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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个世界 ...

  •   宣樾落于人间时,正是青天白日,他落于人界山林间,双脚甫一踏上地面,神识中便多出来了许多东西。

      此前在天界时,宣樾便看到了很多画面,那些画面来自于天道,是天界众仙对六界的认知。

      说来也是奇了,天界众仙虽称之为仙,能活上千年万载,可不仅对天界认知匮乏,对‘六界’也同样知之甚少,着实令他暗暗称奇。

      后来他度化忘川幽魂,引冥界出世,此一举既成就此间轮回,也修复了天道的部分缺损,完善了部分天道法则。

      在他回来天界之后,天道又让他看到了此间,天界与魔界的过去和未来。

      宣樾看到天界的过去,前任天帝放任子嗣为帝位而手足相残,而现任天帝太微为得尊位屠戮兄长,得尊位后罔顾生灵的诸多事迹,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改变不了的,知道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而宣樾看到的未来里,润玉为情所困,在登基为帝后为一人而置六界苍生于不顾,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为救所爱之人舍半数天运与天命。

      若润玉不曾登基帝位,他舍弃自己的天运天命不会对天界有任何影响,可他登基为帝,其自身天运与天界气运便紧密相连,他的所作所为于天界影响甚大,更莫要提后来他还吞噬凶兽与魔界一战,此一举直接使得天界气运彻底断绝,令天界于万年后覆灭。

      再之后,他看到旭凤为情之一字纵身跃入轮回台转世为人,转世的旭凤乃是一国之君,是承接了帝命的。

      自古以来,承接帝命者是为人皇,人皇是终结人界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一统天下四海升平的霸主,旭凤承帝命却置之不顾,更不曾一统天下,他任性的将王位交与堂兄之子元锡,便为一人而殉。

      那元锡虽是英才,却是承接不了天道落在旭凤身上的帝命,这帝命所托非人,人间乱象便由此而生。

      旭凤归来天界后,又因为天家私怨叛离天界转而入魔,与已是天帝的润玉鼎立对峙,为一人而引起天魔大战,乱了魔界气运。

      而旭凤却在那一人死后对魔界弃之不顾,转身便来到人间寻找所爱之人的转世,找到之后便是抢亲,此一举又乱了人间国运。

      旭凤来人界时虽已不是魔尊,可魔界却始终受他影响,在天界覆灭后的一千年里消亡殆尽。

      润玉旭凤当真不愧是兄弟啊!

      连祸害苍生都是半斤八两不遑多让,宣樾不由得轻叹一声,细细去探查自己识海中多出来的东西。

      宣樾在天界时看到了天魔二界的未来,此时他落于人间,便也看到了人间的未来。

      他看到旭凤来到人间破坏国运以后,人界连年旱灾,人间花草树木尽数死绝,大地干枯龟裂,农田庄稼颗粒无收,凡人枯瘦如柴,嚼草根食树皮,连泥土也吞吃入腹,易子而食都成常态,其惨烈状况前所未有……

      虽经此天灾,但人间却长久留存,没有如天界魔界一般覆灭,这一切概因人界有能之士揭竿而起,改朝换代后,以自身气运祭人间国运,以一人魂飞魄散换得人间长存于世。

      只是,这以自身气运祭人间国运,非帝王命格之人,是做不成的。

      可此界帝王命格之人寥寥无几,那位有能之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会在何时何地降世?若是可以,他们能否结识一番?

      思及此,宣樾心间不禁有些好奇,良久,他半是无奈半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只怕是不能的,他若是主动前去与那人结识,只怕会坏了他的气运,还是别了。

      宣樾轻叹一声,举步慢行,小心避过脚边的春色绿芽,往山林深处而去……

      而与此同时,远在九天之上,润玉却是主动前去太上老君宫中拜访。

      彼时老君刚刚回到宫中,还未来得及稍作歇息,捋一捋思绪,便听得童子禀报夜神大殿下来访,老君便起身相迎。

      “夜神殿下。”

      润玉抬手与老君回礼:“老君。”

      “不知殿下前来是所为何事?”老君请润玉上座,又唤来童子奉茶。

      润玉沉吟片刻,道:“我想知道‘罗浮山’在何处?还请老君直言相告。”

      “殿下说笑了。”老君在润玉对面落座,“此间并无罗浮山。”

      三千界由大世界衍生而来,虽说与大世界大同小异,但也小同大异,在这三千界里,很多东西都有,很多东西也都没有。

      大世界有万山之祖昆仑山,有顶立天地的不周山,有被尊为天下第七大洞天,三十四福地的神仙洞府罗浮山……

      而这三千界里有的只是缺损的天道,有的只是未完善的法则,有的只是被扭曲的公道和被掩盖的真相,这里没有罗浮山。

      闻及此言,润玉眉间不由得染上一抹忧虑,若此间并无罗浮山,那宣樾说要前去的地方,又会是人间何处?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若无罗浮山,那他会去往人间何处?”

      老君闻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想法,他抬眼打量润玉片刻,半是惊异半是疑惑的道:“大殿下,是打算去往人间,寻怀行帝君?”

      润玉淡然颔首:“确实如此。”

      老君顿时瞠目结舌,久久无言。

      润玉静静坐在老君对面,眼神分明满是执着,神情却是一派淡然。

      老君怔愣半晌,突然起身走向润玉,细细打量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夜神大殿。

      发上是葡萄藤簪,腕上仍系着红线,他的情劫早已经出现了才是啊,他此时此刻该执着于那位锦觅仙子,为何会来找他要罗浮山所在?要去寻宣樾呢?

      老君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自暴自弃的道:“大殿下找帝君可是有何要事?”

      润玉说道:“并无甚要事,只是润玉心中有疑,欲求帝君指点。”

      “哦?”老君心中翻涌的思绪徐徐平缓下来,他定了定心神,重新在润玉对面落座,“不知大殿下可愿与老道细说一二,老道虽不才,好歹活了几万年,应当能为殿下解心中困惑。”

      润玉闻言,顿时神色一凛:“老君这是不愿让润玉去寻怀行帝君?”

      老君见润玉出言点破,便也直言不讳:“不错。”

      “任何事情皆有因由,老君既不欲让润玉去寻他,那可否告知润玉缘由?”润玉道。

      “并无缘由。”老君回道,“老道阻拦殿下前去寻找帝君,只是因为您并非帝君的同道中人,纵然老道告知您帝君所在,您也是找不到他的。”

      “只有他的同道中人,才能找到他?”润玉怔然。

      老君颔首道:“不错。”

      “您也不能找到他?”润玉看着老君,神情中半是怀疑半是认真。

      “老道亦非帝君同道中人,只能等帝君主动寻来。”说到这里,老君也颇感无奈。

      宣樾素来任性,行事颇不顾及自身,好在他还是惜命的,危难关头还知道找上门来,否则只怕早已魂归鸿蒙了。

      润玉闻言,不禁暗暗握手为拳,同道中人?会是何等样人,才能与他志同道合?

      “帝君的同道中人,是何等样人?”

      老君百感交集的笑了下,不由得目露怀念:“他的同道中人,是那大世界中都绝无仅有的神啊!”

      润玉满怀不解,脑海中却浮现出在忘川时所见所闻,与那一位由幽魂幻化而出的蓝衣公子。

      “是湛渊吗?”润玉问道。

      老君却不答了,润玉见状,起身告辞。

      老君目送着他走出殿门,随即一甩拂尘,对着远去的润玉道:“化天地,见众生,你将其间‘众生’二字悟透了,便能做他同道中人了!”

      化天地,见众生?

      众生……

      殿门外,润玉脚步微滞,随即大步流星离开老君宫中,往自己的居所璇玑宫走去。

      润玉返回璇玑宫时,旭凤已在殿内等了许久,而此时润玉却没了待客的心思,以星辉凝露煮了一壶茶,便与之对饮,旭凤兴致勃勃的说着,在润玉提前离席后宴上发生的种种。

      今日他们自忘川回来后,润玉与老君提前离席,返还宫中歇息,在他二位离去后,与蛇仙彦佑一同前来赴宴的锦觅被天帝天后注意到了,当众现了真容不说,还将花界也拉了出来。

      润玉听他所言,心下却莫名悸动,一种莫名而来的力量束缚着他,他下意识便想要动身前往花界,可理智却强行让他止步。

      他克制住前往花界的念头,转而对旭凤说道:“旭凤,若是你着实放心不下锦觅仙子,不妨去花界看看?”

      这句话方才脱口而出,他便感觉心中那种莫名的悸动不如初时强烈了。

      旭凤闻言,心下一动,他抬眼细细打量润玉,见他神色自若,不禁稍稍放下心来,随即便起身告辞,前往花界。

      润玉起身相送,看着旭凤远走后,将璇玑宫的门阖上了。

      这一晚,润玉做了一个梦。

      仙者无梦,若有梦,便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或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梦中的润玉身居高位,摊开纸张提笔书写,笔墨落纸一挥而就时眼中泪水滴落,滴落纸上与未干的墨混在一起,‘罪己诏’三个字无比清晰的映入眼帘。

      润玉想过无数次执笔写就的内容,却唯独不曾想过是罪己诏。

      罪己诏……怎么会是罪己诏呢?

      罪己诏是什么?那是为帝为王者,引咎自责的诏书!

      他书罪己诏,那在父帝退位后是他登基为帝?

      不!不……不会是这样,天帝天后醉心权力,是绝不可能轻易退位的,而且,他们属意的储君乃是旭凤,就算旭凤不与他相争,那也绝无可能是他来继承帝位,由此看来,他登基为帝,是篡权谋逆。

      篡权夺位,那下这罪己诏,也是合乎情理。

      只是,他若是谋逆篡权,必然是对昏庸无道的君主,残酷伪善的天界恨之入骨,对谋逆一事他必定无愧于心,是决计不会下此诏书的。

      那么,未来他究竟做了什么呢?能令他下此诏书,昭告六界自己为帝失德?

      润玉百思不得其解,而下一刻,眼前画面已换了一幕。

      罪己诏后,是九霄云殿,众仙行礼退下后,一身帝王冕服的他,抬手轻抚案上的洁白昙花。

      花?

      天界素有秘闻,传说天帝太微曾与先花神梓芬有过一段情缘,后天帝为着帝位弃花神娶鸟族公主荼姚,花神一怒之下毁去天界万千颜色,率一众花精远离天界,自称一界,为花界。

      天界无花无草,他又为何会得这一株昙花?这是何人予他的?

      润玉心中想到一人,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下一刻,便有一女子轻声唤他。

      小鱼仙倌……

      至此时此刻,润玉便明白了。

      火神旭凤的侍女,花界的精灵,或者该说,是花神之女,花界的少主,锦觅。

      又一副画面映入眼帘,润玉凝神看去,下一刻,画面支离破碎,他在那破碎的画面中,看到了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在为他挡住琉璃净火后,轰然倒下,魂飞魄散。

      心如刀割般疼痛弥漫开来,梦境破碎,润玉满脸泪痕自梦中醒来,他握紧胸前衣襟,看着寂静的璇玑宫,抬手拭去泪痕,平复下心情后,起身稍作梳洗便推门而出,往九霄云殿行去。

      他的到来似乎刚好,又似乎不好。

      九霄云殿,一身粉色衣裙的锦觅仙子正笑意盈盈的站在水神身侧,见他进来便笑着唤道:“小鱼仙倌!”

      天帝在润玉行过礼后便道:“润玉我儿,锦觅便是水神的长女,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天帝此言一出,九霄云殿内的众仙顿时一阵怔然。

      “这……”一身红衣的丹朱行至天帝身侧,神情焦急,“觅儿许配给了润玉,那凤娃怎么办呀?!”

      水神长女,未婚妻子……

      润玉愣了愣,梦中那不合常理的一切,在此刻瞬间变得合乎情理。

      锦觅是花界少主,是水神的长女,是他等候了数千年的未婚妻子,结合以上种种,他的确是会无可自拔的爱上她的。

      而旭凤对锦觅亦是情愫暗生,手足兄弟为着一人而反目成仇,也是极有可能,届时,他会因为旭凤与他争夺锦觅而对其心怀恨意,而他会怀恨在心,多半会是因为锦觅与旭凤两情相悦,自己本就一无所有,若此时再发生别的什么事,谋逆一事,他是会孤注一掷的。

      思及此,润玉突然间想到那位为他挡住琉璃净火的红衣女子。

      她……与他的关系,绝不一般!

      而他会谋逆,多半有那位女子的原因,若他顺利登基,天帝大可能会身死,而天后必定会被他囚禁,处境堪忧。

      因此,旭凤必会与他为敌,届时,他与旭凤之间便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若是旭凤死了,锦觅若对他有情,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旭凤的。

      而这代价,或许就是锦觅的生命。

      自己爱锦觅入骨,若见锦觅危在旦夕,他必然会舍命相救的,到了那时,他便会元气大伤,修为,或者寿命皆会有损。

      而旭凤在被救活之后,由润玉当政的天界必然是容不下这位火神的,他最有可能会去往魔界,还可能会成为魔尊,率魔界一众魔族与天界为敌,天魔大战,必定一触即发。

      天魔大战战斗的结局不外乎胜与败,若是胜了,他不必书罪己诏,若是败了,则更加不必,最可怕的结果,莫过于两败俱伤。

      他先前为救锦觅元气大伤,为了能在天魔大战中取胜,他会不顾一切,纵然所行之事于天界有损,他也势在必行。

      到时,他与旭凤一战,锦觅身在其中,必然会出手阻止,或许会因此死在他与旭凤的合力一击下……

      锦觅,是他心爱之人,心爱之人身死,他必然是痛不欲生的,此时下罪己诏,是最有可能的。

      根据梦中画面,勉强拼凑出这前因后果后,润玉顿时心头一紧,他不做思索便跪地恳求:“禀父帝,父帝昔年赐婚润玉时,恰逢水神与风神二位仙上大婚,父帝为贺二位仙上大婚之喜,赐婚与润玉和水神风神之长女,锦觅仙子乃是水神与花神之女,因此,儿臣与锦觅仙子,并无婚约,还望父帝明察。”

      听闻润玉此言,殿内众仙俱是一震,是了,水神与风神之女才是名副其实的水神长女,这才是夜神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锦觅虽乃花神之女,但确实是算不上水神长女的。

      “我与临秀不会有子嗣,况且临秀视觅儿如己出,觅儿便是我洛霖的长女,我洛霖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孩儿。”

      洛霖言谈笃定,毫不犹疑。

      众仙闻言,便再度看向润玉。

      “润玉我儿,你与锦觅仙子的婚约……”天帝思忖片刻,出言问道。

      “儿臣不孝,恳请父帝降旨,解除润玉身上的婚约。”润玉言辞恳切,俯首长叩。

      “父帝,兄长从未求过您什么事,婚约一事,还望父帝恩准兄长。”旭凤见润玉此举,不由得心生喜意,便也行至润玉身侧跪下,与润玉一同恳求。

      “陛下,这桩婚约困了夜神大殿数千年,名不副实,也该解除了。”水神紧接着道。

      天后见状也在一旁说道:“陛下,您看夜神都如此请求了,孩子从不曾求过您什么,不过一桩婚约,您不妨就允了他吧!”

      天帝心中恼恨,却是长叹一声无奈道:“好吧,那这婚约,便解了吧。”

      那这婚约便解了吧……

      这短短的八个字,不轻不重落在众仙耳中。

      锦觅不由得心头一紧,没来由的恐慌迅速席卷了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永永远远的失去了。

      婚约解除,润玉心头突然一阵松快,那种被束缚的感觉消散殆尽,他眉眼间染上一抹浅淡的喜意,俯身叩首谢恩:“儿臣谢父帝恩典。”

      天帝随即摆摆手,道:“嗯,起来吧!”

      短短几个字,他却说得尤其艰难。

      润玉却是并不起身,仍旧跪在殿上请旨:“父帝,儿臣还有一事想请求父帝恩准。”

      “讲。”天帝眼底掠过些许不耐,他摆摆手道。

      润玉依言应诺:“儿臣忝居神位多年,心性修为却无多少进益,儿臣恳请父帝允儿臣辞去夜神之职,久居凡间,潜心修行。”

      “这绝无可能!”天帝言辞笃定,“若你去了,天界众仙何人能布星值夜?”

      “启禀父帝,太巳仙人的掌珠邝露仙子得儿臣悉心教导,可司夜神之值。”润玉道。

      “你!”天帝眉头紧皱,看着润玉的目光满是冷意,“你早有此打算?!”

      润玉纳头便拜:“恳求父帝恩准!”

      “绝无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天帝冷哼一声。

      润玉直起身,又垂首而拜:“儿臣恳请父帝恩准!”

      “夜神,你要解除婚约,朕允了。”天帝淡淡说道,“但你要卸去神职久居人间,这绝无可能!你莫要得寸进尺!”

      “你若是自觉修行不顺,你且递上折子,朕自当予你假期,你要去人间小住,朕也自会应允,只是辞去夜神一职的事,此后莫再提了。”

      润玉听闻天帝所言,知今日辞不了这夜神一职了,便也不多做纠缠,俯首谢恩:“儿臣遵旨,谢父帝隆恩。”

      待明日早朝,他便递上折子,请旨去人间小住。

      人间,众生,他定会悟透的。

      次日,润玉便递上折子告假一月,但适时恰逢锦觅升仙,天帝虽允了他的折子,却还要他参加过锦觅的升仙大典后才能离去。

      与此同时,水神洛霖则带着锦觅去了上清天,求见其师斗姆元君。

      上清天,斗姆元君端坐莲台之上,神情宁静而祥和。

      水神洛霖携锦觅入内,跪于蒲团之上,纳头便拜:“洛霖拜见师尊。”

      “拜见尊上。”锦觅亦俯身叩拜。

      “起来吧。”斗姆元君看着父女二人,微微一笑道。

      二人见过礼,锦觅静立于洛霖身旁,斗姆元君端详锦觅一眼,转而对洛霖说道:“这便是你和梓芬之女。”

      洛霖道:“正是,弟子恳请师尊,解除小女身上的迦蓝封印,事过唐突,还望师尊见谅。”

      斗姆元君定定看锦觅一眼,却是淡淡道:“担雪填井,徒劳而已。”

      锦觅心下一惊,转头看向洛霖。

      “还望师尊明示。”洛霖道。

      “将死之人,迦蓝封印解与不解,并无差别。”斗姆元君道。

      将死之人?!洛霖心下一惊,急切恳求道:“师尊慈悲为怀,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弟子斗胆,恳请师尊渡小女一命。”

      斗姆元君无奈道:“非是我不渡她,而是我已渡不了她,她虽劫数已过,但却身负因果,因果不偿,十死无生。”

      “师尊,小女久居花界,如何能染上的因果?”洛霖此前在花界时便算到锦觅身负因果,可他委实想不通,这因果究竟是从何而来。

      “既非今生,便是前世。”斗姆元君道,“若你想救她一命,日后便莫要让她踏入人间地界。”

      “敢问师尊,这是为何?”洛霖不解。

      “他自大道中来,此后便要久居人间,锦觅踏入人间之日,便是因果清算之时。”斗姆元君话音落下,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洛霖闻言,登时一愣,都说前世因今世果,为何如今会是前世因果延伸至今生?

      还有那位自大道之中而来的他,天界诸仙他都认得,除却老君是道德天尊化身之一,其余众仙都不是……等等,莫不是那突兀现身天界,取因果轮回盘渡尽忘川幽魂,引冥界出世的怀行帝君吧?!

      是了,怀行帝君自忘川归来后便与老君告别,转身去往人间,若他此后久居人间,那锦觅的确是去不得人间了。

      “爹爹。”

      “觅儿,怎么了?”洛霖被锦觅一声轻唤唤得回了神。

      锦觅摇了摇头,问道:“爹爹,是不是以后,我都去不得人间了?”

      “不!”洛霖下意识道,“爹爹会设法解决的,觅儿定然可以再去人间的。”

      锦觅嗯了一声,对洛霖的话并不怀疑。

      父女二人便离开上清天,返回花界中去。

      不多时,花界中便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花界芳主海棠听闻水神所言,俱是大惊失色。

      “水神仙上是说,只要那位怀行帝君在人界一日,少主便一日不得踏入人界?!”长芳主牡丹强忍着怒火冷冷道。

      “确实如此。”洛霖无奈颔首道。

      “欺人太甚!”

      “这位怀行帝君是将自己当人界之主了吗?!”

      “此前听闻他曾以一己之力度化忘川万千亡魂入轮回,我还当他是宅心仁厚之辈,却不曾想竟也是个傲慢狂妄之徒!”

      “我们花界的少主,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岂是他说了算的?”

      “当真狂妄!”

      花界,一众芳主喋喋不休的念叨着,长芳主顿时怒从心起:“好了,都别说了!”

      长芳主话音落下,其余一众芳主便是不满,却也不再多言。

      “锦觅自来便受不得约束,只是往后,还是得拘着她了。”长芳主强忍着怒火,咬牙道,“据水神仙上所言,那位怀行帝君修为高深莫测,自古以来修为高深者行事不羁且没有缘由,为着锦觅,日后千万小心,莫让她不小心去了人界。”

      “是。”一众芳主齐声应诺。

      长芳主点点头,与水神洛霖对视一眼,便转而看向锦觅院中。

      然而此间众仙千思万想,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锦觅升仙,还需转世为人历人生七苦。

      那一日,锦觅升仙,旨才宣过,天帝便欲为其授青莲冠。

      “仙子锦觅,乃先花神之遗脉,理应承继花神之衣钵,如今花界群芳无首,宜加封锦觅为花界新任——”

      “陛下。”天后聆听至此,突然出言打断天帝之言。

      与此同时,太上老君亦是出言制止:“且慢!”

      太上老君德高望重,他的举止,瞬间令众仙皆向其看去。

      “老君,有何高见哪?”天帝看向老君问道。

      太上老君站起身来,一甩拂尘,严肃道:“启禀陛下,精灵飞升直授上神,天界尚无此例,于道统法统皆不合,望陛下三思!”

      天帝听闻,便又转头看向天后:“天后,又有何高见哪?”

      天后冲着阶下仙侍略略拂手,待那手捧青莲花冠的仙侍退下之后才道:“陛下,缘机仙子有要事启奏,陛下不妨听听,再做决断,免得误了孩子的前程。”

      天帝闻言,转而看向已站起身行礼的缘机仙子:“缘机仙子,你有何本要奏啊?”

      缘机仙子回禀道:“启禀天帝陛下,近日天象异常,六界生灵各族恐降灾祸,小仙反复推算星象,方追溯到源头,此番缘由皆因锦觅仙子。”

      此言一出,众仙齐齐看向殿中的锦觅。

      “我?”锦觅满目疑惑。

      “荒唐!”风神临秀闻言,转头看向洛霖,只见洛霖站起身来,“锦觅尚未晋仙,有何能力影响天象?缘机仙子恐怕是高抬了小女。也许是推衍有误,也未可知。”

      “小仙已推算了百遍,否则岂敢奏明天帝。”缘机仙子斩钉截铁,“锦觅仙子本性善良,可当初本就是个元神寂灭的天命之理,此事,斗姆元君也是知晓的,虽然如今劫数已过,但锦觅仙子身负因果,此因果不偿,便注定十死无生。”

      “缘机仙子既知小女身负因果,那不知缘机仙子有何解法?”水神闻得缘机仙子所言,不由得心生希冀。

      作为一个父亲,他自是不希望一辈子束缚着爱女,不得自由的,若是可以偿清这因果,锦觅自此便可自由自在,此乃美事一桩。

      “六界之中,凡人最苦,锦觅仙子只需转世入凡间历劫,偿还因果,便也就可以了。”缘机仙子回道。

      凡人,凡间……

      洛霖轻叹一声,道:“怀行帝君定居人间,小女入凡世历劫,只怕不妥。”

      况且此前,斗姆元君才说过,锦觅不可入人间,否则因果便会被立时清算,届时,便是十死无生。

      “水神多虑了。”太上老君听闻洛霖所言,淡淡说道,“怀行帝君秉承大道之意,他从不会轻易出手,更不会影响到锦觅仙子历劫,当然,他不出手的前提是锦觅仙子的历劫,不会影响到人间安宁。”

      “至于锦觅仙子身负的因果,她一日不忆起前尘往事,帝君便一日不会与她清算。”

      老君此言,顿时便让水神洛霖忐忑不安的心略略安定下来,对锦觅历劫一事,便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只是此时,便又有仙旧事重提。

      “陛下,那因果轮回盘已归入冥界,锦觅仙子历劫一事,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众仙这才反应过来,天界已经没了因果轮回盘,如何还能安排神仙下凡历劫?

      “那因果轮回盘既已归入冥界,那锦觅仙子,自然是该去往冥界,只需似寻常凡人一般,饮孟婆汤而入轮回,转世为人,历经劫数便可。”老君闻言淡淡说道。

      “此后天界诸仙,凡有要历劫数者,自行去往冥界,饮孟婆汤入轮回便可,至于劫数,听天由命便是。”

      听天由命四个字甫一出口,天界众仙心里便咯噔一下,看样子缘机仙子日后再也摆弄不了风云了,不过日后劫数均由天定,只怕不是那么好度过的了。

      若一次度不过,只怕会接连转世,直至劫数度过为止。

      水神洛霖与风神临秀亦是明了老君言下之意,一时间颇为无奈,但此时骑虎难下,无奈只得应允。

      三日后,锦觅去往冥界过奈何桥饮孟婆汤而入轮回。

      不多时,在天界边境的旭凤急急赶来,将原本排在锦觅之后的魂魄一推,便挨着锦觅上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前还与丹朱说道:“叔父,将我与锦觅拴在一起!”

      此后二者便先后步入轮回,不见身影。

      而与此同时,远在深山修行的宣樾却是陡然睁开双眸,他手掌一翻,昆仑镜便浮现在他手中。

      镜中是一身锦衣疾步而来的旭凤追着锦觅踏上奈何桥轮回时,对丹朱说的那一句话。

      丹朱,月老,姻缘神,以红线成全天下有情人的神明……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宣樾自语道:“欲非欲,情非情,爱非爱,恨非恨,姻缘由天定,这个‘天’,说的可不是天界啊!”

      思忖及此,宣樾便以昆仑镜,向天界递拜帖。

      昆仑镜化作一道金光冲破天门直奔九霄云殿,浮于大殿之上,顿时扩大数倍,镜中蓦然出现几行字。

      ‘天帝陛下,寡人于天界还有一事未曾处理妥当,故不日便要登门拜访,失礼之处,还望天帝海涵。’

      还有一事?!轮回盘都被宣樾强行夺了去,他还有什么事是未曾处理妥当的?!

      而一旁的润玉在见到这昆仑镜时,便转头看向老君,传音入耳:“是他?”

      老君略略颔首,传音道:“是。”

      润玉闻言,当即正色看向那昆仑镜。

      天帝观得镜中文字眉头一皱,不由得心生不悦,面上却丝毫不露:“帝君之事必定事关六界苍生,纵然失礼,亦是情有可原。”

      “如此,甚好。”天帝话音刚落,那昆仑镜便金光大盛,宣樾自镜中缓步迈出,立于大殿之上。

      宣樾看向老君,微微颔首见礼。

      老君当即起身,拱手与他回礼。

      与老君见过礼后,宣樾将昆仑镜收回体内,缓步行至殿前玉阶下,抬手垂眸,略施一礼便直言说道:“天帝陛下可曾听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叫‘姻缘天定’。”

      “自然是听过的,”天帝淡淡说道。

      宣樾抬眸,直直看进天帝眼底:“那天帝陛下可知,这姻缘天定中的‘天’字,可并非是天界的‘天’字啊!”

      天帝思量片刻,回道:“舍弟丹朱掌管姻缘府多年,一直勤勉尽责,鞠躬尽瘁,只是他行事颇为不羁,若有何处惹得帝君不悦,还望帝君海涵。”

      “天帝言重了。”宣樾淡淡道,“丹朱仙人之勤勉,寡人观其凡世姻缘,便可见一斑了。”

      凡间姻缘?!

      天帝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丹朱平日里所系的红线,俱是根据那些情爱话本系下的,那些话本有多么不堪入目,天界众仙是最清楚不过。

      宣樾接着道:“寡人深知丹朱仙人之勤勉,是以,才会现身天界。”

      “‘姻缘天定’,天帝陛下是听过的,那不知这‘姻缘乱象’,天帝陛下听说过没有?”

      姻缘乱象?!众仙面露惊骇,凡间凡人的姻缘会生乱象?这是为何?

      “纵观六界众生,唯有人界有姻缘乱象一劫。”宣樾淡淡道,“丹朱仙人任姻缘神,将凡人的红线系了拆拆了系……”

      “天帝陛下,您如此放任舍弟为所欲为,祸乱人间,是觉得人间生灵无足轻重?”

      言及此处时,宣樾眼神一凛,神力铺天盖地向天帝压去。

      老君见状便行至宣樾身侧安抚:“帝君息怒,气大伤神。”

      宣樾转而看向老君:“老君说笑了,寡人未曾发怒。”

      “您未曾发怒,那这神威,又是从何而来啊?”老君笑道。

      “从何而来?”宣樾挑眉,“这谁知道呢?”

      老君无奈道:“好了好了,快些收了神威吧!”

      宣樾抬手一挥,便将那压制天帝的神威收回:“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距寡人度化忘川亡魂入轮回至今日,已有六日了。”

      天帝刚缓过神来,便听得宣樾言道。

      “这六日,寡人身居人间,以昆仑镜观此间六界,这人间算不得太平盛世,但好歹没有危害到其余五界中任何一界,魔界不宁,意图入侵天界,与天界时常有战事,但都被天界镇压,魔界纵然不宁,却也生不出乱子,唯有天界……”

      宣樾顿时话锋一转,凌厉至极:“唯有天界,祸乱频生!先据轮回盘为己有,扰乱六界苍生命数!后纵容花界肆意妄为敛蕊断粮,祸害苍生,致使其饿殍遍野!如今又任由姻缘神乱点鸳鸯谱,乱人间姻缘!如此桩桩件件,尔等却不加以制止,只是冷眼旁观?”

      宣樾的话语伴随着神威铺天盖地降下,压得殿内众仙动弹不得,而宣樾仍觉不够,手掌翻转,又降下一成神力。

      “如此视苍生如无物,寡人委实好奇,诸位是如何做到如此厚颜无耻,享凡人香火却视凡人如蝼蚁的?!”

      众仙被他帝王威仪震慑,尽皆瘫软在地,此刻却是强撑着跪于殿内,纷纷异口同声道:“小仙失职,帝君恕罪……”

      宣樾冷笑:“诸君可是忘了,寡人并非此界神族,敢问诸位,为何要向寡人请罪?又身犯何错要寡人来宽恕?”

      众仙闻言,顿时一阵愕然。

      是了,是了,他们如何就忘了?纵然怀行帝君修为再如何高深,他也并非此界中人啊,此界诸事,是轮不到他来管束过问的。

      他们乃是此界为神为仙者,宣樾自异界而来,无权管束他们,他们如何行事,宣樾亦是无权置喙,至于护佑六界苍生,宣樾自异界而来,又是何来的资格?敢妄言护佑苍生?

      众仙强撑着站起身来,纵然此时身上神威犹在,然他们却站得笔挺。

      宣樾见状不禁轻笑:“看不出来,原来诸君身上还有一块儿骨头是硬的,寡人先前还觉着,这堂堂天界众仙尽是些软脚虾了呢!”

      诸仙战战兢兢,却无一敢开口说道。

      天帝扫视众仙一眼,对宣樾道:“怀行帝君息怒,您适才所言诸事,我天界定会查明真相,秉公执法。”

      “如此便好。”宣樾淡淡说道,“天帝陛下执政严明,想来只需用上月余,便可查清缘机仙子与姻缘神丹朱所行之事,收服那妄称一界的乱臣贼子,予天下苍生一个公道,对吗?”

      天帝决然一笑,道:“那是自然!”

      “我看谁敢?!”天帝话音刚落,九霄云殿外便有声音传来。

      众仙循声看去,只见洛霖疾步行进殿中,抬手与天帝见礼后便急忙说道:“陛下,花界可是梓芬的花界,她已去了四千多年了,您出兵花界,是要扰了她九泉之下的安宁啊,还请您三思!”

      天帝面露犹豫,颇觉为难,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水神,花界自先花神去后群芳无首,以牡丹为首的一众芳主时常一怒之下便断粮敛蕊,此举祸乱苍生,为着苍生,出兵花界一事势在必行。”

      “出兵花界?!王兄,此事万万不行啊!”丹朱紧随其后进入九霄云殿,立于洛霖与临秀身侧,“小锦觅刚刚才去轮回,若她历劫归来,故土不再,她该有多伤心啊!”

      天帝闻言,亦是心生不忍,故人已去,若故土不再,往后,他该去何处怀念故人?

      “荒谬!”宣樾听了一耳朵狗屁不通的话,终是没忍住开口说道,“弹丸之地也配自称一界?敢问水神,花界可在六界之中?仙妖人,魔鬼神六界,花界众生是此六界中是哪一族?又属哪一界?”

      “回怀行帝君,花界乃是仙族!”洛霖转而看向宣樾,躬身行礼。

      “既是仙族,便属天界,那为何又妄称一界?花界自称一界,可是似人界皇朝分封郡县般,得天帝分封,为一地界之主?!”宣樾道。

      “这……”众仙闻言一怔,这花界自数千年前便脱离天界自称一界了,而天帝天后,对此也并未有任何异议,可见是默许的。

      “若花界是天界分封,那他们为何抗命不尊?”宣樾冷冷看向天帝,“拒不听从天界调遣,擅自断粮敛蕊?为神为仙者难道不知,敛蕊断粮会使得六界众生尸骨成山,饿殍遍野?”

      “若是天界不曾分封,那花界妄称一界,若按人间的说法,花界便是忤逆犯上,意在谋反,按人间皇朝铁律,当诛九族!按天界律令,于花界掌事者应当剔除仙骨,打回原形,永世不得升仙!”

      宣樾言至此处,抬眸看向天帝:“天帝陛下,花界可是分封,若是分封,可有诏令?”

      天帝沉默不语,天后却是面露喜意:“陛下,花界忤逆犯上,请陛下出兵收复失地,严惩逆贼!”

      “不!不可……还望陛下,怀行帝君网开一面!”洛霖急切恳求道。

      宣樾淡淡一笑,道:“倘若天帝仁慈,顾及君臣之情对那花界网开一面,寡人定当亲自出手,让那视苍生如蝼蚁的孽障,灰飞烟灭,永绝轮回!”

      “天帝陛下意下如何?可需要寡人亲自出手?”宣樾看向天帝,饶有趣味的问道。

      “此乃天界内务,便不劳烦怀行帝君了。”天帝淡淡说道。

      宣樾闻言,略略颔首,道:“嗯,那姻缘府中的姻缘簿与三生石,寡人便带走了,天帝陛下对此可有异议?”

      “无,帝君自便。”天帝抬手相送。

      “如此,怀行便多谢天帝陛下慷慨了。”宣樾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九霄云殿,润玉见状也紧随其后退出九霄云殿。

      “什么?!”丹朱被宣樾此言吓得大惊失色,提步便奔上玉阶,“陛下,怀行帝君此举这是为何啊?臣弟素来安分守己,只做做保纤拉媒的事,没有危害到任何人啊,为什么要——”

      “丹朱仙人?你可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太上老君听着这丹朱闹腾许久,终是出言相问。

      “不就是保纤拉媒嘛。”丹朱想也不想便道。

      “那你可知道,姻缘簿是从何而来?三生石又是从何而来?你又可知道,凡是出现姻缘簿上的名字,皆是天道亲定的姻缘,皆是改不得的!”太上老君淡淡问道。

      “天道赐下姻缘簿,令你成为姻缘神,便是望你按簿行事,给出现在姻缘簿上的人牵红线,让他们成一世爱侣,不是用来让你乱点鸳鸯谱的!”

      “我……”丹朱神情焦急万分,满是委屈,几乎就快要哭出声来,“我知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无论丹朱说再多,此时此刻也于事无补了,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已经造成的事也无可转圜。

      “帝君且慢。”

      九霄云殿外,润玉疾行几步追上宣樾。

      “你有何事?”宣樾转头看向润玉,淡淡问询。

      润玉与宣樾四目相对,二者同时一愣,霎时间都有些失神。

      劫数已过?宣樾眉头一皱,心中不禁疑惑,他六日前初见润玉时,他还耽溺在儿女情长之中,怎么如今看来,却令他也觉得超然物外,淡漠出尘?

      而在他面前,一身白衣的润玉却难得红了耳廓,他的眼瞳竟是琥珀色的,瞳色极浅极淡,既让他觉如沐春风,却又让他觉得,他拒他于千里之外……

      润玉怔愣片刻后道:“润玉有一事,想向帝君请教。”

      “讲。”宣樾回头,举步迈下台阶。

      “敢问帝君,何谓众生?”润玉走在宣樾身侧,却略略落后他半步。

      何谓众生?

      宣樾闻言,脚步微滞,他稍作停顿,不答反问:“你曾去过人间吗?”

      “小仙曾在人间小住。”润玉回道。

      “嗯。”宣樾点了点头,道,“你去过人间却不知何谓众生,可见众生不在你心里,可否告知寡人,你为何会有此一问?”

      “帝君初临此界时,润玉见帝君度化忘川幽魂万千,归来后心有所悟,却总觉悟不透,曾向老君请教,老君却不曾言明,故而今日冒昧前来,向帝君请教。”润玉回道。

      “既然如此,今日你便跟在寡人身边吧!”宣樾一面说着,一面直奔姻缘府。

      润玉依言应诺:“是,多谢帝君。”

      待到了姻缘府,宣樾便将昆仑镜取出,昆仑镜出来便升至姻缘府上方扩大数倍,直将整个姻缘府都笼罩在神器光芒下。

      宣樾双手伸开,手臂微微抬起,神力倾泻而出,顿时席卷整个姻缘府。

      追随着宣樾而来的丹朱看到这一幕,顿时痛哭出声,宣樾转头淡淡看了一眼,那丹朱便发不出声音了。

      宣樾便不再注意丹朱,转而看向姻缘府上空,只见那居于姻缘府正中的一块巨石被昆仑镜收入其中,在巨石完全入镜后,宣樾手中亦多出了一本书籍。

      宣樾抬手将昆仑镜收入手中,便转而直奔忘川冥界而去。

      润玉跟在宣樾身后,不禁暗自思忖,难道这三生石,也是属于冥界的?

      在这二位离开天界后,天帝派遣来的天军便将丹朱押送回九霄云殿。

      而另一边,他们却已到了冥界,忘川河畔。

      宣樾停下脚步,将冥界打量了个遍,时隔六日,这里已今非昔比,不是他当初度化亡魂时的模样了。

      冥府依旧横亘天魔二界之中,只是无论是天界边境还是魔界边境,都种上了一望无际的红色彼岸花,将冥府衬得愈发神秘莫测,倒是有了几分大世界的模样了……

      冥界本就该是这般模样的!

      宣樾立于彼岸花海中,将那一块儿巨石自昆仑镜中取出,将其置于忘川河畔。

      待巨石屹立于此,便又将姻缘簿取出,以神力令其融入三生石内……

      做完这一切,宣樾双手合十,抬眸仰望三生石,虔诚许愿:“愿诸君不遇负心人,不负有心人,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遇负心人,不负有心人……这还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有神仙为渺小的凡人如此诚心祈愿。

      润玉心下动容,迈步行至宣樾身侧,转头看去,却见宣樾阖上双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宣樾真的生得极好,他睁开眼时分明看起来冷漠凌厉,却又令他觉得淡然出尘,而他闭上眼时却又纯净圣洁,是如稚童般天真无邪的模样,令人一见便不自觉生出怜爱之心。

      自降生至今,他从未见过如宣樾这般……完美的存在。

      宣樾虔诚祝愿过,便转向润玉道:“走吧,随寡人前往人间。”

      润玉依言应诺,与宣樾一同去往人间。

      来到人间后,宣樾携同润玉到得一处湖岸边,握住润玉的手腕飞身而起,落于水面之上。

      初时,润玉并未反应过来,因为宣樾在水上站得极其稳当,如履平地,而那映入眼中的景致与入耳的潺潺水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他一时没注意到脚下是什么,直到宣樾突然松开手,润玉无可控制的往水中掉去……

      “帝君??”润玉惊呼道。

      宣樾淡淡瞥他一眼,再度将他的手腕握紧,把润玉捞上水面站稳,道:“闭眼,凝神,聆听万物之音,感受周围一切。”

      润玉依言而行,闭目聆听。

      潺潺水声,啾啾鸟鸣,乐此不疲吐着泡泡的鱼儿,暗香幽幽的花朵,初露新芽的草木……

      润玉放开神识,往更远处看去,是凡人的新生,成长,老去,是人间的安宁与尘世的喧嚣。

      静观至此,润玉睁开眼,看向宣樾。

      宣樾眺望远方,却问润玉:“神仙高贵吗?”

      “于天界仙阶来看,神仙自是高贵的。”润玉答道。

      “那与凡人相比呢?”宣樾再问。

      润玉再答:“天界众仙觉得仙凡有别,凡人不能与神仙相提并论。”

      “你也是众仙之一,你也是如此觉得的。”宣樾淡淡说道。

      “寡人再问你,神仙比凡人高贵,那不知神仙高贵在何处?”宣樾又问。

      润玉闻言,登时一愣,与凡人相比,神仙高贵在何处?

      凡人寿数短暂,神仙却长生不死。

      凡人自生来便历经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苦,一生苦不堪言,而神仙却甚少经历这些。

      凡人一生都忙忙碌碌,而神仙除却履行职责之外,过的日子却枯燥乏味,却也轻松惬意……

      此间种种来看,神仙都是高贵的。

      可是,神仙真的高贵吗?

      润玉沉吟半晌,分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可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润玉愚钝,恳请帝君赐教。”

      宣樾凝视他片刻,才开口道:“他曾经告诉寡人,天地初开,混沌一片,清浊未分,圣人分清浊,化清为天,浊为地。”

      “清浊两分后,有灵出世,立妖庭于九天之上,妖庭就是最初的神界,最开始,神不谓神。”

      “神族开始称神,是在大地上出现了凡人之后,凡人的出现,唤醒了天道,完善了天道法则,天道降下功德,在灵之前加神,称神灵,这便是我的世界,神族的由来。”

      润玉听着宣樾讲述,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神族竟是因凡人而称神的。

      “凡人因神而降世,神因凡人而称神。”宣樾抬眼看向天上,又问道,“神与仙分明是两个种族,为何总要连在一起说成‘神仙’?这其间缘由你可知道?”

      润玉愕然,神与仙不同,为何要连在一起说‘神仙’?是了,这是为何?

      见润玉闭口不言,宣樾便也知他答不上来,便兀自说道:“六界众生都说,神族是距离天道最近的存在,却不知,凡人才是距离天道最近的存在。”

      “凡人才距离天道最近??”润玉惊愕不已。

      宣樾颔首:“不错,凡人一生短暂,可他们经历的,比神族仙族要多得多,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他们的一生都在经历苦难,可他们的一生都在感悟天道,他们若要成神,是极其轻而易举的事,故凡人升入神界,便称仙,用以和神族作区分。”

      “多谢帝君赐教,润玉获益匪浅。”润玉对宣樾浅浅一笑,谢过他的讲述,却听得宣樾淡淡回道:

      “你想多了,寡人所言,乃是大世界的事,和这里是不同的,你只需择于你有益的部分听取便可。”

      宣樾言尽于此,话音落下之时,亦悄然松开了润玉的手。

      这一次,宣樾松开手,润玉却没有再落下去,他浮于水面站得稳稳当当。

      润玉却没有注意到宣樾的动作,他伫立水面,心中浪潮迭起。

      是了,神仙比凡人高贵在何处?高贵在不知疾苦吗?高贵在长生不死吗?

      凡人自知事时起,便知自己一生所要经历而苦难,可他们却能平静面对一切苦难,苦中作乐,以苦为乐,他们心性如此豁达通透,神仙的心性可及得上凡人三分?

      神仙长生不死,却对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看不开也放不下,生执念,更生心魔。

      神仙是高贵,可神仙高贵与凡人何干?神仙长生不死又与凡人何干?凡人中有几人慕长生求长生?

      凡人死后可入轮回,再世为人,每一生每一世的经历都不同,因其经历而产生的感悟亦皆是不同,可神仙呢?神仙可能自由自在入轮回去转世,以人身而悟天道?

      不能!

      凡人生来就是自由的!他们的一生都在面对抉择,他们一直都在做选择。

      神仙的一生漫长无比,枯燥乏味,少有抉择之时。

      更何况……

      “众生平等,从无高低贵贱之分。”润玉思量许久,感悟良多。

      宣樾闻言,唇角含笑,看向润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认可:“于你于寡人而言,众生生而平等,可六界之大,每一界都有阶级划分和斗争,我神界亦是如此,从无例外。”

      对于这阶级划分,宣樾纵然是四重天之主,也无力改变什么,他能做的,便是平等对待苍生,让他们在他这里,得到绝对的平等。

      “你不愿受大礼,是为平等对待万物生灵。”润玉看向远方,却是对宣樾说道。

      “寡人二字虽是自谦,然吾自认是寡德之人,承受不起他们的礼数。”宣樾淡淡说道。

      “那么,不知那位湛渊,可否承受得起?”润玉收回目光,看向宣樾,语出惊人。

      宣樾抬眸看向润玉,他的眼神变得极冷,瞬息之后却又恢复那淡然自若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润玉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他看着宣樾,神情不自觉染上一丝戒备。

      但他知道,自己不必戒备宣樾。

      因为自初见那时他便知道,宣樾心怀大爱,纵然盛怒,也只是以神力压制天界众仙,他从不曾出过手,伤害过天界哪一位仙神,就如今日一般。

      润玉凝神细想,将那一缕戒备忽略,看向宣樾的神情温和而淡然,他会说出关于那位湛渊的事吗?

      “他受得起,却不愿受。”宣樾淡淡说道。

      润玉闻言却是一怔,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宣樾飞身离开水面,小心踏在岸边石板之上。

      润玉见状便也飞身而起,翩然落在宣樾身侧,踏上岸边碧绿青草,仅距离他一步之遥。

      宣樾垂眸看向地面,沉吟片刻才道:“寡人已为你解惑,你可以走了。”

      润玉闻言怔愣片刻,随即抬手与宣樾一礼。

      宣樾回身面向他,抬手回礼。

      行过礼后,润玉便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而在润玉的身影消失后,宣樾至石板边缘屈膝蹲下,将那被踩扁的青草扶起,又以神力令青草恢复原样,才转身离去。

      在宣樾行远后,润玉撤去仙术,身形显现出来,他行至宣樾适才站立的石板之上,心神激荡难以平复。

      宣樾对待众生平等,但见他踩踏草木却未曾出声,可见对他并无要求。

      宣樾严于律己,却并不用自己的行事准则来要求他人同他一般行事。

      在这一刻,润玉不禁想到,众生平等,这众生二字并不仅仅指代凡人,其中还包括仙妖魔人鬼等等,这绿草新芽应亦是众生之一。

      此一念的滋生,便令润玉神台清明,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润玉仰头看去,只见天上浓云滚滚,隐隐可见雷霆之怒。

      他飞身而起,驾云前往天界。

      情劫已过,他明悟何谓众生,通达帝王之德,从而使得神台清明,故此时天雷落下,欲为他锻体溯骨。

      雷劫降下之时,润玉刚好到了天界天门外,

      润玉抵挡不及,天雷落在他的右肩之上,他半跪在地,神台清晰感受着那天雷之痛蔓延至周身。

      他升境界而渡雷劫一事很快便被守卫天门的天军禀报到九霄云殿。

      彼时九霄云殿正在处置缘机仙子与丹朱二位仙族,听得天军来报夜神润玉渡雷劫一事,便纷纷来到天门。

      而此时,润玉刚好现出真身,银色小龙昂首,傲然迎着雷劫而上,直入劫云之中,霎时间,天门外浓云翻滚,而在云中却清晰可见得雷霆之怒与龙族翻腾,不时伴有龙吟。

      天帝与众仙立于天门之内,翘首看向那厚重劫云,不知过了多久,劫云隐去,应龙现身,双翼展开,遮天蔽日,仰天而吟,唤得云来雨至。

      众仙得见,不由得想起天界史书传闻;传说应龙背生双翼,其双翼展开可遮天蔽日,其龙吟声含天道之威,可呼云唤雨。

      众仙存活至今,终是得见传说中的应龙风骨。

      润玉化回人形,落在天门外,抬手对天帝天后行礼:“润玉拜见父帝,拜见母神。”

      天帝面上含笑,眼中半是慈爱半是防备:“润玉我儿,快快免礼。”

      天后立于天帝身侧,亦是面含笑意的颔首,只是眼底杀意凛然。

      润玉起身,众仙便迎上前对他拱手行礼,贺他境界提升之喜,润玉一一与众仙回礼,心底却泛上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此次因心有感悟而提升境界,修为比天帝更强上三分,天帝本就忌惮他,为他与水神长女定下婚约只是为制衡天后和鸟族,这婚约虽是退了,可他现下境界更上一层楼,只怕往后处境会更加艰难,看来,还要早做谋算。

      他境界已升,或许之前提出的辞去夜神之职一事,在明日朝会,便可旧事重提了。

      润玉暗暗思忖着做下了决定,他先与天帝天后行礼,再与诸仙道别,便返还璇玑宫梳洗沐浴,静坐养神。

      天上的一天过得快,也过得慢。

      觉得快的是天界众仙,觉得慢的是人界凡人。

      润玉不过打坐片刻,次日便已到了。

      他换上朝服,去七政殿拿上奏章,便离开璇玑宫去往九霄云殿,在他缓步离开后,璇玑宫宫门轰然阖上。

      润玉到九霄云殿,立于玉阶之下左侧首位,在天帝天后行进,落于上首后,润玉与众仙一同屈膝行礼。

      “小仙拜见天帝陛下,拜见天后。”

      “诸位仙友,请起吧!”天帝开口免去礼数。

      众仙起身,静默伫立,润玉却是前行一步,抬手行礼。

      “夜神可是有事禀报?”天帝主动出言相询。

      润玉再度行礼,道:“启禀天帝、天后,润玉日前境界飞升,天道降下神府于归墟之地,是以不日便要去往归墟了,还望天帝、天后,恩准润玉辞去夜神之职。”

      天帝轻叹一声,询问润玉:“朕自当应允,润玉我儿,不知你举荐哪一位仙友来接替这夜神之职?”

      “月神仙上,或太巳仙人的掌珠邝露仙子,可司夜神之职。”润玉回道。

      天帝颔首:“如此,便请月神仙上暂司夜神之职吧!”

      天帝话音落下,便见一女子自右侧缓步行至润玉身侧,与他一同行礼谢恩。

      朝会散去,众仙皆回府去,润玉却是昂首阔步离开天界,往人间洞庭湖飞去。

      一场雷劫淬炼了他的身体,让他忆起了往昔,也让他看到了那一场梦中没有看清的一切……

      自雷劫中脱身时,润玉还有些分不清那些是梦哪些是真实,梦中的他一直在失去,想要的天伦之乐得不到,想要的手足之情隔着血海深仇,想救的母亲救不得,一心一意爱着的姑娘却不爱他……最后,除却回忆与天帝之位,他一无所有。

      而在梦外,他一直在渴求,到头来却一切终成空。

      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他始终一无所有。

      梦里梦外,唯一的不同,在于那个突然现身天界的怀行帝君,他是异数,更是改变他一生的存在。

      他想,他有些明白宣樾要做什么事了,他应该去找他。

      这般想着,润玉更加快了步伐。

      但在去找他之前,他该先将母亲簌离和洞庭湖中三万生灵移去归墟之地。

      到了洞庭湖畔,润玉心间却突然涌上一抹怯意。

      外出归来的蛇仙彦佑见他前来便嬉皮笑脸的上前来:“大殿下怎么来了?”

      他记得天后荼姚在带走润玉时给他服下了浮梦丹,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了才是,怎么如今突然到了洞庭,莫不是想起来了?

      润玉转头看向彦佑,眼前不禁浮现出前世母亲惨死琉璃净火下,和天界彦佑与他作对的种种画面。

      身临故地,他看着彦佑,一时间有些神思混沌,竟分不清哪一方世界是真,哪一方世界为幻象。

      彦佑被润玉看得心里发虚,下意识想挪步却是动弹不得。

      “我来带母亲离开。”沉默许久,润玉开口,回答彦佑刚才的问题。

      彦佑一愣,呆呆反问:“你想起来了?”

      润玉却不再答了,他兀自提步往洞庭湖下行去,彦佑见他走远,不假思索便跟在他身后。

      彦佑跟在润玉身后,看着他迈步前行直入洞庭府邸,那轻车熟路的模样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初来乍到。

      事实上,润玉也的确不是初来乍到了。

      梦中那一无所有的天帝润玉在继位后来过这里无数次……

      他一步步走近故地时,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温柔的指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音律,润玉停下脚步,听着里面传来的古琴声,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使得他红了眼眶。

      润玉走近几步,抬头看向在那长帘之后的阔别已久的至亲。

      长帘之内的洞庭君觉察隐隐龙威,停下教习抬头看去,长帘之外,润玉正静静伫立于此。

      “鲤儿……”洞庭君痴痴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下意识唤出声来。

      在他怀中的小童应道:“鲤儿在呢,娘亲怎么了?”

      簌离闻言,回过了神,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对小童说道:“无事。”

      话音落下,簌离垂下头来,只当方才看到那身影是幻象。

      蛇仙彦佑本就在润玉身后,此时见他只站在外面,却不入内,不由得轻叹一声,上前几步为润玉掀开帘子:“大殿下,请。”

      润玉回过神,垂首与蛇仙道:“有劳。”

      说完,润玉提步迈入,立于案前看着分别已久的母亲,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感突然间袭来,他下意识便屈膝跪地。

      彦佑见状,便入内将簌离怀中的小童带走,将这处留给久别重逢的母子。

      “母亲……”润玉仰头看着惊诧不已的簌离,轻声笑道,“孩儿回来了!”

      簌离闻言,神情复杂万分,她垂下头,不敢再看润玉,却僵硬的道:“夜神殿下是认错了吧?你的母亲——”

      “母亲,孩儿已不是夜神。”润玉失礼的打断了簌离自欺欺人的言论,“孩儿得怀行帝君指点,一念破境,于天门外历一场雷劫,境界提升,天道降下神府于归墟,孩儿于今日朝会之上辞去夜神之职,如今前来,拜请母亲与孩儿一同前往归墟之地。”

      一场雷劫,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看到了枯坐高位,一无所有的自己……

      他或许从来便是个很贪心的神,很多东西,拥有过便承受不了失去,一如母亲,一如锦觅。

      “雷劫?”簌离的神色中染上焦急,“怎的突然就历雷劫了?”

      润玉回道:“孩儿心有所悟,故天降雷劫。”

      簌离这才放下心来:“原是如此……”

      她还以为,是荼姚那恶妇又伤害她的孩子了。

      “母亲,孩儿长大了。”润玉观她神色片刻,便俯身叩拜,又直起身来,他噙着一抹天真的笑容,对簌离说道,“从今往后,由孩儿来保护母亲,孩儿可以保护母亲了!”

      “傻孩子……”簌离低喃一声,起身行至润玉身侧将他扶起后,便背过身不再看他,“我不是你母亲,我……怎配做你母亲?”

      她何德何能,能做得润玉的母亲,她曾经那么伤害他,剜龙角,拔龙鳞……她的作为,名为保护,实为伤害。

      世人都知晓,龙之逆鳞触之即怒,拔之将死,当初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把自己的孩子身上唯一的逆鳞拔了下来,为他留下一个无法遮掩的命门?为他留下永远无法褪去的伤疤?她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到底是想保护他,还是想杀了他……

      这其间种种,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这些年来,她日日念着自己的孩子,却也知道,自己不配……

      润玉站起身来,抬手拉开衣襟,那一块儿逆鳞之肤,已尽数褪去,簌离眼角余光窥得,神色惊异转过身来。

      润玉知晓簌离虽深居简出,却筹谋甚大,他所历之事,其间种种蛇仙鼠仙只怕也说不清楚,他便亲口说与她听:

      “数日前,天界有神族莅临,他名宣樾,封号怀行,孩儿不才,曾助他度忘川幽魂入轮回,得了他一缕功德为谢礼,后来一念破境,天道降下雷劫,雷劫度过后,逆鳞重生。”

      “母亲,一切都过去了,现如今孩儿在此,您也在此……”

      簌离愣愣的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的孩子,顷刻间泪落如雨。

      润玉接着道:“归墟之地很大,可以护下母亲和三万洞庭水族。”

      他不会再如梦中一般无能无用,他会保护好母亲,也会保护好洞庭水族。

      簌离闻言,终是抬手紧紧抱住润玉,痛哭出声来。

      人间次日,润玉便牵着簌离的手,与她一同踏进归墟之地。

      三万洞庭水族落后半步,浩浩荡荡的一行尽数入得归墟后,归墟外落下了一个结界,结界上是天道劫雷,从今往后,这个结界会庇护归墟之内的众生。

      润玉将簌离与三万洞庭水族尽数带去归墟之地,只是没过多久便以游历为名向簌离告别。

      在未明悟何谓众生前,他只想安然度日,如今既已明悟,若不去做些什么,便于心难安。

      润玉离开归墟,步履轻快而坚定的踏入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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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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