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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已死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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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夕南吃早饭的时候,梁阿九第五次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梁夕南吃掉一个白煮蛋,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主动问他,“怎么了你,我从起床到现在不超过半个时辰,你用这副表情看我多久了?”
“少爷,没事,没事的。”梁阿九话语之中,竟有安慰之意。
梁夕南只觉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梁阿九仍是支支吾吾的,“少爷,你吃饭,吃饭。”
直到吃过饭梁觉来找他,告知了他季暮知已死的消息,梁阿九生怕他接受不了的表情,他才知道梁阿九在隐瞒什么。
“死了就死了嘛,挺好的。”梁夕南如是说,把梁阿九吓了一跳。
梁觉叫他一起去吊唁一下,被梁夕南拒绝了。
于是梁觉嘱咐他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待家里,便自己去了。
梁阿九一副担心他的样子,一直一直看着他,生怕他作出什么傻事来。
梁夕南就觉得奇怪了,“都跟你说了我和季暮知恩断义绝了,你怎么还担心我会为了他而难过?”
“可是少爷您曾经那么爱季少侠,怎么会一点都不难过呢?”
梁夕南甚至冷笑一声,“我跟他现在有仇了,他死了刚好,恩怨两抵。”
梁阿九低低说,“可是少爷您明明是那么重情义的人。”
“情义?”梁夕南摇摇头,“我同他讲情义,他怎么不和我也讲讲情义?”
“少爷,您以前不这样的。”
“我以前不这样,我以前可惨了,”梁夕南看了梁阿九一眼,“你以前也没这么多废话。”
“行了行了,”梁夕南朝他挥手,“你要是放不下跟那个人的什么鬼情义,我今天给你放半天假,你吊唁去吧。”
梁阿九默默开始收拾他桌上的碗筷,快走的时候说,“我是少爷的侍从,自然是忠于少爷的,不会跟别人有什么情义。”
梁夕南当然相信梁阿九的忠诚,可是他不明白,他明明说的清清楚楚了,为什么梁阿九还要以为他对季暮知还有情呢?
梁夕南明白梁觉的用意,季暮知已死,梁觉希望他还是能做做样子,假装难过。但梁夕南装不了样子,所以只能躲在家里不到处乱逛,让父亲对外宣称他有多么难过,难过到连门都出不了。
他无所事事,再次躺回床上去。
他这几日练功遇到瓶颈,于是决心停一停。
如果那时候的话,季暮知死了,他大约是会跟着殉情的吧。
不知怎的,他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早就失望了吧,梁夕南想,虽然在知道季暮知害了他全家后,他的感情就耗尽了。但是,一份没有回应的感情,早晚会被消磨干净的。
那会儿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吧,他同苏望一起喝了些酒,便有些口不择言。
苏望说季暮知原是不爱他的,他非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梁夕南哪里听得这话,连连炫耀季暮知对他的好。
然后苏望只冷冷一句,“越是缺什么,就越要秀什么。”
苏望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可话中意思还是能大体懂得的。
梁夕南与他好一通争论后,打了一个赌。
苏望假装是梁夕南的相好,看季暮知会不会因此吃醋或是生气。
他们装作亲密的样子去找季暮知,他还对着季暮知说,他移情别恋了,他要同别人在一起了。
其实当时说完那样绝情的话之后,梁夕南酒就醒了。
他本想立刻撇清关系,跟季暮知解释清楚,不过被苏望拉住了。
那会儿季暮知的神色是如何的呢?
平静、冷漠,就好像这个站在他面前说着要和别人在一起的人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个毫不重要的路人一般。
“那么,祝福你们。”季暮知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我收拾东西可能要一天,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这时候梁夕南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就听着季暮知要搬走,急得忙忙解释,把他和苏望打赌的事情全说了。
而苏望有些无奈的说着,“是是是,对对对。”
然后他也没道别,自己先走了。
自然,只害怕会失去季暮知的梁夕南哪里还顾得上苏望,全力去哄季暮知去了。
虽然,那个人其实根本没有生气,不需要他哄。
那天他们谈了很多,季暮知问他,是不是希望他会吃醋,会难过,能再在意他一点。
他心里确实这么希望,但嘴上却还是否认了,只承认出现今日的闹剧,全是因为他喝多了,季暮知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
季暮知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了很多,如果爱上别人一定要告诉他呀,他会离开的,还说吃醋这种行为如果他要他做的话,他可能演不太像什么的。
季暮知说的真诚,梁夕南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感到有些凉。
现在想想,也挺心凉的。
他干脆盖上被子,准备把这几天睡过去。
也因为他没去吊唁,错过了不少好戏。
倒是梁阿九打听到了消息,赶忙一件一件都告诉了躺在家里的梁夕南,就好似之前争执的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什么送季暮知尸身回去的人说季暮知临死前说洗冤门里有内鬼了呀;什么内鬼居然想偷偷杀死送季暮知尸身回来的人灭口,结果被抓了;还有季暮知诈死,直接装神弄鬼把内鬼背后的那个人找出来了,但因为自己武功尽失自愿退出洗冤门什么的。
梁夕南对这些曲折的故事不感兴趣,他只知道,季暮知没死。
季暮知没死,他迟早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能化解他心中的怨念吧。
再次见到季暮知的时候,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
季暮知拄着拐杖,在排队买蒸饺。
“孩子,这脚去哪里摔着了?这手也……”卖蒸饺的老妇人一边给他装蒸饺,一边关心他。
“跟人打架打的。”季暮知好似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总是礼貌的假笑。
他拿蒸饺其实是很费劲的,尝试用那双骨节扭曲的手抓是抓不稳的,于是好心的老妇人拿麻绳帮他把蒸饺系好绑在他的拐杖上。
他道了别,转身就向梁夕南所站的位置走去。
梁夕南紧了紧手上的那把剑。
然而季暮知只是用十分缓慢的速度从离他一两步的位置外靠着墙走过去了。
梁夕南感觉奇怪,没忍住喊了一声,“季暮知。”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着他假笑一下,“好久不见。”
季暮知脸上还留了伤口结痂后的印子,不过已经很淡了。他的脖子上系着一块玉佩,是个未经雕琢的,并不适合做项链的暖玉。
那人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眉眼间比以往多了疲惫之意,眼睛也没什么神采,看着没有精神的样子。
比以前也瘦了很多。
梁夕南咳了一声,不让自己继续朝奇奇怪怪的方向想下去了。
“梁少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季暮知问他。
梁夕南冷哼一声,“我能有什么和你讲的。”
季暮知转回去,“那告辞了。”
那人又拄着他的拐杖往前缓慢的走。
他左右手各拄一个拐杖,每走一步,都要靠着拐杖的力量才能堪堪往前挪一点。
梁夕南想,估计是被人挑了手筋脚筋了。梁阿九带回来的消息说他武功尽失,估计就是因为这个。
季暮知慢慢走几步,梁夕南就跟着往前走一步。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什么心态,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可是他又无法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做。
这样的事,自小有父亲为他出主意,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前世,和季暮知在一起之后,季暮知有自己的想法,他自然都顺着季暮知。
到头来,他一个手握未来的人,却跟那些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的人一样惶惶不安,连该做些什么都完全不知道。
转过一个弯,那个巷子便没有人了。
梁夕南还跟着,告诫自己一定要在季暮知走出巷子之前作出决定是杀了他还是抓走他。
哪怕不是现在做这件决定好了的事情。
谁知,等梁夕南也转过巷子后,季暮知停了下来。
“梁少侠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疑虑么?”
梁夕南听了这话,立马反驳,“我能有什么疑虑。”
我都能知道未来发生什么。
“好,那是我有疑惑向你请教。”季暮知说话比以前慢了一些,“你突然有喜欢的人了。”
梁夕南一脸震惊,“你在说些什么?”
“那看来不是了。”季暮知继续问,“你很恨我?”
梁夕南望着那个眼神迷茫,如果没有像他一样知道他的底细,会以为他人畜无害的人,咬着后槽牙,“恨不能吃肉喝血。”
“但是能让你如此怨恨的事情寥寥无几,而我,现今为止一件也没有做。”
现在没做不代表以后没做。梁夕南握紧手中的剑,不过依然没能作出决定。
“也许我做了不知道?”季暮知顿了顿,“我杀了你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梁夕南只觉得他好笑,问他,“你在套我的话。”
季暮知毫不避讳,“是呀。”
“我只是确认一下不是这些答案。毕竟,从你为我挡伤醒来后,我很快就过来了,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你恨我。”
“或许,是你梦到了什么?”
梁夕南没说话。
季暮知等了一下,继续说,“那看来不是了。也是,你也并不是会因为一个梦境就改变什么的人。”
梁夕南决心不说话了,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你能看到未来。”季暮知继续猜。
可惜,梁夕南心想,很接近了,不过错了。
“能看见未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你看到了什么,所以恨我。”
说到这里,季暮知笑了笑,“我猜错了,是不是?”
梁夕南没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
“如果我爱的那个人在将来会做一件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我也许会将他抹杀在一切未曾发生之时,但是你不会。”
“梁少侠,你总是一副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是不是你看到的未来,我们是很亲密的关系?”
梁夕南一边听他说,一边已经做好决定了,就在这个没人的巷子里把季暮知掳走,他既然话这么多,应该能审问出不少东西吧。
“但是不耐烦和恨意都已经掩不住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是灭门之仇。”说到这里时,季暮知的神情难得有了一些变化,好似很难过的样子。
梁夕南听得此话,脸色一变,然而他怕季暮知看出端倪,立马恢复了自己的表情。
“色衰而爱驰,大约待的太久,梁少侠早就不喜欢那个老去的我了吧。”
梁夕南这次忍不住了,“什么东西,色衰爱驰的!”
他不爱季暮知了,是因为他的恶毒,什么色衰爱弛,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么,”季暮知似乎有些累了,深呼吸好几次才缓过来,“那就是在你回来前,就已经恨我有一段时间了吧,但是没能杀了我,所以你每每见到我,都那么生气。”
梁夕南经量让自己不要被他说话影响,并再次确认下周围没人,一下把季暮知抗肩上就准备带回家去。
他的两个拐杖便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来。
“废话这么多。”
谁知季暮知毫不畏惧,用刚才的语气继续说,“原来真是如此,原来这真的是可以做到的。”
梁夕南忍不住嘲讽他,“你就继续说模棱两可的话吧,我要还被你这套骗过说出真相,我就不姓梁。”
“最后一个问题,在未来,宋歧是死了么?”
梁夕南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宋歧的死状。虽然老是穿奇奇怪怪颜色的衣服,但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宋歧,满身血污,七窍流血。
“谁不会死?就算什么坏事不做不还会死。”梁夕南抓季暮知的手使了大力,咬牙切齿“就你这种恶心的人长命百岁。”
“那就能说通了,”季暮知依然平静说,“梁夕南,你是重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