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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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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滋……滋滋滋……”
“滋……”
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火苗在漆黑中摇曳着,照亮一张露出失望神色的脸。它旁边放着一台微型收音机,电流紊乱的噪音就是从里面发出的。
“没信号啊……”
男人用手小心翼翼地护住打火机的火苗,转过身对同伴抱怨道。
“别摆弄那东西了,没用的。”
他的同伴,一个光头的大汉,脸上的皱纹格外深刻,眼里血丝密布,隐隐透出一种癫狂却死寂的气味。
“那只会磨光你没剩多少的耐心。”
巴恩斯撇撇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易燃棉,放在地上用火引燃,火势变大了一些,于是可以看出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沉默地坐着几团阴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肩上银色的肩章显示这是一群军人,而且军衔并不低。
有人看着火苗发呆,有人擦拭自己的手枪。周围一片漆黑,天上稀疏地落着几颗星星,看样子是这个漆黑世界唯一的自然光源。
这是巴恩斯一行人一个多月来唯一的慰藉。这个地方还有星星,天上还有光,说明他们仍在人类的家园里,而不是到了什么撒旦居住的地狱。
除了呼吸,这一行人尽力想弄出些其他声音来,但长时间处于黑暗环境的幽闭下,他们愿意做的却好像只有前者。
寥寥数十人中,有些人坐着,有些人躺着。
坐着的人呼吸声比地上的人微弱得多。巴恩斯听见前方骤然急促的呼吸声,把打火机移了过去。
火苗靠近那个躺在地上的士兵,蓝紫色的静脉血管在他脸上极其恐怖地凸起,像某种象征死亡的图腾。他以近乎执拗的眼神盯着自己左边的男人。
后者聚精会神地擦着枪,即使那把枪已经光可鉴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队长……”
游冬看了他一眼,擦枪的手顿住,所有人呼吸一紧。
但在无形的对峙中,没有人想退却,他们已经因为几个失控的战友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而现在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躺在地上的默里艰难的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上方,这几天来混沌的眼已经清醒了很多。
左臂露出的密密麻麻的针孔表示他打了大量特制麻醉剂,让他无法动弹但保持清醒,否则光凭人力无法制服一个疯掉的哨兵。然而就算这样他还是醒着,足以证明他精神海紊乱爆发出的力量有多恐怖。
因为全身肌肉都几乎失去知觉,他做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从最开始一起失控的几人,到现在只剩他一个,他眼里没有湿润,他是那种不会流泪的军人,即使等待他的将是最孤独的死亡。
队长还不愿意放弃他,他们曾是新兵时期最好的兄弟,虽然后来随游冬军衔的提高,两人的联系淡了,但不妨碍游冬现在仍能为他生生让队伍多等了三天。
迎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或平静或期待,亦或是压抑着的愤怒,游冬半跪下,低头看着昔日老友愈加明亮的眼神,青白的脸色都逐渐红润起来。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脸颊肌肉抽动,嘴角绷得很紧。
沉默半晌,游冬说道:“一千次呼吸之后,全队出发。”
大部分人松了一口气,巴恩斯看到默里露出释然的微笑,心里一窒。
他们已经困在大陆暗面一个多月了——是的,这鬼地方有它自己的名字。“求索计划”把他们派来这里,寻找一种被称作黑英的矿石。据机械院那群老东西说,小孩手掌那么大一块黑英就能供给一千台蒸汽动力甲同时运作两年。
但黑英的出现仍然没有颠覆整个世界的科技,它被作为供热能源安装在蒸汽机上。科学家们发现了石油,发现了电,发现了黑英,但全世界的核心还是蒸汽,因为黑英的出现,蒸汽机变得更为庞大,飞艇和巨型建筑遮天蔽日。天气也因此改变,在城市里,不管绅士还是流民随身都会带个能遮头顶的东西,以防突然被淋成落汤鸡。
黑英不是开采发现的,而是由一个外陆的、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年轻人献给当今不夜联邦的女皇,因此震惊大陆,年轻人当即被封为永恒七芒星的一角,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誉。黑英的获得方法也是他亲口传授。
巴恩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黑暗。
在纯粹的黑暗里,黑英只在最纯粹的黑暗里才会发光,是淡黄色的温暖的光芒,经常让人想到窗户里透出的烛光。说是开采,但黑英不在土层和岩石之下,具体怎样获得也不好描述,照队长的话来说,就是“抓住它”,把矿石说得像什么动物似的。
997。
998。
999。
1000。
“走吧。”
游冬简洁地说道,全队人已经是整装待发的状态。
最外圈摆放着所有人的蒸汽动力甲,驾驶舱一直敞开,以便意外情况时他们能快速进入这套庞大的机械战甲。虽然设计者已经努力让它变得贴身,但由于技术限制,所以难以考虑轻便性。
福利斯特,还有六天满十八岁,是队里最小的成员。他负责把不能行动的默里抬到担架上,黑暗里看不到默里的脸,但福利斯特能感觉到他身体偏冷,四肢僵硬。
青年犹豫地摸上默里的脖颈,平静得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血液奔涌。
游冬已经安装好全身各个部件,他的蒸汽动力甲黑为主色,红灰为配色,是机械院首席设计师盖奇·丹在第一代速度型机甲中的最终构想。数千次的推翻重构,只有这架连蒸汽动力系统的管件都裸露在外面的游走机甲完美达到所有人的预期。
盖奇·丹将它命名为“蜂鸟”,设计者本人并不对这种游走机甲抱有过大的期望,毕竟它看起来一副被变态体碰一下就会散架的样子。
而帝国将它交给了游冬。
在年轻人于不为人所知的战场扬名之时,“蜂鸟”从此又名——告死鸟。
游冬把机甲头部配备的光源打开,周围一下子亮起来。他看见福利斯特怔怔地蹲在默里旁边,他意识到什么,走过去单膝跪下。
“第二十四个。”
黑红色的机甲伸手把地上男人的肩章撕下,那块布在机械手掌里就像米粒。“蜂鸟”红光闪烁的头部静静地凝视几秒,起身走开了。
福利斯特耳廓的金属通讯器闪着蓝光,“走了。”
其他人开始卸掉默里的“狼獾”的蒸汽中枢以及弹药和武器,很快它就从一个挂载三种以上重火力武器的突击机甲变成一具真正意义上的铁甲。福利斯特架起默里的尸体时,他身上滚落一个玻璃质小瓶,里面装着一卷树浆纸。
大概是遗书,福利斯特摸索着把小瓶捡起来,然后把默里放进“狼獾”的驾驶舱中,最后一次合上这架征战已久的机甲。
平均五米高的三十架机械战甲在漆黑的空间留下如雷的踏步声,头部的探照灯晃来晃去,但没有活物。大陆暗面向来是民间午夜故事中的传说,EX407小队也是碰巧来到这个神秘之地。
前一个月的时候,他们还幻想着支援,为了节省能耗,在同一个地方呆了二十几天。因为和总部怎么也联系不上,巴恩斯就不停调试他的收音机,后来其他人都提不起劲了,他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每天坚持收听嘈杂的电流。
无数次想不顾一切地走,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能源耗尽之后只有死路一条。偏偏他们不能发泄这种绝望,没有向导安抚的哨兵精神相当脆弱,一激动就可能引发崩溃,于是剩下的只有沉默。
……除开巴恩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
大陆暗面磁场很乱,探测和定位的仪器基本上起不了作用,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判别方向。但这地方连光都没有,脚下的泥土都呈焦黑的色泽。
一条锁链把机甲串成一个整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意外迷失在黑暗里,他们已经尝过了这个教训。
游冬拉动腰后的链条,示意后面的人停下。“蜂鸟”外壳上的荧光条纹发出幽幽的红光,像捕猎状态的野兽与前方对峙。
也不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游冬看到右前方大约一百米处有两三点暖黄色光芒激荡在黑暗里,完全符合黑英出现的现象。但同时也有粗重的呼吸声从那里传来,伴随着逐渐加重的恶臭味。
是什么?
“原地待命。”
游冬放低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他解开和队友连在一起的链条,本来笨重的机甲融入黑暗,以相当灵敏的姿态飞快接近那光源。
“呼——呼——”
恶臭从机甲的缝隙里钻进来,游冬皱起眉头,在距离黑英二十米时停了下来。“蜂鸟”所有的光源都关闭了,但蒸汽中枢因为过载而烫的吓人。磅礴的动力把机甲的关节压得咔咔作响,只要有任何异动,“蜂鸟”左臂的重型转管机枪会把对方打成筛子。
五分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游冬操纵机甲向暖黄色光芒抓去,一块漆黑的石头就落在了掌心。
另外两团光芒挨得很近,他换了几次方向,才找到光芒最弱的那处伸手抓取。两块黑英掉落在机械手掌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拿着三块黑英的“蜂鸟”如同手持火炬,巴恩斯开心得在频道里大声嚷嚷:“暗面真的有黑英,这么多!这下任务有着落了!”
弗伦奇,驾驶一台近二十吨重的装载机甲“象龟”,作为队里服役期最长的老兵,他无奈地警告道:“安静点,保持警惕。”
他对队里这个聒噪的年轻人是又爱又恨,爱他是队里最好的机甲驾驶员之一,也痛恨他平时总咋咋呼呼不见沉稳的脾性。
但这次巴恩斯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几句,他驾驶的“座狼”扯断锁链,冲刺时在地上踏出直径五米的深坑。但还是晚了,“蜂鸟”的身旁不知何时睁开一只脓黄色巨瞳,其上布满因充斥脓血而鼓胀跳动的血管,腐烂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
巴恩斯咬了咬牙,“座狼”从腰间拔出一条末端带有锋利倒刺的锁链,奋力一甩缠上“蜂鸟”。倒刺把那只眼睛割破,恶臭的黄色液体喷涌而出。
“座狼”脚下喷出滚烫的蒸汽,如同发射的榴弹一样向后倒去,锁链那头的“蜂鸟”也因此得以脱身。游冬也反应过来,控制机甲免得一头撞上后面的队伍。
失去了光源,巨瞳隐没在黑暗里。但所有人都听到,那个如雷的喘息声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