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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之二:若有来生 ...

  •   之二、若有来生……
      流光飞舞,银汉迢迢暗渡。
      日升日落几度?花开花谢无数。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死死生生,尽已从头来过。
      谷雨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出游时候。
      经过数小时的车程后,一辆旅游大巴驶入一座小小的古城。过了城门,车上的导游小姐当即开启话筒,精神抖擞地站在最前方尽职地介绍起下一个景点来。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郫县。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大家可能看不出它有什么古味,倒更像一座乡村城镇。其实啊,历史上这里曾出过不少名人,比如西汉的大文学家扬雄、政治家何武、星象学家严君平、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司马光、现代著名作家韩素英,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随着导游小姐的深入浅出的介绍,车上熟睡的游客们渐渐转醒,睡眼惺忪地自车窗向外张望打量着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城。
      一名双鬓斑白的男子缓缓睁开眼,静默地看着窗外,看着沿路的风景一一掠过眼眸,纷纷向后退去。
      巴士在一座由赭色短墙围成的古建筑前停下。导游小姐一边招呼着游客们纷纷下车,一边扶着耳边的话筒开始介绍景点。
      “这里是望丛祠,是郫县最著名的名胜古迹。‘望’‘丛’分别指古蜀国两位伟大的蜀王望帝和丛帝。”
      男子紧紧尾随着导游小姐迈入古建筑中,出神地听着解说。
      赭色短墙内,两座青色的土坡跃入眼帘来。坡上遍植古柏,郁郁葱葱,状如华盖。
      “我们看到这里有两座土堆,它们便分别是望帝杜宇与丛帝鳖灵的青冢。”
      导游小姐话音刚落,早有游客持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按动快门将青冢拍下来。
      男子若有所思地举头仰望着两座青冢,而后徐步来到其中一座之前。
      “说起望帝,大家一定觉得很耳熟。不错,关于望帝有不少诗词,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望帝又怎么会和杜鹃扯上关系呢?扬雄在《蜀帝本纪》里记载:杜宇代鱼凫为王,徙都于郫,即杜鹃城也。郫县这座古城在历史上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杜鹃城。”
      有游客发问道:“导游小姐,这杜鹃城指的是杜鹃花还是杜鹃鸟啊?”
      导游小姐微笑颔首,“这个问题问得好。根据传说,望帝死后魂化杜鹃鸟,那么这个杜鹃城指的应该是杜鹃鸟。关于望帝和丛帝,扬雄的《蜀帝本纪》还记录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有故事可听,原本分散活动纷纷拍照留影的游客们都围拢过来,听导游小姐说道——
      “据说丛帝鳖灵原本住在长江边,是一鳖精修成。每天夜里他都要到井边的一棵夜合树下和他的情人朱莉幽会。后来,他听说西海水灾泛滥,便沿江而上,到了蜀国。当时的蜀王望帝杜宇便任用鳖灵为相,命其治水。朱莉思念未婚夫,便到蜀国去找鳖灵。那一天,正好望帝出猎,在山野间邂逅朱莉,见朱莉美貌绝色,便将她纳为王妃。朱莉不知鳖灵已是蜀相,不敢言明身份,却一直郁郁不乐。鳖灵治水归来,望帝为他摆下宴庆功。当夜,鳖灵大醉,留宿宫中。朱莉敲开了他的门,两人相见抱头痛哭。望帝得知后悔恨交集,当夜拟了一道诏书,禅让帝位于鳖灵,自己悄悄隐入西山。鳖灵继位,称丛帝。望帝的高尚情操使丛帝和朱莉都非常感动。望帝在山中由于非常思念朱莉,在痛苦和寂寞中郁郁死去,灵魂化作一只杜鹃鸟飞回蜀都。一天夜里朱莉正倚栏望月,突然听见杜鹃啼叫:归来,归来!这多像是望帝的声音啊!朱莉急忙看去,杜鹃却因悲啼过度,吐血而死。朱莉抱着杜鹃痛哭,泪水滴到杜鹃身上,瞬即化作千万杜鹃漫天飞舞,遍地啼叫:归来啦,归来啦!朱莉也化作布谷鸟在后面叫作:哥哥,哥哥!”
      游客们都听得入迷,导游小姐也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凄美情境中,直到听到一声嗤笑,及一句不以为然——
      “怎么可能?”
      导游小姐寻声看去,眸中不由流光溢彩。
      “杜先生,你有什么异议吗?”她非常乐意和他进行沟通。
      被称做杜先生的正是那名双鬓斑白的男子。虽说已生华发,男子的眉眼却极其俊朗,丝毫不见老态,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杜姓男子一扫之前的沉静之态,神采飞扬地指出疑点:“其一,根据史料,望帝禅位时已经百岁余,而他遇见朱莉后不久就‘魂化杜鹃’离世。一个垂死之人如何可能强抢民女?其二,朱莉曾因离开鳖灵而终日郁郁寡欢,可是之后望帝魂化杜鹃来寻她,她又悲伤得随他而去。这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其三,关于鳖灵是只鳖精的说法就更可笑了。他本是荆人,即下游的巴国人。据说是死后船棺逆流而上到了蜀国后复活的。这个故事实在是破绽百出,疑点重重。”
      导游小姐一脸崇拜地仰望着他,周围的游客也纷纷点头附和。人群中,一名年轻女子双手掩面,低呼:“又来了!”
      “杜先生,听说你是某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一名游客好奇地打探道。
      杜姓男子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而后突然向人群中招手,喊着:“妹妹!怎么才来?”
      被点名的年轻女子无声怨念着走到视线的焦点处,无奈道:“刚才在车上睡着了。”
      杜姓男子神情有些古怪,却只能小声絮叨着:“怎么会……”
      “怎么不会?”年轻女子索性大大方方地瞪着他,道,“谁让你到了也不叫我,老头!”
      “老头?”导游小姐狐疑地重复着。
      不怀好意地转着眼眸,年轻女子挽过杜姓男子的手臂道:“他是我老爸。”
      一颗芳心顷刻碎成片片。导游小姐满腔愤慨地追问:“那你为什么叫她妹妹?”
      杜姓男子擦着汗,无辜道:“‘妹妹’是我女儿的小名啊。对不对,妹妹?”
      年轻女子无奈点头,又一次为有这么一个爱出风头擅长招蜂引蝶却又浑然不顾碎了多少芳心的老爸而自认倒霉。
      导游小姐做着深呼吸,勉强挂着摇摇欲坠的笑容道:“好了,大家!我们现在去清漪园,在园内的稻生楼休息一会儿。”
      游客们三三两两地跟进,在经过杜姓父女时不由有趣地瞥上一眼。
      “老头,你又来了!”年轻女子无奈地叹息道。
      杜姓男子耸了耸肩,很是无辜。扶着女儿的肩,他推着她走,“好啦,别抱怨了,快跟上吧。”
      “你啊……”
      父女二人快步跟上团队,听得导游小姐的声音介绍道——
      “……稻生楼的楼下是回清阁,右边有一个湖,湖外有花圃数亩,尤以杜鹃花为多。”说到杜鹃花,导游小姐不由面皮一跳,偷眼瞧着那位杜先生没再发问,才继续道,“前面有一座楼,叫听鹃楼,相传朱莉就是扶在那段栏杆上听见杜鹃啼叫的。”
      年轻女子瞧见父亲又有话说,忙不迭阻止道:“算我求你了。”
      杜姓男子很是无辜,“我只是想问一下朱莉究竟有没有死。”
      “死了死了,肯定死了。”女儿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知道?”父亲奇道。
      “废话,都几千年了,还不死?”女儿白她一眼。
      父亲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好吧,我不问就是了。”
      在女儿的督促下,他总算安分守己地参观完回清阁。走出望丛祠之前,他不断回首眺望着其中一座青冢,终于忍不住建议道:“妹妹,你要不要回去再瞻仰一下那座青冢?”
      “有什么好瞻仰的?又不是我们杜家的老祖宗!还有,老头,你真的老了耶!是两座青冢好不好?”女儿生怕父亲再兴风作浪,忙不迭拉着他出了望丛祠。
      父亲又是一脸古怪,垂眸掩去心底的疑问。
      “你以后可别后悔……”他低声喃喃道。
      女儿早已径直上了车,回到座位上,戴好眼罩,舒舒服服地补眠去。巴士开动没一会儿,身边已传来她规律的呼吸声。
      “真是一只小猪!”父亲宠溺地小声道。
      女儿皱了皱鼻子,嘟哝道:“老头!”
      父亲不由失笑。
      巴士离望丛祠越来越远,两座青冢渐渐隐入山岚中,遁出红尘。
      出了古城,巴士驶上山路。两旁山花烂漫,姹紫嫣红,春光无限。
      明媚的日光让人眩目,父亲幽幽叹息,缓缓垂下眼帘。车开得平稳,在单调枯燥的节律中,他沉沉睡去,坠入久远的旧梦中。
      那是女儿出生前夜,他焦躁地候在产房外面,不断爬梳着自己的乱发,揪心地听着产房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一瞬间,他神志恍惚,脑海中竟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细语着。
      那个声音说,他回来了。
      他问,“他”是谁?你又是谁?
      声音却说,我来做你女儿,好不好?
      他一愣,问,是妹妹吗?
      声音应道,是的,是我回来了。
      接下去,他说着当时自己并不明白的话——
      妹妹,我等了你好久。
      声音说,对不起,因为他太累了,沉睡了太久。而我不愿在没有他的未来独自醒来,所以,我自私地沉睡着,任由朱莉带着不全的魂魄独自轮回转世,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是妹妹……也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只要是你就好。
      声音继续说着抱歉,说,我总是向来生许下那么多心愿,我不愿意做巴国人,我希望可以继续做你的妹妹,我希望能够给他一颗完整的心,我希望和他天长地久在一起……我许下那么多心愿,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心愿都有可能不被实现。如果……如果上天只能允我一个心愿,我希望、希望这一生可以和他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恍然回神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产房外的椅子上。直到产房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他眸中的怅然若失才逐渐消融。
      突然,一阵摇晃惊醒了他。倦倦抬起头,他对上女儿询问的眼眸,喃喃道:“妹妹?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女儿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夸张道:“老头,你睡糊涂了?到宾馆了!”
      “咦……”他这才发现巴士已停在下榻的宾馆门口。
      父女俩下了车,女儿还在问:“老头,你刚才睡着时说要帮谁找到谁?”
      父亲道:“有吗?我说梦话了?”明明,他还未来及告诉那个声音啊。
      女儿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咕哝道:“我明明听见,你说,如果上天只能允你一个心愿,你希望找到一个人……”
      父亲小声道:“不就是帮你找到如意郎君么!”
      “什么嘛!老头你思第二春就直说,我又不会反对!对了对了,你觉得我们团的导游小姐怎么样?”
      “胡说什么呢!”
      “嘿,还不承认!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对了老头,我们明天上哪儿去?”
      “去看僰人的悬棺。”
      “咦,这有什么好看的?”
      父亲一阵无语,好半天低喃道:“你其实不是妹妹,而是朱莉吧?”
      “老头,你又在神神叨叨些什么?”
      “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可别再睡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
      父女俩的身影消失在宾馆大堂的转角处。
      暮色渐浓,夜雨信约而至,淅淅沥沥地下着。
      泠泠淙淙的雨声自亘古而来,一如久远之前。
      一切,早已结束。
      一切,还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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