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童谣》莲中酒

7、第 7 章

　　仓库地处偏僻，是一个用来储存杂物的空间，平常少有人去，不想今天傍晚的一把熊熊大火，却是一下子烧死了三个，两女一男。
　　“小雪！” 这是赵契悲怆的声音，他嘶吼着冲向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她的身材以及身上还未来得及烧尽的布料皆与罗雪本人同她今儿所穿的衣服一致，很难不让人往坏的地方想。赵契似是情难自抑，卯着劲儿咬着牙往前夯，差点撞翻前去拦他擅闯案发现场的沈翊，结果被长手长脚的杜城一把拎开，于是涨红了脸，激情开麦道，“你们警察破的这是什么案，怎么凶手还没被抓着？害小雪她死得这么惨……我要去投诉你们！”
　　他说得气喘吁吁，终是耐不住从口袋当中掏出一支喷雾，用力地往嘴里喷了几下。
　　杜城跟沈翊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哮喘？
　　听赵契这样讲，人群当中有人的眼神立刻变得微妙起来，沈翊当然还记得这些人之前有意无意对警察流露出来的抵触情绪，他收敛了惯常挂在嘴角的柔和微笑，歪了歪头，语气沉静地问赵契是否确定其中一具女尸就是罗雪，认不认得另外两名死者？
　　他的提问只是问题本身，重要也不重要，主要还是在观察赵契的反应——大部分人类对于死亡会出现一种趋向于逃避的心理状态，尤其关系到我们所爱之人，不管是否成真，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拒绝承认现实。而面对眼前一具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竟然有人会上赶着往上贴“这是我可怜的爱人”的标签，这就有些非比寻常了。
　　赵契说我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又说不晓得另外那死了的一男一女到底是谁，他也不关心这个，只要求警方尽快捉到凶手，给他和广大村民一个说法。
　　看来罗雪的死亡对你的冲击并不是特别厉害啊，这不思路挺清晰的嘛？杜城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我，连是不是同一个凶手犯的案都不太清楚……话说，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赵契的眼神轻微地闪烁了一下，我也只是猜的，那首诡异的童谣不是说……网上有人讲这东西正好符合了五行的说法，火不就是五行之一……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凶手做的呢？
　　杜城话里有话，你打听到的事情还挺多的哈。

　　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或是知道什么事儿，好不好一起同我们说出来？沈翊放低了嗓音，柔声劝说道，有杜城在，他一般扮演那个唱白脸的角色，如果那真的是罗雪，你也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对吧？
　　赵契有些为难地别开了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挣扎，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杜城不耐烦地捏着手中的签字笔，他张了张嘴，看着是想开口讲话的，被沈翊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只好趁赵契低头时候偷摸龇了龇牙，冲自家严厉的沈老师挤出了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你用目光凶我哦！反正这会儿这又不是在审讯室，没得摄像头的监控加持，咱们城队哪里还能记得需要表情管理这回事？
　　沈翊面色不变，目不斜视地踹了某只戏精大狗狗一脚，好好办案，别分心！
　　杜城不动声色地抿嘴偷笑，养了一只傲娇小猫的甜蜜与烦恼，你们哪里能想象得到？
　　赵契磨蹭半天之后好像终于想通了，小声透露他之前撒了谎，昨儿晚上其实并未与罗雪一道儿，根本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但是女朋友温声细语地求到跟前来，要他帮帮忙一起瞒过警察，他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脑子一热，也就答应了。
　　沈翊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样子，那么你对她昨晚的去向，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赵契紧张地瞥了他一眼，神色变得惊惧起来，整个人缩得像是一只蓄满力的弓，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杜城用笔头敲了敲桌子，那我问得更加直白一点，你认为罗雪跟林瑞晖和冯昌的死有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赵契不假思索，立马化身咆哮帝，小雪胆子很小的，她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跑去杀人？
　　她跟你两个在地铁上搞炒作的时候，可没见着胆子有多小。而且我说的相关，并不只有她杀了他们这一个意思。如果罗雪跟这两人当真毫无干系，你又是如何这般确信，今日发生在丰岩村的这三起案子，是同一凶手所为？
　　这个人，一定在隐瞒什么。

　　这么多年来，小雪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调查她姐姐的下落，赵契的神色变得有些颓败，罗霜失踪那天给家里留了纸条，说有人约她去河边，然而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小雪说有人偷偷告诉过她，林瑞晖和冯昌那天那个时候刚好也去了河边，他们回来的时候裤腿还都是湿的，她一直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牵连，但是根本就找不到证据，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所以小雪才这么想要火起来，这样她说的话才会有人愿意听……昨天夜里，我不清楚她是不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跑去对那两个人做了什么，但是明明他们都已经死了啊，怎么会……小雪又怎么会被人杀掉呢？
　　沈翊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地划过掌心纸张的前端，你好像……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罗雪的死亡可能是一场意外？
　　赵契打了一下磕巴，再次表现出了异常激动的神情，怎么可能会是意外？你们要是这么结案，我肯定要去……
　　小伙子动不动就喊要投诉，真是没新意。
　　杜城偷偷翻了个白眼，谁告诉罗雪说这两个人也去过河边？
　　赵契捂着嘴咳嗽几声才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咳咳，她不肯讲。
　　沈翊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你的老板喻灵也是从丰岩村出去的么？而且她跟罗霜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被称为保送到镇上最好学校的姐妹花，要不是六年前的那场车祸，凭她优异过人的成绩，本该和罗霜一起去北江市第一中学高中部念书。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她们谁也没有去成。
　　这朵并蒂双生的姐妹花，还没来得及在最好的年纪灿烂绽放，就落得一个枯萎一个凋谢的下场，被碾落在了尘世的无情泥土里。
　　我知道，她们是老乡，赵契撑着额头情绪低迷地说，百城书店的这份工作，就是小雪介绍给我的，喻老板平常也很照顾我。
　　杜城跟沈翊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种情形到底还是男人看得懂男人，他们在百成书店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赵契看向喻灵的眼神，可不是正常员工看老板的时候应该有的。
　　何况他本是有女朋友的人，这几个人的关系，愈发耐人寻味了。

　　另外一具女尸初步确认是秦燕，得知这个消息的周丽脸色煞白，一天之内丈夫和好友先后死亡的消息对她来说打击太大，干脆双眼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秦燕孤身一人独自嫁到丰岩村，老公失踪没有子女，也不同其他人多余往来，没得另外的亲朋好友，正宗孤家寡人一个，找不到了解情况的人，只能先暂时搁置一边儿。
　　剩下的那具男尸是个麻烦，因为他貌似是小林堂的手下吉田昭，就是那个被杜城一拳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经验表明只要有“国际友人”跑出来跳脚的案子，多简单都能变得复杂。
　　你要肯代替他跟我走，我也就不管这事儿了，小林堂大言不惭地说，不然我得去找大使馆聊聊，我们的公民在你们的国家……
　　杜城一脸漠然地耸耸肩，您请自便。
　　小林堂不服气，叫嚣跟我走可以给你很多钱，你乐意怎么开价都行！
　　杜城对他的不在场证明比他的一掷千金的承诺兴趣更大，每一回发生命案，总有一连串的人可以替此人作证，还真是邪了门了。

　　那是不是因为他？小林堂指了指正努力让自己成为一朵透明壁花但是效果好像不佳的沈翊，眼神说不好是不甘还是嫉妒。
　　杜城笔尖轻停，抬起头用无声胜有声的目光冷冷地瞪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小林堂，他憎恶威胁，尤其痛恨有人胆敢跑到他的跟前声称或者表示要打沈翊的主意。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却也是不能触碰的逆鳞，小画家但凡有个好歹，他自己都不敢保证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情，此人远道而来，到底想要挑战什么？他们沉默以对，一时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压迫感沉重得可怕。
　　处在话题中心的画像师反而是最轻松自在的那个，他冷不丁开口，问小林堂有没有见过贾余，见对方在少许的怔忡后故作无知地执着于中文甲鱼和王八有何区别，还特别贴心地画了一幅这位“甲鱼哥”的画像给他。
　　小林堂抬起眼皮匆匆地扫了一眼，立马一口否认，我不认得这个人。
　　沈翊似是完全不在乎他恶劣的态度，随手放下画像，话锋一转又问他之前有没有去过东京国立博物馆。
　　小林堂满脸警惕，关你什么事？
　　沈翊笑，你对赵子昂（即赵孟頫）的三门记这么有研究，还能搞不清楚甲鱼和王八么？
　　碑帖跟……有什么关系？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些，都是用来骂人的话，该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
　　听说你的这位老朋友近日来了北江，沈翊露出了说不好是试探还是挑衅的笑容，大家都讲这个人可是耿直得很，脾气大，我想他大概不喜欢听你这样含沙射影地说他的名字不好。
　　小林堂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一个跑腿的文物贩子，有钱就敢满世界认爹的主儿，我用管他喜不喜欢？
　　沈翊冲杜城眨了眨眼，看吧，贾余这回窜到咱们这地界来，果然跟这个东洋鬼子有关！
　　杜城是比较服气自家沈老师的，跟从前那个在玻璃窗上画蜘蛛吓唬人的家伙没两样，就像一只打骨子里骄傲跋扈的小猫，脾气可是冲得很，谁敢跑他的跟前来耀武扬威，定然要跳脸开大，才不管你是谁，或是谁的谁的谁呢！
　　小林堂前头已经聊爆了，然而此人自持“国际友人”的身份，晓得中国警方在找到确切文物交易证据之前根本拿他无可奈何，所以这点事情并不在乎聊爆与否，还十分倨傲地说只是想找点好玩的东西给他老爹当生辰贺礼。
　　地点是对方定的，时间是他定的，至于究竟是几日几时，你们不是能耐？自己猜呀！
　　他可没猜到贾余已经被秘密抓捕了，更不清楚那潜藏在钱款往来背后的阴谋。
　　这位来自于千里之外的朋友，或许你还不知道吧？也许你……沈翊脸上挂着朦胧但又精致的微笑，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冷然，老实说，我倒真不爱继续往下想了……我的猜想似乎有人要花钱买你的命，可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但这话说出来不正确，他也只是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想想，至于实际该要如何，沈老师日常佛系，船到桥头自然直咯！

　　杜城起身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赶人，我们会尽快破案的，有消息警方会通知你，言辞客气是客气，冷淡也是真冷淡。
　　小林堂干脆不装了，他沉下脸，仗着念过几本中国古代史，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赵孟頫身为宋太祖赵匡胤的第十一世孙，都能上大都（元代首都）做官，你就去不得东京？
　　杜城嗤笑，拿蒙古自比，你怕不是在做梦吧？也对，你们惯常如此，这都属于传统艺能了，但是抱歉，我没有一起去厕所（XX神厕）找食物的习惯，不合群。
　　沈翊双手托着下巴，小画家的这张嘴，恶毒起来也是把握不住，提及蒙古，有人可不得好好感谢文永之役（第一次元日战争，元军占优但因台风撤退）里的那场大风？他说这些只是一笔带过，才不会给小林堂继续博古论今的机会，反而使用一种微微上扬的语调，将猜测一股脑儿灌进了他的耳朵里，你跟贾余约好的是下午六点在……他在对方蓦然扩大的瞳孔中已经得到了想要知晓的消息，于是绽开了满足的笑容，可是是在这个村子里的什么地方见面呢？等等，好遗憾，我还没明白到底在哪一天……
　　杜城爱死沈翊这样灵光闪现又聪慧狡黠的模样，每每能戳中嫌疑人的死穴，令他们身不由己地露出破绽……比如现在。
　　小林堂恨恨地捏紧了拳头，眼底露出了冰冷的凶光，但却还要维持着他面上看似矜持大方的微笑，抱歉，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他完全无视了沈翊那些试探意味十足的猜想，心中笃定的是如果在中国做警察真的有那么清闲，大不了就在丰岩村陪着他等贾余过来呗，老鼠逗猫的游戏嘛，他最在行不过了！
　　殊不知沈翊却是别有心思，只是他的想法还需要一些现实证据佐证，也就不方便透露给对他们并不友善且心怀猜忌的小林堂了。
　　目光清明的画像师放下画笔，双手交叠的同时嘴角扬起了公式化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感谢你的配合。
　　小林堂不喜欢他的笑，但还是得要保持面上虚假的风度，在下静候两位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