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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胡不喜(二) ...

  •   父皇的旨意还未下达,皇兄急匆匆跑过来看我。
      我知道皇兄是如何知道的,他如今,刚被封为太子,未来大弋的君王,前途无量。
      只可惜,我好像无法见到那样的皇兄风光的场景了。

      我真的很为皇兄欣喜,记得我俩很小很小时,我早产,长得小,常常被势力的宫人们欺负。
      他们嫌我,嫌我碍事,宫里的规矩,自是人人都懂得的。

      我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大,大到我看不清,皇兄虽是小小的身子,却为我挡了宫人的乱棍。
      我知道,依娘娘出身卑微,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母子的日子没有比我多好。

      然而依娘娘和皇兄,陪伴了我那些看不见光的,悲惨的岁月。
      可温温不孝,无法在依娘娘身边尽孝,我噙着泪水,忍住不出声。
      我就是知道这些,才不能让皇兄和依娘娘为我担忧,他们若是惹怒父皇,想必那么多年的难捱的苦日子,也就白白牺牲了。

      皇兄到我宫中时,我正在抄佛经,日子太过轻松,我只好找事情做做。
      他来了,坐在我身旁,却是什么也不说,不时地叫我两声,“温温、温温。”

      我看着皇兄,他来的时候眼角就红了,到了现在,眼眶里眼泪汪汪的。
      皇兄从来不哭的,即便是那次为我挡下乱棍,也没有一丝泪珠。

      “皇兄,你哭什么呀,你妹妹就要嫁人了,你不开心吗?”我笑着问皇兄。
      皇兄转头,瞥向我,不说一个字,只是哭。

      笑着笑着,我眼中好像也有了泪,都怪皇兄,哭什么啊,都把我给带哭了。
      我好想把皇兄赶出了栖燕宫,他烦死了,我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流言传的很快,圣旨虽还未下达,外面早就知道了。
      听说我要嫁人了,表姐也来到了我宫中,她到的时候,我正要把皇兄赶走。
      她看见皇兄,很诧异的样子,我给他们介绍。

      “这是我皇兄”
      “这是我表姐。”
      表姐没了初见的诧异后,便反应平平。

      我想着,表姐不愧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的女儿,自然也是见过市面的,对于未来的君王,也能当做不存在。
      可我总觉得他们有事儿瞒着我,不然为何他们总偷偷互相看一眼,真当我眼瞎的吗?

      只是表姐也好讨厌,她哭什么呀,表妹要嫁人了,能不能开开心心的。
      我嫌他们两人烦,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要哭你们自己哭去,在我这儿哭干什么。

      然而不知怎么的,我把他们都赶出去,关上门,自己靠着,身子禁不住向下,泪水夺眶而出。
      好讨厌啊,怎么擦都擦不完,我胡乱擦着。

      隔了几日,父皇让我去找他,我想着,去就去吧,也不是多远的路。
      可我却在父皇哪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温郗沉,我心中狂喜,然后,就是悲哀。

      父皇身边的张公公宣旨,大概意思是,我要嫁给西羌王子,到西域完婚。而温郗沉,要娶那个尚书家的嫡女了,于下下月初九完婚。
      我听完后,就笑了,我想着,虽说我与温郗沉此生无缘,然而一同在皇帝面前接听婚嫁旨意的人可不多。
      我们,余温与温郗沉,终究是有缘分的,不是吗?

      心在滴血,我强忍着,禁不住咳嗽两声,我用帕子遮住了,不然血被他们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我忽然发觉身子禁不住地冷,瑟瑟发抖,颤颤巍巍的,我实在没忍住,还是倒下了。
      在皇帝的宫殿,在温郗沉眼前,我晕倒前死死攥着手帕,千万不能让他看见,我晕倒之前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醒来的时候,是夜晚,月色撩人,怜惜落花般照着地面,只是,我并没有心情欣赏。
      我对碧云说,我想吃烤红薯。
      碧云吃惊,她说,公主怎么这会儿想吃烤红薯了呢?
      我默不作声,不是很想讲话,大概,也是不知讲什么。
      所以,她只好去烤红薯了。

      半个时辰后,红薯烤好了,碧云递给我,让我小心烫。
      我点头,表示知道。
      我一口一口吃着,这个烤红薯真好吃,真好吃,我对碧云说。
      碧云着急地说,公主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到呢。
      窗外,树影婆娑,风声响起,好似有人在低语。

      圣旨的意思是,我先随西域的队伍入西域,待到了后,再举办结婚仪式。
      我并无异议,也不能有异议。

      依娘娘哭着为我准备了许多婚礼陪嫁,毕竟是一国的公主,面子上是不可少的。
      我看着依娘娘,笑着对她说,孩儿不孝,以后不能在依娘娘身边尽孝了。
      依娘娘要原谅温温,温温不是故意的。

      我自有记忆起便常伴依娘娘膝下,如今,是时候分别了。
      依娘娘不理我,只是哭,我手足无措,是不是温温又说错话了,让依娘娘哭得那么伤心。

      温温真是笨,总不会说话,于是,为了不让别人像依娘娘一样哭的那么伤心,接下来的几天我便再也不说话,谁同我讲话,我都不想开口。
      我实在是太累了,什么都不想说。

      直至离开大弋,我一句话也没有讲。

      我走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我看着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具体是什么样的笑,我看不清,没办法,日光太亮了,晃眼。

      离开的长队里,我坐在马车上,路过酒楼,那是二舅舅开的。
      我之前会和皇兄一起来玩,饭菜好吃,最重要的是,可以免单。
      后来,皇兄也经常带温郗沉来,很多时候,我听着他们聊天,自己吃好吃的菜。

      那酒楼在长安城算是极高的了,在那儿,可以俯瞰整个长安。
      我路过时,想着再也不能吃到二舅舅酒楼里好吃的茄子,红烧肉了,好难过。

      我随手掀了一下帘子,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温郗沉,我禁不住想,他也是来送我走的吗?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大片大片的,天光乍泄一地,远处的云朵拼拼凑凑也可看出是一只大大的绵羊,一切恰到好处,异常的美。

      他站在酒楼上,那个我们常去的包间,窗门打开,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哦豁,旁边还有皇兄,他可真是闲啊,皇帝最近病重,他不应该忙于朝政?

      我来不及思考,冲他笑笑,也不知道看清楚没有,随即便放下帘子。
      也不是我的错,我最近总咳嗽,咳着咳着,血迹四溢。

      一路舟车劳顿,随行队伍在半月后入了西域。
      我先住在客栈,
      半月后,成亲。

      哦,忘了说了,碧云她们我一个都没带,依娘娘赐给了我很多丫鬟。
      其中有一个叫小只的,她呆呆愣愣的,很好玩儿。

      自从到达西域,每天都挺开心的,有美食吃,有人陪玩。
      想不到的是,原来西羌王子竟会说中原话,我们的沟通完全不是问题。

      他也蛮有幽默感的,每天都来看我,逗得我不想笑都不行。
      不像温郗沉,他就是个闷葫芦。
      温郗沉……,我好久都没有想起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我离开长安城时雪花遍地,铺就一层毯子。
      如今,竟是初春了。

      想来也巧,我住的客栈外满是大片大片的粉红的广玉兰花苞,好看极了。
      只可惜,这些并未开花,只是硕大的花苞。
      也无绿叶。

      我问小只树没有绿叶会不会要死了,小只说,不会啊,广玉兰就是这样的。
      是吗?我疑惑。
      嗯嗯嗯,小只认真地,用力地点头,把我逗笑了。

      后来,我闲暇时,问西羌王子,他说:“白玉缀枝头,无绿也无愁。”
      无绿也无愁,无虑也无愁,
      真的无愁吗?

      流年一瞬,转眼间,明日便是我与西荣王的成婚之日了。
      今日的天也格外地好,阳光照下来暖暖的,只需轻轻一抬头便可看到漫天的白云,好像棉花,吹弹可破。
      一切都是美的,都是有未来的,除了我。
      除了温温。

      我这日莫名有点不舒服,说是具体哪里也说不出来,浑身没有力气,头也晕乎乎的。
      其实我在大弋时身子便时好时不好,药是常年不断的,自来到西域,我精神突然变好了起来,大半月来便再也没喝过那些药。

      小只说,我去找西羌王子。
      我摇摇头,“我躺躺就好,别折腾了。”
      西羌王子很忙,他每日处理政务定没有什么时间。
      在长安城时,皇兄也很忙,时常不能找我玩儿。

      我闲闲地躺在床上,沐浴在窗户透过的阳光中,舒服极了。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我忽然忍不住咳嗽,剧烈的,胸腔都感到了振鸣,嗓子痒得厉害。
      我急忙拿起手帕接住,咳嗽过后,将手帕拿开,鲜红的血,肉眼可见的清晰。

      半个时辰后
      “公主!”小只的声音听着很不可思议,她声嘶竭力地喊着。
      远处,穿着常服的西羌王子狂奔过来,焦急的脸上挂满了紧张。
      真是不顾形象了,我想着,好歹你以后也是西羌的统领,怎么和皇兄一样,不注意形象呢?
      然而,我说不了话了,再也看不见了。

      恍惚间,我好像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我六岁时,也是国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糯糯的小男孩儿,他长得可真好看。
      可惜了,就是不会说话,他说出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对他说,我是公主,是大弋的公主,我叫余温。
      他点点头,貌似听懂了,我看着他,实属无奈。
      他指着远处池塘里的天鹅,我以为他要吃,耐心地劝告他,大冬天的还是别了,太冷了。
      他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比划着,我沉思良久,既然这样,那我就好心地帮他一下吧。

      我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然而天鹅被我惊动,远远地就跑了。
      真是害惨我了,我又不会游泳,咕噜咕噜的,连呼吸都不会了。
      等我被救上来时,那个小男孩儿早就不见了。

      真是没义气,我心里想。
      算了,小孩不记小孩过。

      时隔多年,我终于想起了那段记忆,自落水后被救起我便没了之前的记忆。
      六岁之前的温温,是不存在的。

      我终于明白了之前西羌王子为何总问我之前有没有见过他,我想着怎么可能,我深居宫内,怎会见过?
      如今蓦然想起,却是再也没法回答了,那个小男孩儿竟是他。
      真是神奇。

      可我再也无法和西羌王子回忆往事了,他应该会原谅我吧?
      原谅温温吧。

      不久后,和硕公主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域,继而,又传遍了整个弋国。
      我看见,各色各样的人们,各色各样的表情。

      熙文十八年,皇帝逝世,新帝继位,年号温嘉。
      命温郗沉为右丞。
      后人记载,温丞相一生未娶,勤勤恳恳,为大弋立下汗马功劳。

      坊间听闻,曾经的和硕公主出嫁,路过酒楼时,曾拉开马车上的帘子,对着酒楼,一笑展鸿颜。
      “和硕公主?姜家的外孙女?”
      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多言。
      新帝怜惜和硕公主,曾经住过的栖霞宫都封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只是,又有坊间传言,温丞相最爱去那长安城城西的酒楼,那个固定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知是在思念什么人。
      有好事者上前寒暄,他也神色淡淡,看不出忧思,可无人知的岁月里,他还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赤红的落日偏爱他,仿佛为他渡了层冥冥薄雾,看不清面庞上的神情。

      温嘉二十一年,温丞相逝世。
      繁华落尽,终究只留一片空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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