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昧（一）》思之北辰

17、神魂

　　说话间，几支淬毒冷箭射出，疾风骤雨般落下，黎镜心辗转腾挪间躲过，但下一轮冷箭又至，这一轮猝不及防之间力度突然加大，黎镜心开始没有料到，差点被其中一箭伤到，眨眼间一道衣角闪过，秦无衣帮她挡过了这一箭。

　　“还有！”黎镜心提醒。

　　射箭之间次次都似留有余力似的，第一次射箭时平平无奇，似乎只作试探，到了第二次便加了力道，再到这一次，连速度都快了许多。

　　秦无衣眼神一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在抵挡箭雨接过几支向远处掷去，瞬间便有几名黑人箭手中箭倒地。

　　轮椅上的人笑着拍了拍手，赞道：“好厉害的身法和速度，不过，他们可还没用出全力呢。”他歪了歪头，露出的下巴精致而白皙，只不过说出的话实在不好听：“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秦无衣将黎镜心护在身后，趁对方换箭期间侧身低声道：“后面也有人，剑给你，你的剑给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把自己的剑塞到了黎镜心手里，而她的那柄断剑还挂在腰间，他不好拿，只能伸手去接，一边转头观察局势。

　　但过了足足三息，黎镜心才把剑交到他手里。他扭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紧抿着唇，微微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现在实在不是细究的时候，下一刻，箭雨又至，他抵挡着慢慢上前。

　　黎镜心在想什么呢？
　　她这一生一共经历了两次刻骨铭心的背叛，一次是少女时期答应让她自选驸马的父皇在战败后改口让她去和亲，还有一次便是踏入修真界之后，一手引领她入门的师父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想要夺舍于她。

　　从此之后她拒绝敞开心扉，也不再信任他人。极乐城之所以是极乐城，便是因为她这个城主从来不会设置什么副使抑或是护法，入城者只要交了钱，便可以获得庇佑。除此之外，她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便不会再有人背叛。

　　在修真界的好处就是，如果你够强，你可以选择任何的活法。

　　只不过这样过了两百年，她早就倦了。没有任何交心之人，虽然不会再有背叛，却也没有了任何倾诉和依靠，活得也越来越无趣。
　　她能够庇佑的地方从一个渺无人烟的小城，逐渐成为一座无视正魔两道规则的繁华大城，心底却渐渐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到最后，只凭着一抹执念，甚至为此入魔。

　　其实如果不是秦无衣来找她生死一战，要不了多久，她就想解了极乐城的契约，散魂重生了。

　　她存着要杀他的心思，他却因为一点不是撩拨的撩拨而动了心，明明已经说了没法为她放弃，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

　　算了。
　　黎镜心心想，就当他请她来这幻境游览一遭，多看看这人间风景，也体会一下被人疼爱信任的滋味。

　　身后确实有人，一个全身黑衣的杀手飞速靠近，手中短匕直指黎镜心眉心，被黎镜心挡下后随后又是一招，秦无衣也注意到了身后情形，拉住黎镜心的胳膊在空中甩过，自己则迎着箭雨和杀手的攻击，将黎镜心护得密不透风，甚至找准时机在杀手胸前划了一道。

　　那杀手神情错愕，就连轮椅上的“主人”都坐直了身体。
　　他语速很慢，似是十分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你迈入了先天之境？”

　　这名杀手几乎算是他的底牌了——一个半步先天，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先天，只不过功法特殊，不能连续出手，每出手一次必须修养半月，否则黎镜心早就是他刃下亡魂了。
　　他本想着现在杀了也不晚，却没料到，一个连青云擂都不上的琉光派年轻弟子，居然悄无声息的迈入了先天之境？

　　他轻松的心情瞬间收起，秦无衣是先天之境一事几乎将战局完全扭转了过来，若是他用出全力，他们这些人都活不了，唯一能将战局持平的，便是他身后内力全无的黎镜心。

　　黎镜心在听到秦无衣是先天的时候，心情颇有点平静，诧异也有一点，却也只有一点，她早就猜到秦无衣的武力值必然很高了，却没想到原来已经迈入了先天。

　　秦无衣的武力暴露时却下意识攥紧了手，扭头看了一眼黎镜心。彼时他仍然握着黎镜心的胳膊，于是黎镜心便也发现他的紧张。
　　紧张什么？不就是隐藏了实力吗？正常，修真界甚至有人专门隐藏了实力去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比起来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黎镜心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手。

　　秦无衣也不知理解没有，只是被火燎到一般瞬间松开了手。

　　他们俩的小官司轮椅人已经没心情关心了。
　　他咳嗽了几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色铃铛，随意摇晃了一下，铃声清脆，听上去十分普通。

　　但下一刻黎镜心便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血。

　　她心口像是突然被狠狠捏了一下，钻心般的疼。

　　“是……噬心蛊。”

　　秦无衣立刻把她扶住，但说话间那人又摇了一下，这次黎镜心连站都站不住了，揪住心口的衣裳跪在了地上。

　　秦无衣没想到噬心蛊的母蛊就在轮椅人身上，蛊虫尚未引出，他只能扶住黎镜心给她输送内力，希望能压制一二。

　　轮椅人嘴角勾起：“今日险些阴沟里翻了船，”他向后一靠，缓声道：“噬心蛊的母蛊在这儿，我只要摇一下铃铛，她心口的子蛊就会咬一口她的心脏，就像这样，”说着便又摇了一下，未用多大的力气，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但不远处的黎镜心却又吐了一口血。

　　“这样好了，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他引颈受戮，我就可以饶你一命。看到这个铃铛了吗？里面便是母蛊，等他死了，我就把铃铛给你，如何？”

　　秦无衣这样一个计划外的先天实在太影响计划，不久之前的温玉已经让他失败了一次，让黎茂多活了几天，现在又出来一个，苍天实在对他不公。

　　好在，当时对付黎镜心时用了噬心蛊，还能给带来转机。

　　黎镜心这会儿疼得有些头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耳中一片寂静，只能看见轮椅上的人嘴巴一张一合，指着秦无衣不知道说些什么，而不久，身边的秦无衣就把她的剑放在了地上。

　　她一把抓住秦无衣的手腕，勉强平静了一下，艰难道：“别听。”
　　这人做事不择手段，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听。

　　秦无衣还握着黎镜心的手腕，他听到了黎镜心在说什么，但是噬心蛊这种东西，母蛊与子蛊共命，若是母蛊死掉，子蛊也不会苟活，它会先将宿主的心脏啃噬干净再行自灭。他看过卷宗，十六年前有一人中了噬心蛊，费尽心思将母蛊杀死，但随后一天便被人发现了尸体，而他留下的手书和尸体里缺掉的心脏，都证明噬心蛊的残忍之处。

　　她的命在旁人手里，现在已经这般呕血了，可若是等会儿他将母蛊杀死，她也会跟着死掉。

　　这可能是秦无衣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他掌心扣着黎镜心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双手曾经为他煮过粥，是他除了师父之外唯一收到的关怀，是他念念不忘，求之不得。但是师父的关怀里掺杂着对琉光的回报，只有她是为了他这个人。

　　心法说“不为他人所动”，但是已经动了心，要怎么回去呢？

　　本来就是回不去的。

　　他将黎镜心扶好，只说了一句：“安心。”

　　只是将命交出去，若他们毁诺，黎镜心还是免不了一死，只有把人杀了，将母蛊夺回来，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秦无衣拿回了自己的剑，却在此时被黎镜心摁住了手。
　　她直视着他，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碎发沾了汗水，带着潮湿的氤氲被风拂起，唇色因为失血显得有些浅淡，但她的眼神里却如此坚定，以至于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听到她说：“我说了，别听。”

　　随后眼睛里转起一轮黑红的漩涡，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扇影凭空腾起，火红色的凤凰飞舞其上，银色的雷霆霹雳而下，瞬息之间，在场众人除了黎镜心与秦无衣，其他人都被雷直接劈中，定在原地。

　　凤首高高扬起，先是绕着黎镜心转了一圈，随后便朝众人飞过，所过之处一片焦土，只有为首的轮椅之人被留下了一条性命。

　　金色铃铛被凤凰虚影衔了回来，黎镜心接过，凤凰归位，扇子合上，眼中的漩涡渐渐消失，脱力扶在了地上。

　　神魂之力被消耗了大半，再往后，可能只能支撑一两个世界了。

　　秦无衣怔怔的看着一切发生，又恢复平静，若不是地上的焦土和旁边昏迷的轮椅主人，提醒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也不敢相信。

　　“保命的手段，只能用一次。”

　　秦无衣点了点头，“没事便好。”这世上武学手段千奇百样，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他只将黎镜心的这一招当做了黎茂迈入先天境十年的结果，并没有深想，等他也练了许多年之后才知晓这不是凭内力可以做到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他把黎镜心扶起来，提醒她：“看一下这铃铛。”

　　黎镜心把铃铛递过去，秦无衣小心翼翼打开，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他难掩惊愕：“怎么会没有？”

　　黎镜心一瞧，果然空空荡荡，干净无比。
　　“母蛊长什么样子？”

　　“白色肉虫状，身长不足十分之一指。”

　　黎镜心才受了一番折磨，又用了极耗心神的神魂之力，根本直不主腰，她往地上翻身一趟，喊秦无衣：“去搜搜那人身上。”

　　那轮椅人本是为了留个活口，当做证据，现下倒好，母蛊没在铃铛里，也省得找不着人审问了。

　　秦无衣便起身去看，他搜身时不小心碰到了面具，惊讶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