”
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他为了讨老头子的欢心,不远万里远渡重洋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旮旯来,怎么可能甘心空手而归?贾余该是知道,做生意得讲究诚信,敢放主顾鸽子必定会臭了名声,这可是道上的大忌。至于那些中国警察,他倒是希望他们过来关注他,由此享受到处溜人的乐趣,可惜那些家伙一头栽进了命案里头,竟然连个盯梢的人也不派过来,搞得他白白等候,好没意思。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意料之内:“没有来,没有来是什么意思?再去查!”
难不成这个村子里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出入渠道?
贾余的性格不可能不回来提前准备,毕竟明天就是……
28日的夜色已然拉开了序幕,层层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四下晦暗无光,月亮和星星也不再窥探世间残忍的秘密,统统躲了起来。
おおつごもり.(大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