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狐说》七步生莲

5、第四章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开来，天上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黑暗像只怪兽张开漆黑大口，将天地一口吞食下去。列云山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上闪着火把微弱的亮光,在一片茫茫黑暗中孤单得可怜。拿着火把的人身披黑色大氅。左眼下一点朱砂将他削瘦苍白的脸在火光下衬得有些妖异。他的身边三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紧紧保护在周围，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着。突然一阵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林中刮起一阵怪风，风声猎猎，吹得四周大树枝叶摇晃，树上百鸟逃散。众人停下脚步，向远处放眼望去。只见半山腰红光冲天，隐约看到发出红光的地方像是挂月湾的小木屋。君习玉薄唇微抿，眉间似有忧色。
　　“我们走。”终于他狠狠握了握拳，加快脚步朝山顶走去。
　　一行人奔走片刻后，震天的巨响进入他们耳中，少时四人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河面宽约数丈，河水急湍胜箭，猛浪若奔。众人都迟疑了，果真如风扬所说，这么宽的河如果没有船，即使是武功高手想渡也难如登天。
　　“公子你看，那里有船家。”随着玄飞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到岸边坐着一个耄耋老叟。他须发皆白，须长及腰。正悠闲的坐在河边树桩上抽着烟袋，像是在等人。
　　“公子，这可能就是阿若姑娘说的普华公了。待属下前去问问。”风扬上前抱拳行了个礼。 “老船家，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请渡我们过河。”
　　老叟瞄了瞄他一身黑衣打头，也不起身，只拿烟管在身下树桩上磕了磕，不慌不忙的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休要再做纠缠，再罗嗦就把你们全丢下河去。”说完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老人家。”君习玉上前一步挡下了有些诧异的风扬，道：“您认错人了，我们昨日才从京城来的，正是你要等的人。”
　　“怎么这么多从京城来的？”老叟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他们，发现确实是自已认错了人，不过他马上又板着脸说。“你休要诓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等的人是就你？两天前就有一伙自称是从京城来的，我差点儿上当，幸好听他们交谈中我及时发觉。我说你们这些京城公子哥儿怎么吃饱了没事都往这列云山上跑？听小老儿一句，早点回家去吧，别耽误我做正事。不然把你们几个也……”
　　“两天前也有从京城来的人想渡河？” 君习玉脸色一变，沉下声来打断了他的话。“有多少人？长得什么样？”
　　“大概二三十个吧，和你们一样穿得乌哨哨的。”老叟眯着眼做沉思状。“长得嘛，都普普通通的。只有领头的那个，先前没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小姑娘呢，那肌肤水灵的……啧啧啧。而且人家出手就是一个金铤，大方得很呢……”
　　风扬面色一凛，伏在君习玉身边小声说：“肯定是三公子的人，听说三公子的第一谋士篱修形容秀丽，面如桃花，就是男生女相。”
　　君习玉微微一笑，“进山之前就派人一路死缠烂打，现在连最亲信的篱修也派来了，他倒是真看重我。”说罢又问老叟“他们后来往何处去了？”
　　“被我丢下河淹死了几个，其余的上岸朝下游走了，大概想从瀑布绕路上山吧。”
　　玄飞听闻面露焦急之色，他催促道“公子，我们必须尽快。若让他们抢在前面，不仅阿若姑娘白白牺牲，连夫人也会有危险。“
　　老叟听到玄飞的话转过头来迟疑的看了他们一眼。“等等，你刚才提到阿若姑娘，难道你们真的是阿若让我等的从京城来的公子？”
　　见众人拼命点头，他立刻起身将烟袋别进腰间。“早说呀，我等你们好久了，快上船吧，我渡你们过河。”

　　上船后三人将君习玉围在船中。均警惕地盯着老叟。
　　“公子坐稳了！”老叟把缆绳解开一推船桨，小船瞬间破浪而出。
　　风扬扶着君飞玉坐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公子，河水太急，这船小会很颠簸，你的畏水症……要不要叫他行得慢些？”
　　君习玉摇摇头，一只手紧抓船沿，另一只手拍拍风扬的肩安慰道。“我没事，叫他越快越好，当务之急是要比他们的人先赶到丹作庵。”
　　普华公在一边拍着胸口保证道“公子请放心，小老儿自小就在这河里打滚，河底有几块石头都摸得一清二楚。那帮人绝不可能比我们快。”
　　他摇动船浆，小船乘风破浪，飞速前行。一行人都不再说话。君习玉的畏水症似已发作，此时他已面色发青但却咬牙暗自忍耐。风扬暗暗担心主人也不发一语。清持一想到老叟把武艺高强的篱修一众人轻而易举的就丢下河去，不禁暗暗防备。玄飞一路上就满腹心事的模样，平时话多的他现在却格外安静。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压抑。
　　待船行到河中玄飞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阿若姑娘不会有事吧。我先前当她是细作对她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她道个歉。”
　　君习玉转头朝山下看了看，挂月湾无声无息的隐在一片漆黑的山林间，先前的红光已经看不分明。“我欠她一个人情，也希望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她，报答她今日搭救之恩。”
　　船尾的普华公听到他们的对话很不屑地哧了一声，“公子放心吧，那丫头平时就鬼得很，能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人情不人情公子也无需再提。令堂在她大难之时曾救过她，她如今就算把命还给你，也不过是报答令堂，何来欠你人情之说？”
　　君习玉正色道，“就算她救我有其他原因，我还是要报答她。要知钱财好还，人情却是最难还清的。”他若有所思的低头。“我君习玉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普华公摇摇头，叹道“随你吧，我也只是转达丫头的意思。她早知你今日必会对她心存愧欠，让我对你说一句话：昨日因，今日果。待公子见到令堂的时侯代她在跟前尽孝，就算是报了她的恩了。”
　　“老人家，阿若姑娘倒底是人还是鬼怪？如果是人，为何会身怀异术？如果是鬼，当日又怎会被家母所救？”君习玉开口问道。风扬三人也在一边竖起耳朵。
　　普华公摇着橹，小船行在湍急的水里竟四平八稳，一点不见摇晃。犹如行在湖面。“她是只狐妖，三年前路过列云山时看到山中灵气大盛、阴阳平和。本想在这里清修。结果被山里欺生的狼王相中。狼王想夺她内丹助自已修行将她打成重伤。她侥幸脱逃后却因内丹受损昏倒在丹作庵门口。令堂路过将她带回丹作庵养伤。伤好后便留她在庵里住下了。这山中山魈厉鬼多着呢，她初来乍道，住在庵里得佛主菩萨庇护也没有再受到狼王的骚扰，所以阿若一直感念令堂大恩，知道恩人的儿子要来就下山来接你们，还安排我来这里等你。”
　　“老人家，那云水涧挂月湾里的沈绛珠母女是什么妖怪？”玄飞听说阿若没有大碍已经放下心来，脸上稍见轻松。
　　“那是两只红毛狐狸，因为修练了媚惑之术白日里常常变做美貌女子勾了山下的农夫上山来春霄一度。她们专吸男子精元，以此修练内丹。就连路过的商人和僧侣也不放过。”
　　普华公颇为鄙夷的啐了一口，“那些男子不光被她们夺走精元，最后连皮肉也被啖食得精光，只余白骨一具，下场甚惨哪。她们通过这种手段修练，所以虽然和阿若同是狐族，道法路数却有天渊之别。”
　　清持和玄飞三人这才恍然大悟，暗道原来这列云妖山之名真的并非空穴来风，难怪那母女二人虽然貌如天仙，却暗暗透着股妖淫之气。又难怪那沈绛珠家中不养狗，自古狗就是狐狸的天敌。想到初进挂月湾时如入仙境，现在却成了二十多个侍卫的坟冢，如果不是阿若当时提醒，他们现在也定然变成枯骨一堆，几人背上都出了一层白毛冷汗。
　　“老人家常年住在山中，且说起这些事淡定如聊家常……”君习玉语气清淡地抬眼看着普华公道，“敢问又是何方神圣？”
　　一句话让气氛急转直下，说得众人如临大敌，都面色紧张的摸上了腰间剑柄。
　　普华老人闻言哈哈大笑，他继续一边摇橹一边回道，“公子果然敏锐，小老儿乃是这乌榷河里的老鼋，今年已经有八百多岁了。公子不必害怕，小老儿从不害人。要不是因为前几日和阿若那丫头下棋被她出千耍诈输给了她，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一行人这才将一颗心缓缓收回肚子。君习玉却仍旧面有郁色，想到沈绛珠母女也是法力高深的狐妖，一打二的牌面上阿若并没有明显胜算，刚放下的担忧又提了起来。
　　“公子听到这些却面不改色，果真是大勇之人。”普华公赞赏的看着君习玉。他一勾唇角，目光深遂，“妖中有阿若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中亦有无耻的背信弃义之徒。比起妖来，有时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如普华公所说，他们的小船以惊人之速前行，在众人交谈中不知不觉就靠了岸。此时天色才刚微微泛明。山中的雾气蒸腾起来，混着清晨的露水，将四人的衣衫尽数濡湿。他们前一日就没怎么休息进食，又怀着复杂的心情赶了一夜的路，已经是饥寒交迫，精疲力尽。但此时众人无遐顾及这些，延着普华公指引的路顺一条乱石堆砌成的石台引阶而上走到尽头，古朴的丹作庵终于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