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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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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陵江市春花满城。
陵江师大校内绕湖的迎春花开得一如当初那几年一样灿烂,行道旁的山茶、杜鹃和海棠也开了一路。
旧地重游,许今朝站在蹊亭往下望,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青春面孔,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露出两个一深一浅的酒窝。真正回忆起大学的时光,她想,还是开心比难过要多一些,虽然有些事是真的让人难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难过仿佛也被风吹散了,在心头淡去。
三月,说不上冷,但还是有些凉意,许今朝拢了拢外套,看了下时间,她下了蹊亭,到九教旁边的小咖啡厅去。
上个月,陈潇潇在微信群里说她要回陵江,想回大学看看,约好三个人一起在学校见面。陈潇潇是许今朝的大学室友,上大学时,许今朝她们寝室四个人关系虽然算不上特别亲密,但也还算不错。毕业后,陈潇潇和付雯各自去了外地工作,秦斯凡考上隔壁陵大的研究生,现在陵大读博。付雯离得远回不来,这次小聚就只有三个人。
刚走到九教,秦斯凡和陈潇潇也刚到了,陈潇潇还拖着行李箱,想来是刚下飞机就直奔这里。许今朝看见两人朝她挥手,然后拉着手向她走过来,她感觉又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
三人走进咖啡厅坐下,许今朝要了杯清水,给陈潇潇、秦斯凡点了咖啡。三人叙了会儿旧,她问陈潇潇:“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才开学多久?”
陈潇潇三两口喝光了一杯咖啡,说:“有点事儿,请了假回来的。”
陈潇潇的奶奶前段时间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在陵医大附属医院住院疗养,之前一直是陈潇潇小姑在照顾,但是她小姑一家最近矛盾多,闹得不可开交,也没多少精力照顾病人。老人家也不愿请护工,陈潇潇自己也不放心,只好请假回来。
“你这喝咖啡真的还是老样子,”秦斯凡笑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喝咖啡喝得像牛嚼牡丹,后又问道,“你奶奶还好吗?还有你晚上住哪里?医院实在不太方便。”她刚才就想问了陈潇潇,但还没问出口就和许今朝遇上,注意一下就转移了,就忘了问。
陈潇潇一边翻找包里的纸巾一边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打了石膏,行动上还是需要人照顾,医院虽然有护士医生看着,但我还是想回来照顾她一段时间,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至于住宿的话,我是打算在医院附近找个酒店。”
许今朝笑了笑,递给陈潇潇一张纸巾,说:“奶奶在附院的话,潇潇来我这里吧。我去年搬家,离市医院很近。”
听到这话,陈潇潇猛地抱住她,朝她脸上亲了好几口:“啊啊啊!今朝我爱你!你是我的宝贝!”
“起开!你没擦嘴脏死了……”许今朝嫌弃地把陈潇潇推远,和秦斯凡聊天去了。
没人发现,许今朝藏在头发里的耳朵染得绯红。
第二天,许今朝陪陈潇潇一起到医院,顺便看望一下陈潇潇奶奶。她向来不喜欢去医院,她觉得医院里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幽静、阴凉,大概是小时候鬼故事看多了遭报应,年纪越大越胆小了。
住院部要比门诊部静得多,偶尔响起几声咳嗽或者轻声细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整个楼道显得更加空旷安静。许今朝跟在陈潇潇后面,脑子里不停地闪过一些鬼怪灵异画面,心里有些发憷。
刚走到病房门口,房门咔得一声开了。
江域一打开门,就看到陈潇潇和……跟在陈潇潇后面的许今朝。
他愣了愣,便侧身走出来,让出门口的位置。摘下口罩,轻声问:“请问是3床蒋女士的家属吗?”
陈潇潇有些看呆了,她终于相信真的有人“温其如玉”。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当下流行的那种精致俊美长相,但是他身上独有一种气质,外显于一言一行,不是骄阳,不似晚月,不冷冽,不炽热,他好像清风,对万事万物都温柔体贴。
“请问,是3床蒋女士的家属吗?”看着眼前两人,前一位对着自己发呆,后一位明显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江域毫无不耐神色,温声又问了一遍。
两人终于回神。陈潇潇连忙点头,小声道:“我是!我是!”
江域笑了笑:“你好,我是负责蒋女士的医生。”
“我奶奶她的腿怎么样了?”
“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拆石膏了,”江域低头看了眼时间,递给陈潇潇一张纸,说,“抱歉,我还有病人等着,要先离开了。具体的注意事项都写在上面了,遇到问题可以按铃。”
得到陈潇潇不停地点头回复后,江域顿了顿,颔首微笑告别。
傍晚,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但余霞还没有散尽,在遥远的天边晕出粉色。许今朝在朝花给客人打包预定的蓝色矢车菊花束。上午在医院没待多久,她就收到店员冯雅有事请假的信息,于是跟陈潇潇说了一声就直奔朝花。
朝花是许今朝的花店,就在附近。才开业三个月,因为周围学校多,花店生意不错,还挺忙的,许今朝不得不临时雇了两个店员。
为什么会想到要开一家花店呢?赚钱是一说,更多的其实不过是突然想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少女时代的遗憾,还能补偿的并不多。那时候,许今朝家里并不富裕,也说不上穷困潦倒,但总是有些拮据。她想,她忘不了那年,看着靓丽的女孩儿抱着一束矢车菊,眉开眼笑地走远时,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涩然。
此时,店里没有客人了,许今朝包好了矢车菊放在一旁之后,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人的身体一旦停止了忙碌,思绪就会走远。
她想到上午见到江域的场景。
她当时脑子里还在回放医院闹鬼的各种灵异故事,根本没反应过来。看到江域也很意外,现在想起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两个老同学见面了,甚至连招呼也没打。
许今朝转念一想,其实也没必要打招呼,那些虚伪的客套和寒暄对于互不相熟的人来说只是平添尴尬。
“今朝,这个男人和你当初说的那位比起来怎么样?”当时江域走后,听到陈潇潇小声问她的话,她笑而不语。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怎么分出高下?
和江域认识很久了。
不,应该说许今朝认识江域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忘了她是怎样一步步认识他,了解他,喜欢他的了。
在她看来,江域从来和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缘分这东西很奇妙,有时候,可以将本该毫无交集的人聚在一起。
许今朝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转校生。他长得白白净净,穿着白色短袖和藏蓝的背带裤,那白色短袖白得耀眼,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漂亮极了。
那是许今朝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上青是陵市滨县的一个小乡镇,乡镇上的孩子大多都是脏兮兮。
许今朝看着男生在讲台上用普通话落落大方地进行自我介绍。当他走近的时候,许今朝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穿了四天没洗的变得有些脏的袖口。尽管她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了,但还是脏了。
许今朝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下意识不想让小男孩看到自己的袖口,甚至不愿意让男孩看到自己的存在。后来,她学到一个词语,自卑。
那种情绪叫做自卑。肮脏的泥怎么敢希望美丽的云朵注意到它呢?
她从来渴望靠近,却从来不敢靠近。
那天下课后,许今朝趴在桌子上,却竖起耳朵听周围好奇他的同学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跟男孩聊天。
“江域,江域,你的爸爸妈妈是喜欢吃姜和鱼才给你取这个名字的吗?”
“不是的。我的江是长江的江,域是区域的域。我给你们写一下我的名字。”许今朝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她也好想过去看看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但她胆怯得心慌。
看到江域写在纸上的名字,有女孩儿“哇”地惊叹了一声:“我都不认识这个字耶!”
她听见江域说:“我也不认识,但是我爸爸妈妈教我了。我多给你们写几遍,你们就会啦!”
“江域,你长得真好看,你的衣服也好看!”
“谢谢,你也很好看。”
他一点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一听到夸奖就骄傲自满。
回过神来,许今朝想,她曾经一直就像一个变态的偷窥狂,见不得光,在暗处睁着一双眼睛,盯着江域。若是江域知道,即便是再绅士再温柔不过的他大概也会感到恶心厌恶吧。
不过好在,他永远不会知道。
江域准备下班了,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前几天看到的许今朝。那仿佛见了鬼的样子,呆呆的,有点搞笑又有点可爱。几乎颠覆了他以往对她的认知。
他也没想到会突然地就遇见许今朝。
大二时,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许今朝,也再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毕竟从对她有印象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热衷活跃于社交的人。几年过去了,许今朝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安静。江域也不太清楚许今朝是否还记得自己,看刚才在病房外她的反应,也应该是不记得了,毕竟他们也没多少交集。
想到这里,他还庆幸许今朝那天也许没有认出自己。本来老同学见面是应该打声招呼的,但是对许今朝,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当时沈蔚蓝哭着闹着让他删许今朝好友,他无奈之下删了。虽然在他看来,删与不删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他们在彼此的好友列表当中,但仿佛只是凑数用的,聊天页面始终还是初加好友之时系统的提示。
即便许今朝不知道,江域在再次见到当事人后想到此事也不免有些心虚。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江域的思绪,他用食指扶了扶眼镜。
“喂,妈。”
“阿域,明天休息吗?”
“明天要值班。”江域一边回复着,一边整理着桌上的病例和文件。
“那,明天有空回家吗?”
听到这句话,江域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日历,顿时了然。笑了笑:“当然。”
周兰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顿时开心了,叮嘱了江域几句就欢欢喜喜地挂了电话。
江域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老妈打电话给他是为了提醒他,明天要回家给她过节……过女生节和妇女节。作为成年人,周兰馨自然选择都要。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求江域他爸江修文只要有时间就必须陪她过节。而江域,再怎么也得给自家老妈送束花表示一下。即使现在江域都快二十七了,她还始终保持着一颗少女心。
三月七日。
女生节。
陵江市是一个年轻的城市,中青年人较多,一些新鲜、流行或时髦的东西就格外有市场。
许今朝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在店里忙碌,中午匆匆地吃了几口饭,下午又一直忙到饭点。她让两个兼职小妹妹去吃饭了,自己留在店里等一位顾客取花。这位顾客在网上下的单,但没要求派送,只约好时间自己过来取。
粉色的玫瑰才从枝头折下不久,喷了水雾,越发显得娇嫩。今朝望着这束粉色玫瑰,不由得笑了笑。
真好,初恋啊,该像这粉玫瑰一样,甜甜的……
许今朝随即从玫瑰花束移开了视线,拿着喷雾瓶给其他花朵补水。听到有人进来,她连忙放下喷雾瓶。
“你好,欢迎光临。”
“你好,我来取花,昨天约好的。”
两人同时说道。
许今朝抬头,就和江域温润的眼神对上。两人均是一愣,随即她先移开了眼神,去到收银台。
“请问手机尾号是多少?”
许今朝确认了订单之后把粉玫瑰递给江域:“这是您的花,请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江域接过花,看着许今朝,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怎么了?是……花有什么问题吗?”她见江域欲言又止,便问道。
“不是,花很好,”江域看了眼怀中的花,片刻,他凝视着许今朝的眼睛,问,“许今朝,你……我是江域,还记得我吗?”
许今朝有些讶异。
很快,她礼貌地对他微笑:“当然。江域,好久不见。”
“那为什么你……”
江域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问的。
他看见许今朝笑容不减,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我只是以为你不会想。”
许今朝心里好笑,她想,她可太善解人意了!
“我……抱歉……”
江域是有些尴尬,手心还微微发汗。说实在的,他从来都没遇到这么让他尴尬的情况。
许今朝看着在她面前显得无比窘迫的江域,发现了向来疏朗磊落的人此时虽然面不改色,双耳却偷偷染上了红色,不觉有些新奇。
倒也没想让他难堪:“没什么事,这年头删人的和被删的还少吗?你不用这样。”
她真没打算为难他,毕竟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熟,加上联系方式也没见聊几句话,删不删都无所谓。她不主动跟他打招呼,只是她以为像他们这样半生不熟的关系,这样的话会避免很多尴尬。
“你不着急吗?晚了让人等久了可不好。”许今朝见他还愣在原地,也没想看他在这里纠结,指了指他抱着的花说道。
“真的对不起。许今朝,改天我请你吃饭好吗?跟你道歉。”
许今朝看着江域真挚的神情,心下软了三分,真心实意地笑了,两个酒窝一深一浅。
总算送走了江域,许今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婉拒了吃饭的邀约,毕竟接受江域的道歉,并不意味着她要再次和他们来往。
许今朝是有些社恐,和朋友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不自在,但最怕遇见生人或者不是很熟的人。一想到饭桌上会跟他们相顾无言那尴尬场景,许今朝便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想到谢清竹和何漫了。
她想,应该找个时间去大西北看看何漫。至于谢清竹,这个屠狗狂魔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母胎solo是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的。
有些人是经不住念叨的,一念叨就来了。许今朝看到谢清竹发的消息,翻了个白眼。
【小竹子】:朝儿,我下个月回来了,啦啦啦啦~过来找你玩呀。
【朝财猫】:别了,我怕我的五十米大刀控制不住。(嫌弃JPG.)
【小竹子】:不嘛,不嘛,宝贝,你不爱我了吗?
【朝财猫】:不爱,再见。
许今朝还没搬家的时候,是和谢清竹住一起的。谢清竹是她从初中玩到大的朋友,还有何漫。何漫大学毕业后,去了大西北,爱上了那里的草原和骏马,打算扎根在那里。谢清竹研究生毕业之后找的公司离许今朝租的房子不远,就搬过来和她一起住,算是合租。
两人在一起住了两年,谢清竹跟小她七岁的男孩子恋爱了。小狼狗火气旺,谢清竹有时稍一撩拨就一发不可收拾。倒也不会留下来过夜,只不过,两人约会后,小狼狗送谢清竹回来都免不了恩恩爱爱、缠缠绵绵,许今朝就……撞见了好几次。
撞上几次,许今朝人都麻了。
一方面是真的是当狗狗粮吃吐了,最重要的是她考察了几个月终于选定了开店地址。决定了要搬走,谢清竹路子广,就帮她在附近找好了房子。本来准备帮许今朝搬家,结果公司就通知她要去外地培训半年。
许今朝当然不是真的不想她来,只是说笑打趣而已。
两人隔着网线打闹了小半天,许今朝握着已然有些发烫的手机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