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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我的身体一直到高中才好一些,之前我总是在不停地感染、发烧或者犯其他的毛病,没完没了。我基本上没法完整地上完一学期的课,即使能上学的时候也参加不了体育课,最严重的时候留级了两次。所以我也交不到什么朋友,我的同学几乎都不认识我。”
      “照顾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我的很多花费医保都不能报销,我父母压力很大。但他们还是持续跟学校保持联系,买回课本,给我布置看书的任务和作业,让我能尽量减少落下的进度。从我九岁的时候开始,我母亲为了能有更多收入也去工作了,我就整天自己待在家里。他们不让我看太多电视,或者玩电脑游戏,更不能出门。他们找来看着我的亲戚朋友很多时候也在忙自己的事,懒得理我。我只能一个人看书,或盯着窗外发呆。我很无聊,而且很孤独,我知道我是家里的负担,人们都同情我父母生下这样一个儿子。我知道如果能查出我出生后是这样,我爸妈不会让我出生。”
      “后来我开始偷偷从家里溜出去。做到这点并不难,我是个乖孩子,他们都对我很有信心。其实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只是厌倦了一直呆在家里。因为我几乎出不了门,也没人给我讲过当一个孩子独自在家门外的路上行走时应该小心些什么。起初我只有独自留在家时才敢从后院的篱笆爬出去站一小会儿,几个月后我的胆子越来越大。我平时就不怎么说话,所以只要避开吃饭的时间,可能我出去一两个小时再回来,我爸妈找来帮忙的人都不会发现。那时我对此很得意,谁能想到病恹恹的莱姆斯居然可以从卧室窗边的树枝爬上爬下呢?”
      “但随着出去这件事本身变得不再那么刺激,外面很快变得跟家里一样无聊。附近的人都知道卢平夫妇有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如果我去找他们,他们会告诉我爸妈。所以我只能往没人的小路上走,晒晒太阳,扯碎几片叶子。就这样,十二岁的时候,我在其中一条小路上认识了刚搬来不久的安德鲁。现在看来,他大概偷偷观察我有一阵了,但当时我以为那是场绝妙的偶遇。”
      “安德鲁是个自由职业者,在我眼里,他既体贴又风趣。他带我去他的家,让我尝试所有我爸妈不让我试的东西,而且他会替我记着时间,在我舍不得走的时候把游戏手柄从我手里抢走,赶我回去。他说这是为了我们今后也能常常见面,他说他小时候身体跟我一样不好,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所以尽管他快三十岁了,他内心还有一部分是孩子,跟我一样大。他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第一个朋友,那成了我当时最强烈的愿望。”
      “有了安德鲁,被关在家里显得更无法忍受了,我不再做爸妈布置的课业,或者只写最前面和最后面的一两页,我知道他们检查的方式。我对回去上学也不感兴趣了。认识安德鲁几个月后我爸妈高兴地告诉我春季学期可以返校,但我想的只有安德鲁和他家里的电脑游戏,他们看出我不对劲,查问了我的功课,才发现我过去几个月什么都没学。”
      “他们不知道安德鲁的事,以为我是偷懒了,对我很失望,因为他们那么努力地想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却不识好歹。我对他们也非常愤怒。我们吵了许多次架,他们越是极力想让我在开学前学完,我就越抗拒学习、越想念安德鲁,他一定会听我说完话,不会逼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
      “最终,在一次最严重的争吵后,我锁上房间门,把所有课本都从窗户扔下去,然后从床底下拿出藏的威士忌。那瓶酒是我从餐桌边偷偷拿的,我父母两周前招待过一次客人。发现少了一瓶,他们一点都没怀疑到我,反而猜测是一个爱占便宜的亲戚偷走了。我藏着它,想把它带给安德鲁,他说过一次他喜欢酒。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开瓶盖,一口气喝了一半,然后就吐了。我父母当然不让我沾酒,这并不全是因为我生病,但我已经气得顾不上了,觉得我父母就是恨我、讨厌我,我也恨他们,非要做尽他们不让我做的事。我一边喝一边吐,还不小心把瓶子打翻了,弄得满浴室都是,到处都是酒味。”
      “我一心想着安德鲁,就又从卧室窗户钻出去,抓住树枝。我可能会摔断脖子,不过我很走运,只得到了一些擦伤和淤青。我跑到安德鲁家,对他道歉说我把他的礼物给喝了,安德鲁让我进去后我又吐了几次,他一点都没生气。我难受得要死,他就把我放在他沙发上,让我枕着他的大腿,抚摸我的头发。我记得他的手,很柔软,按摩我的头皮,不停地问我这样舒不舒服。”
      “我爸妈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我不见了,他们报了警,警察冲进安德鲁家带走了他。当时我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这部分我不记得,我只记得安德鲁的手,抚摸我、安慰我,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当我在医院清醒过来,他们告诉我安德鲁是个有记录的恋童癖,被禁止靠近学校和跟孩子发生接触。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跟我坚称的一样,安德鲁什么都没做。知道我已经跟安德鲁认识了好几个月,我爸妈吓坏了,不管我怎么告诉他们安德鲁从没碰过我,他们都不相信。所有听说过这事的人也都把我当成受害者,这让我恶心,我独自一人、没人管我的时候,只有安德鲁帮过我,他们什么都没为我做过,却对我和安德鲁指指点点。”
      “那之后我母亲又留在家看着我了,不过他们对我的态度缓和了很多,我不想上学,他们就让我自己看书。但我不能再锁门,隔一段时间她就来确认我还在里边。我没机会独自出门,安德鲁也不能再在附近住下去。可我隐约记得安德鲁的一个电子邮箱,借着为作业查资料,我偷偷发邮件,试了好几次以后终于重新联系上了安德鲁。”
      “他对我解释了,他高中的时候才交到一两个朋友,总是急切地讨好他们,不能拒绝他们的一切提议。有一天下午,他在一个朋友的鼓动下嗑了药,他从前没嗑过,一下子嗨得忘乎所以,脱得精光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他朋友觉得很好玩,没阻止他而是在旁边拍照,没想到附近草坪上正好有一群小学生在做观察植物的作业,他就这么跑到了他们面前。等他清醒过来,他已经留下案底,此后就他再也不能安稳地住在任何一个地方,警察总是为各种各样的儿童失踪案找上他,接着他就会被附近的人赶走。他说他知道自己干了蠢事,但他不值得被这么对待。”
      “我完全相信了他,很同情他,但听了他的没告诉任何人。没人会信我,我父母只会禁止我再上网,斩断我和我唯一朋友的一切联系。所以我只是悄悄地继续跟他发邮件,跟他分享我的生活,他总是那么感兴趣,他说他爱我、关心我,我们理解彼此,这点我们周围的任何人都做不到。我赞同了他,那几年在我身边发生的许多事上,安德鲁都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而他一直都是那么体贴幽默。”
      “高中以后我几乎可以正常上学了,我的成绩得到了老师的认可,也交到了一些朋友。我渐渐可以摆脱对安德鲁的依赖,审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然后我意识到,当一个真正关心的人看到一个孩子喝醉了酒、遍体鳞伤地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们会报警,会送那孩子去医院,因为他们会害怕孩子伤得很重,或者那孩子酒精中毒严重、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他们不会把孩子放在自己沙发上,除了抱着他摸头发什么都不做。爱孩子的人会做对孩子最好的选择,而不是让自己感觉最舒服的选择,而后者就是安德鲁选的。”
      “我意识到了,但我不愿意相信。那是安德鲁,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陪伴我、支持我、听我倾诉,而且我当时已经开始……发现自己的取向,我对男人感兴趣而且……我梦见过安德鲁,他的手指,就是那种方式。我大概是有点爱上了他,而且坚信他也爱我——或者说我命令自己坚信,实际上我很清楚事情是有问题的。我告诉自己即使安德鲁以他们认为的方式爱我,也不是因为他是恋童癖,他爱我是因为我跟他相似,我理解他,跟我的年龄没有关系。”
      “不过我开始疏远安德鲁,当时还没想跟他断联系,就是像种本能的行为,感觉到了不好的事。我们最后一次通邮件是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发邮件的频率降低到了大概每个月一两次,安德鲁不再是我想说什么事时的第一选择,虽然他为此抱怨过。算是个试探,我给他发了一张我跟校门的合影,我成年了,长高了很多,还留了点胡子。结果从那时起,安德鲁再也没有回复过我。真相就这么甩在我脸上:他抛弃了我,因为我长大了。”
      “我就是这么把自己活成了儿童安全教学案例,美中不足的是并没有什么真正糟糕的事在我身上发生。但今晚我看见怀特的时候……我看见了安德鲁,他的动作和神情,他的手指。他们甚至可能真的相信自己爱面前的孩子,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爱,只是欲望而已。”
      一口气说到这,莱姆斯自嘲地笑了一下,喝光最后一点饮料。西里斯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给他把杯子重新斟满。
      “记得我说过,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情绪低落吗?”西里斯点头,不过莱姆斯盯着橙汁晃动的表面,他不确定莱姆斯看到了,“我又到了一所陌生的学校,我的朋友不是跟我不同校,就是跟我不同学院,很难有机会碰面,而且我还失去了安德鲁。我想念安德鲁,他是那么了解我,我让他、邀请他了解了我……这让我痛恨自己。你知道吗?我甚至希望他真的对我做过什么,那样我就有个说得出口的理由可以恨他。但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电子游戏、头发上的手指,就是一些邮件。没有暧昧的话,没有挑逗,没有色情照片,只是我生活里的普通片段,我学校的食堂、我的成绩、我同学的八卦,甚至我在路上偶然看到的一只蝴蝶。他……拥有我,他曾知道我的所有事,你……你明白吗,西里斯?”
      “我明白,一部分,我想。”莱姆斯听上去几乎是绝望的,就好像他期待西里斯骂他是蠢货,但西里斯只觉得悲伤,“分享欲有时候比什么都更代表感情上的亲密。在最糟糕的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告诉别人。”
      “我没办法信任别人,也不想去看心理医生,那让我感觉我有病,我受够了有病。”莱姆斯开始哽咽,把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每个人都期待我感觉比从前好,我的身体变强壮了,我能正常上学了,我当然要好起来,不是吗?但我把自己搞得一团糟。我恨我还想念他,我恨我自己那么软弱,导致一切都好了之后我却不能好起来。我以为我比别人聪明,比他们更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但事实只是我太害怕寂寞,我寂寞到比起一个人待着宁愿让一个恋童癖来陪我。甚至到最后也不是我拒绝了安德鲁,而是他甩了我。”
      甚至连这部分西里斯也明白。他总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是詹姆把不情愿的害怕失业的他给赎出来,而不是他把合同摔在贝拉特里克斯脸上然后走人?为什么他没有在贝拉特里克斯羞辱他时啐她脸上?他怎么会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懦夫?
      “我告诉爸妈一切都好,然后开始看视频,给自己找点事做。只要我戴着耳机作出一副很投入的样子,我舍友就不会来烦我。接着我发现了‘彗星’,这很棒,我不用假装看着他发呆,我真的可以看他一整天。”莱姆斯小小地微笑了一下,试探性地抬起一只手,西里斯抓住它,“我其实猜到了……有些细节让我感觉,他镜头之外的生活不太好,他很累。但他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了镜头,有点像是,给了我。那么英俊、那么风趣、那么努力,我当时想,要是我有机会在真实的世界见到他、告诉他干得有多棒,那就太好了。”
      “你办到了。”西里斯吞咽着说,涌上他喉咙的感受太多太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感谢你。”
      “他消失的时候我担心过他,试过去找,阿兹卡班公告说是解约了,我还有点高兴,希望他能真正地休息一阵子。”莱姆斯的手指在西里斯指关节画圈,镇定他,“那之后我就不怎么看视频了,努力做好我该做的事,我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完成了学业,在找工作上遇到一些麻烦,只能先到猪头酒吧打工,业余时间拍点照片或视频。詹姆告诉我你在招摄影师的时候给我看了你的直播,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要给那家伙送个水果篮。”西里斯笑了几声,把莱姆斯的手抓得更紧,“他拯救了我的生活,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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