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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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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惊梦。
有些人的身上吧,总有种难以效仿描摹的奇特气场。它能让你的视线一直不停的追随,从一开始就被锁定,不论对象本身自己是否有所察觉。它不被复制也不可超越,甚至无法用语言描绘形容,但不依靠这些我们仍然可以轻易的将它分辨出来。
陆南筝大概算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说起来他只比我大出不到半年,却总是义正词严的让我管他叫哥,完全无视掉我们是同窗至少十年的老友关系。每次我一表示严肃抗议都无一例外的被他一脸天经地义的“怎么着我也比你早呼吸了半年空气”的表情无声驳回。他是理科重点班的精英分子,后来不负众望的保送了医学院,可恶的是这个家伙那不拿笔杆子都对不起自己的文学细胞不论什么时候都比我这个实打实的文科生来的耀眼。
如果有人问我这个姓陆的小子怎么样我一定会说这是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大爷,前提是这位兄台不会突然像幽灵一样的从背后冒出来听,否则我还得说陆南筝这人皮相好人品好会做饭会洗衣服讲起笑话来不会耍冷总而言之你被他娶你三生有幸他嫁给你你上辈子积德。
坦白来说不加任何主观念想陆南筝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撇去他光辉灿烂的令人五体投地的才华,单拿出那一张女人羡慕男人嫉妒的脸来说也难以在各种形容里去掉那“人中之龙”四个字。
那透着三分慵懒三分狡黠的酒绿色大眼,眉宇清俊含着零星的意味深长;高而挺的鼻梁和颜色略淡于常人的唇,时常勾着看似神秘的弧度;皮肤不但白皙而且宛如瓷器般细腻,羡煞一干妙龄女性;拆开来个个精致异常的五官拼合在一起更是和谐的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再加上他那带着几分飘逸的颀长身段,扔进古装剧组活脱脱就是那完美的男一号。
没事闲的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开口对他进行擦边球的语言调戏,什么美人儿来給小妞乐一个啊兄台把你卖了我绝对不愁吃穿啊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而他总是扬了眉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酒绿的大眼睛水光潋滟里又多了那么几分轻佻但笑不语,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时候的申请分明像只狐狸。
所以在陆眠九难得几次和我们一起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宫璎你现在真比我这个正牌的还像他妹妹了。
我笑的欢快回她一句:别别,我可是一直以娶你大哥为目标不懈努力。只当在开玩笑。
眠九这孩子倒是大方,拽了她老哥的袖子拎到面前来:同志尚需努力,但已然离成功不远矣!你要真把这九尾狐狸逮住套牢在家里,我代表我同人女的老母跟小色胚子的猫感谢你!
我张口结舌,没料到他古灵精怪的妹妹这不按理出牌的突然袭击,只想到她这几句词还挺押韵。陆南筝在一边笑得桃花朵朵开,一双眼睛亮亮的比星星好看。
当时,我觉得我还真有那么点看上他的意思,我想。
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也就不可避免的知道了些他细枝末节的零星小事。比如他笔记本尾页闲来无事涂鸦的旧式回廊,雕梁画栋,青瓦屋檐的小跨院儿,几枝梅花半开半谢的自墙角一隅斜斜探出,雕花木窗前锦衣华服露出一角,上面细碎的印花纹路诡异,是个什么样式看不真切。
也不知道那画中的红衣到底是人是鬼。带着这样的想法,终于在某天饭后我想起来问他。本以为他会给我个某某连续剧里那倾国倾城的妃子不就这样么的回答。
陆南筝却抬了抬眼皮以示自己的惊讶,那意思差不离是“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然后单手撑着下巴沉默。想来他也知道我必然是不太懂的,于是他松了我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梦中人。
我趴在桌上乐的抽筋:哟,陆二爷,想不到清白如你也会思春啊。梦中情人还是古代的。
陆南筝白我一眼:春你个头,我梦见的可是一哥们不是美女,没那欲望。
我一拍桌子:感情这年头当真BL雄霸天下,老实交代,是不是个美男。
他扶额,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儿:我真不应该就这么告诉你了,现在给我把手术刀切腹肯定肠子都是青的。
于是我们大笑。过后陆南筝摸着下巴回想了半天才一脸挫败的告诉我他做了不知道多久的梦里全是这个人但是他能记得的只有这个衣角。倒不是说不记得五官,细节的部分他描述的相当详细,比如左眼下方妖娆的泪痣啊,狭长而且上挑的眉眼啊,一头乌发亮如泼墨啊,眼睛是泛着海青的黑啊种种。总之是个相当好看的人,而且是个男人。但是那出挑的五官在陆南筝的记忆里却完全不能组合成一张脸。
而这也不能说明他患了视觉失认症,毕竟梦里的东西本身醒来后就很难记得,况且跟他一起这些年也完全没察觉他有这方面的缺陷。而那梦里的男子,也只在陆南筝的认知里烙下了“英俊”、“美男”这样的印象。
——你说,该不会我是梦见前世的自己了吧?半晌,他偏过脸靠近我一脸兴趣盎然地说。
——可能么?有可能吧。
——前世这种东西。
我摊摊手,对他天外飞来的想法不置可否。他一笑,狐狸样的表情浮现出来:如果哪一天他真能出现在我眼前,我绝对一准儿能认出他来。这梦我可做了不下十年,都快赶上认识你的时间了。
然后他突地低下头去,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我听得模糊,只分辨出断断续续的内容。
……上辈子……那个姓楚的家伙……
姓楚的?我一时愣住,不记得他说的到底是谁。也许他知道那梦里人姓楚么。
——前世啊。
日子就那么按着不紧不慢的流速过着,十二月末尾下了这一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我正窝在公寓里兴味十足的看着铺天盖地的白色。楼道里忽然就碰碰碰碰的响了起来,然后一身白棉衣的陆南筝用撞的姿势开门关门狼狈十足的进屋,一脸见鬼的表情,本来颜色就不太正常的唇白的厉害。
我以为他遇上电梯色狼,靠过去替他挂好外套调侃:陆南筝你是遇上难缠女色魔还是电梯之狼了?告诉老娘我替你出气去。
他一脸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摆了摆手,道:见鬼了,我绝对见鬼了。
电梯幽灵?我一脸莫名:难不成你这皮相把女鬼都迷住了?
他一个暴栗敲上我的头:什么女鬼,那鬼绝对是男的。而且我绝对见过,绝对啊绝对,那模样分明就是我梦里那个——那个——
他脸色发白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看样子是当真看见那拼不出完整外貌的梦中情人了。
我不禁来了兴致:真碰见那美男了??
他点头:没错,就是他,我总算看见他了——不对怎么能说总算。我看见他真人了,就刚才电梯里,他还回过头来对我笑,太叵测了。
我开始想象陆南筝那平日不怎么动形色的脸在身边一同搭电梯的男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唰的跟看见死神一样瞬间变得惊悚惊异以及惊吓。然后那左眼下面有泪痣的眉眼狭长的脸上浮起一种很是意义莫名分析不能的笑容……
——靠。太叵测了。
我的脸色也开始有点发白,这哥们要真是鬼门关过来讨债的这可如何是好:他他他他他真真真在这这?
陆南筝这时候反而显得比我镇定:我看得真真儿的,他在我前面下,没准就住下头那套房子。
他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地面。
我一个激灵蹿起来冲进屋开始收拾东西,陆南筝看我着急忙慌的有点错愕:我说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必然赶紧逃命啊,那鬼都找上门来了。我飞快的找出存折户口本等一系列东西,开玩笑,做了十多年梦的对象突然就出现了而且就住楼下这不是鬼难不成还是……
——该不会真是前世吧。
我骇然,回头用眼神盯死靠在门边双手环胸似乎已经从惊悚状态回魂了的陆南筝。他的脸上不知何时笑意全无,素来上扬的意味不明的嘴唇紧抿着,酒绿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一脸严肃的样子好像在认真的考虑些什么。
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他那张脸一冷下来准得出点什么事。
这简直就是白日见鬼。
我缩在羽绒服里和陆南筝一起出门觅食,上午的惊悚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我完全不敢一个人出门更不敢坐电梯。于是只能结巴着跟陆南筝表态“本姑娘怕你被楼下那只鬼缠上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吃饭”然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走。他倒是突然发起了善心,沉默的看了我半天然后拿起了外套叫我跟上。
于是在电梯运行到下一层开门的一霎那陆南筝的脸再次变得煞白的瞬间我也如同被一盆冰渣子兜头浇了一脸一样有种要尖叫但是出不了声的惊悚感——鬼啊鬼啊梦中的鬼啊。
然而奇怪的是眼前只站了个白衬衫黑西服的男人而已。
我继续抬头往上看,这人还真高,瘦长瘦长却整个是衣架子的身材,比陆南筝都要高出个半头多。墨色的头发齐颈,额发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柔软乖顺;鼻梁上架着一幅黑框眼镜,镜片挡住了那双上挑的带着些诱惑的狭长凤眼,只觉得那黑如泼墨却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凌厉精明;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扫过我然后将视线锁住与他对视的陆南筝,左眼底下的泪痣张扬而又妖娆。
陆南筝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站的笔直,看的出来他也有点紧张,但是似乎不是格外惊恐,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对面那人两遍,然后突然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楚琼碧?
我顿住,先是很不合时宜的腹诽了几秒钟“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比陆南筝名字更女的男人”这样的想法,然后为他突然叫出的似乎听过却异常陌生的名字而怔楞。
某一天似乎听过的,模糊的分辨不清的。
——那个姓楚的。
说的难道是他么。如此一想似乎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楚琼碧,楚琼碧。
那人挑起好看的眉,道:啊,想不到你居然认得出我。
陆南筝耸肩,似乎完全冷静下来神色如常:不尽然,只觉得你叫楚琼碧,你好像知道的很清楚的样子,我的事。
楚琼碧抬脚跨进电梯,回身站在陆南筝身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一说就中,不过你自己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嘛。
陆南筝皱眉看他一眼:我可不觉得我应该知道一个陌生人的什么。
楚琼碧耸肩作无奈状:就说你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认为应该是没有想起来,毕竟你的记忆是不会错的,以前的那些事啊……
我心里一冷,觉得我们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之后电梯就在我们三人的一篇阴郁的沉默里有规律的不断下降,我总觉得陆南筝好像有点生气,因为本来不太冷的空间里因为楚琼碧这个疑似鬼的特殊物种的到来蓦地让我的身边低了好几度。
在我内心一片千呼万唤一楼你快点出现吧出现吧的祈祷中电梯门总算再次打开,楚琼碧先陆南筝一步跨出电梯,他侧身绕过陆南筝的时候低下头对着他似挑衅似诡异的笑了笑,镜片后面的黑瞳闪烁却没什么感情变化,然后他说:你的事我的事,我们的事,我会慢慢拆开了给你看的,就像你这十年做的梦一样。
陆南筝咬咬牙,冷着脸回一句:我这辈子没经历的过去我可没兴趣知道,我也不打算承认什么我们的事。
我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两人肯定有什么超越常理的联系,楚琼碧的眼睛越过陆南筝看向我,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然后楚琼碧轻轻笑起来:怎么办,现在连宫璎都看到了,这个和从前看见的不太一样呐。
我硬着头皮躲在陆南筝身后:我可不认识你既没见过你也没梦过你你别搞错。
楚琼碧又笑,对我道:你也还是那个样子,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
我浑身发冷,只觉得自己白日见鬼。然后那只鬼慢慢踏出电梯,声音变得暧昧不明:以前知道的,以后未必知道。以后看到的,未必是正确的以前。陆南筝啊陆南筝,你果然连这都算好了。
陆南筝忽然脸色大变的踏出一步,樱花色的唇白得吓人,他压抑着颤声道:楚琼碧,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现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楚琼碧向前迈进的脚停了下来,我浑身冰冷的看着这两人无声的对峙,觉得今天真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但是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而我僵硬的大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天陆南筝后来说了什么?他说他梦见的是什么……
——想不起来。
我像冻僵了一样站在原地,陆南筝站在我身前不远,他绿色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楚琼碧转身,我觉得他背后像是忽然涌起了朦胧的雾气一般,他的轮廓变得不再真实。他露出一抹似是愉悦的笑,这笑容染上他黑亮的眼睛,他笑着的脸忽然明晰起来。
然后他说。对着陆南筝笑着说。
——我是你的,前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