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观察日记》苏念恩

16、第 16 章

　　我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很快就能找上门。

　　我当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拿到体检表之后，我就后悔了。

　　早知道事实如此，我就应该狠下心，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乔胜海，我曾经的父亲，亲自过来和我谈合约。

　　我该庆幸这个时候，穆拉没在家里。

　　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你都知道了吧，你不是我儿子。”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有些得意：“这么些年，我们给你的待遇和我亲生儿子一样，你赚了吧。”

　　我冷笑：“我又不稀罕。”

　　他不生气：“这样吧，我花钱，买你的心脏，价格你出。”

　　我不说话，他也难得有耐心等我。

　　原先，他还能做出一副严父的样子，要求我为这个家付出我力所能及的，现在他没有这个立场了，于是就用商人的身份与利益企图诱惑我。

　　我拒绝：“多少钱我也不卖，这是我的心脏。”

　　他似乎知道我不会同意，说：“除了钱，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所有的真相。”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不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需要你一个o型血的人救我儿子？”

　　我端起茶杯，让升起的热雾遮住我眼底的情绪。

　　我当然想知道，但是我不想用这种方式。

　　我说：“这对我而言，不重要。”

　　“重不重要无所谓，你想知道是事实。”他像是势在必得。

　　“凭你自己，恕我直言，你可能一辈子也搞不清楚。”

　　这也是事实，我一直是个平庸的人，即使受着大众眼中的精英教育，但是我各方面的能力也只是同龄人的中等水平。

　　他继续开出条件：“就算事实对你而言不重要，那么你不想要后半辈子的安逸了吗？”

　　“你的价值就只剩这颗心脏了，没了它，我也不会来烦你。”

　　如果是还未得知血缘关系的我，听到这句话，说不定还会难过一下，但是现在我听到这话，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知子莫若父，这个与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已经将我的性情琢磨透了。

　　他不是不了解我，而是懒得迎合我。

　　现在，他为了自己的儿子，主动配合我的要求。

　　他看了看腕表，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希望你快点回复我。”

　　他将名片放在我的茶几上。

　　“房子不错，反悔的话，联系我的助理。”

　　晚上，穆拉一回来就问：“有人来过了吗？”

　　“啊，”我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已经发麻的脚，“是有人。”

　　我已经维持着与乔胜海谈话的姿势有大概两个小时了。

　　穆拉蹲下身，为我按摩脚部与小腿。

　　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其实不难过，但是看着他，我有点委屈。

　　我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哭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似乎都无所谓。

　　但是一旦有人对我好，哪怕只是一个拥抱，我都会红眼框。

　　不是难过，是委屈与幸福的交杂。

　　他起身抱住我，他很喜欢这样与我紧紧相拥。

　　他将下颔轻轻摩擦我的发旋：“没关系，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我呜咽出声。

　　我紧紧抓住他腰侧的衣物，像是海浪中垂死挣扎的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

　　我逐渐放开自我，大声哭泣。

　　我想，我应该是将所有的负面情感都哭出来了，不然我怎么哭着哭着就笑了。

　　我与穆拉和着咸咸的眼泪接吻。

　　我央求他，快一点，重一点，让我疼。

　　我终于还是决定，就这样吧，我要孤身一人奔向他。

　　不带一丝阴霾与悲伤。

　　我联系乔胜海的时候，他很快就安排了与我的见面。

　　还是在我的客厅——“毕竟我是买家，我要有诚意。”

　　我只回复：“告诉我真相就可以。”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划算的买卖。

　　他还是带了合同，虽然我说只要真相，但是他认为有必要这样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无所谓，有钱也更好，我只是懒得与他讨价还价，价格是他出的，大概是千万左右吧，我看都没看。

　　他让保镖什么的都出去等，接下来的谈话，只能是私密进行。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至于为什么我需要你救我儿子，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我从一个渔民手里买下的，当年我发布消息，征求稀有血型的人为我儿子有偿捐血，血库不够了。”

　　“有很多人联系我，但是大部分都是一些骗子。”

　　“当时那个渔夫，我也以为是骗我的，但是我当然还是没有放弃希望，检测结果不出所料，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赵医生透露给我一个好消息。”

　　“你的血液虽然是典型o型，但是其实化验的时候，活性与其他血液的红细胞非常不一样，它们虽然单独呈现o型，但是与任何其他血液都能完美融合。”

　　“我与渔民做了交易，他也不是你的父亲，你是他在海边捡到的，他很乐意用你换来半辈子花不完的金钱。”

　　“我给你丰厚的生活基础，只要你能继续造血。”

　　“我与赵医生达成共识，我需要你的血液与器官，他对你的基因进行解码与研究。”

　　“果然啊，你除了个人能力一般般，其他的全部都是精华。”

　　“事实就是如此，你还有要问的？”

　　我听他轻描淡写地拼凑出一整个经过，手指不断握紧又放开。

　　我闭了闭眼，事到如今了：“没有，你能保证手术万无一失？”

　　他达成了目的，现在心情不错：“放心，手术一定万无一失，只是你能不能挺过来，这我可不保证。”

　　我也怕死了。

　　因为我有牵挂。

　　“行，”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就可以，”他看了看我，“如果你没有炎症的话。”

　　我点头。

　　他走了，我瘫软在沙发。

　　其实事实和我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比我想的更加狗血。

　　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我的父母，这不重要，但是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是不是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照他这么说，我仍然不确定是不是一个人。

　　因为我的基因显然和人类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我以为我有两颗心脏，是畸形导致，没想到，也有可能是种族关系。

　　我和穆拉说了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他愤怒不已。

　　“我说过，你不要捐献心脏！”

　　我安抚他：“不会有问题的，赵医生表示，我失去一颗心脏不会产生生理影响。”

　　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你不知道……”

　　他痛苦地闭眼。

　　我吓坏了，我不断向他道歉。

　　“……你不知道，你的心脏很重要。”

　　我愣住：“什么？”难道失去一颗心脏，我真的会死？

　　他露出通红的眼眶：“你有一颗人鱼的心脏。”

　　我傻了吧唧地张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他说：“你可能是人鱼与人的混血，总之，你有一颗属于人鱼的心脏，也有一颗人类的心脏。”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那这和我捐赠一颗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到我冷静地发问，但其实我现在是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他声线颤抖：“我，我可能需要这颗心脏。”

　　“……所以你让我不要捐，因为你要？”

　　他不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真相。

　　我已经无力去接受我是混血的事实。

　　我需要精力去承受另一个打击。

　　我自以为给予我爱与支持的爱人啊，原来需要我的心脏。

　　我问：“你接近我，也是因为这个？”

　　我看着他的反应，明白了一切。

　　修尔奇怪的问候，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原来都是因为这样。

　　我垂眸：“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必为此委屈自己。”

　　你不必假装爱我，假装为我着迷。

　　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我注定欠你一个人情。

　　一颗心脏而言，你要就拿去。

　　他突然焦急地拉住我，怕我离去：“那是之前，我现在在想办法，用别的脏器代替。”

　　“那你找到了吗？”

　　我感觉他抓我的力道松懈，他暗淡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我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怎么办，我又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他像是怕我误会什么，急急忙忙地说：“但是你捐了心脏，我就不会要你的另一颗了，我爱你，我爱你的。”

　　我笑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我的爱人啊，我热切地爱着你，我无条件地相信你，所以你说的我都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