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出家是为了遇到你》童牛角马

1、不可告人的秘密

　　杨非凡感到极度不安和焦虑，这份焦虑始于两周前，起先母亲觉得可能是因为高考临近，儿子的压力增大，毕竟自己也没有文化，不能替儿子分忧。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老家的房子卖了，陪他到城里读书，早上七点坐两个小时地铁到富人区做保姆，夜里回家还要洗衣服做饭，当妈的着实不容易。可她始终觉得欠儿子一笔债，好像不还不行，因为从小没有给他良好的物质环境，让他输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
　　这一切都是命，然而人总喜欢逆天改命，哪怕用某种卑劣的手段，但这又会使人陷入另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之中！
　　这另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像五阴压境般笼罩在杨非凡心头，一天晚上，他从补习的老师家回来，全身被雨水浸湿，脸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冻，还是受到某种不为人知的惊吓，总之非常的惨白。母亲帮他把晾干的毛巾递进屋，却被他重重地呵斥：“滚开！”随即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你怎么了，非凡？”母亲不停地敲打房门。
　　然而屋里却传来儿子的唾骂：“滚，滚，滚，都给我滚！”
　　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
　　两个月后，高考如期来临，然而杨非凡并没有赶赴考场，他放弃了高考，放弃了学业，同时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这一切莫名其妙的连锁反应，都是从那天雨夜开始的！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杨非凡只字不提。
　　起先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内疚和羞耻感，使其不能专心学业，然后记忆越来越清晰，画面像海啸一般奔腾进脑海，终于让他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高考前三天，他郑重向母亲提出休学，被母亲愤怒地回怼：“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居然这样辜负我！”
　　那一分钟，杨非凡差点想从沙发上跳起来，用两只手把母亲掐死。母亲看见他步步紧逼，青筋暴起的模样，终于认定他真的病了！
　　于是高考结束后，母子二人急忙收拾行李，坐上大巴离开了省会城市，回到老家农村。他们没有房子，只好暂住在二叔家。
　　此后的两周，非凡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房门锁得紧紧的。
　　“二哥，你看这娃，怎么会弄成这样？”母亲哭诉道。
　　“是不是你给他太多压力，让他没有自信了？”二叔问。
　　“说啥呢？他两个月前还好好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不错，开家长会老师说他能考上重点大学，谁知道会搞成这样？”母亲越说越伤心。
　　“两个月前？怎么那么确定？”二叔问。
　　“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从老师家补习回来，从此就变了一个人，像着了魔一样？”母亲回答。
　　这“着了魔”三字一出，瞬间让二叔浮想联翩。
　　“老妹，你儿子是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二叔问。
　　“哎呀，二哥，你这么一说，还真提醒俺了！”母亲恍然大悟道。
　　母亲被二叔的话这么一点，顿时想起两个月前的那晚正好是清明节，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农村毕竟不像城市那么崇尚理性和科学，村里人一旦有想不通的问题，总会往神秘的方向上靠。
　　“我看明天不如带他去寺里见见住持，或许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二叔说。
　　原来这个村子倚靠的山上坐落着一间古寺，相传是东晋惠远禅师暂居传法之所，故曰“白莲寺”，村子因而得名“白莲村”。
　　“你说的对，”母亲应声道：“快帮俺问问定安！”
　　舅妈口中提到的这位“定安”，便是接下来以第一人称叙述这个离奇故事的“我”，因为从小具备慧根，所以成了俗家弟子，跟随白莲寺禅师惠丰研习佛法。这位慧丰禅师，就是村里人常挂在嘴边的住持。
　　佛门本是清净之地，但也难逃世俗的魔掌。两年前，村公所书记叫人在寺里装了一个电话，方便与外界通讯。针对装电话一事，僧人们争执不休，最后还是县长出面调停，才把意见统一了下来。
　　书记又想借势给寺庙埋一条网线，方便僧人上网。这种“活雷锋”的精神彻底惹怒了师傅，他对书记说，埋网线的人胆敢上来，他就要亲手送他们上“西天”。
　　所以你可以说，这个离奇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和电话有着不解之缘。
　　铃声响起时，接电话的人正是我。父亲向我阐述了表弟的情况，我于是约舅妈次日来寺里和师傅见面。
　　其实类似这样的约见并不困难，我师傅向来是个很爱和村民交谈的人，我只是想说明，何以次日的谈话，我会以引荐人的身份成为在场的目击者之一。
　　次日清晨，舅妈和她儿子上山时，住持正在禅堂与两位师叔辨经。
　　我悄悄从侧门进入，躬身上前附耳道：“住持，客人到了！”
　　“你不早说！”师傅连忙起身，向两位师叔告别。两位师叔微微皱眉，但也无可奈何，早上的堂会便这样草草收场。
　　对师傅来说，解决村民的实际问题要比整天高谈阔论重要得多。
　　于是我们走出禅堂，来到禅院的静室，刚推开门，许久未见的舅妈就已迎了上来。
　　“参见大师！”舅妈低头双手合十道。
　　“施主不必客气，请坐。”师傅礼让道。
　　霎时，我看见师傅的目光瞟向舅妈身后的男生，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弟杨非凡，他只比我小五岁。
　　杨非凡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休闲裤，球鞋里套着一双白袜子，袜腿印着两条黑色的横杠。身高一米七八，清秀文静，肌理细腻。朱唇上有零星的几点胡渣，显得多少有些邋遢。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长着很深的双眼皮，慵懒的眼神里藏着很多东西，如今却因烦恼显得有些呆滞了。
　　师傅看他的神情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外人是感知不出来的，只有尾随多年的弟子如我，才能接收到这样一种耐人寻味的信息。
　　但我好奇，西人歌德创作有《少年维特之烦恼》，专门论述年轻人这种无来由的心理焦虑，师傅又何必感到惊讶呢？还是说他老人家察觉到了某种我们未必发现的症状？
　　正在我欲图揣测时，答案呼之欲出。
　　“大师，您看我儿子…”舅妈指着杨非凡刚要说话，却被师傅打住：“不必多言，你儿子中了尘毒。”
　　此话一出，我顿时瞪大眼睛，目光直射向杨非凡，他正缩在舅妈身后，眼睛望着地面，一言也不发。
　　“大师，什么是尘毒？”舅妈不解地问。
　　“色、声、香、味、触谓之五尘，尘即垢染之义，五尘不除，则生五阴，五阴不散，则生五毒，五毒俱全之时，人就会病入膏肓！”师傅回答。
　　舅妈立刻瘫倒在地，涕泪横流道：“还请大师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我赶紧把舅妈从地上搀起，抚摸她的背安慰道：“舅妈，您别心急，我们需要先搞清楚两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舅妈哭着说：“可这孩子什么也不肯说！”
　　我们同时把目光对准角落里的杨非凡，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地面，仿佛对我们的谈话漠不关心似的。
　　“中了尘毒的人会这样不奇怪，”师傅说：“显然你儿子遭到了某种他这个年龄难以承受的打击！”
　　“儿子你倒是说话呀？”舅妈转身一把揪住杨非凡的手臂，拼命摇晃道。
　　“舅妈，您别这样，”我连忙阻拦道：“他受得打击不小，你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还是交给师傅处理吧。”
　　舅妈连忙又对着师傅恳求道：“请大师发发慈悲，请大师发发慈悲！”
　　“施主不必客气，”师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完便对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带这位母亲出去。我于是搀扶舅妈跨出静室的门，来到我平时居住的房间，让她在那里休息。
　　待舅妈稍显平和后，我便再次回到静室，甫一推门，却看见令人惊奇的一幕。
　　师傅和杨非凡正面对面盘腿跏趺而坐，杨非凡显然陷入了某种深度昏迷的状态。霎时，师傅的双眼开始散发金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杨非凡身上。
　　我九岁带发修行，现如今已有整十年，却鲜少看到师傅施展“天眼”。
　　“天眼”像面镜子一样照射着杨非凡，非凡身上被照之处开始浮现黑色的印痕：脖子上有被咬过的痕迹，腹部和胸部也有黑色的掌印，手腕处有绳索的勒痕，还有一些地方更是惨不忍睹。这些印记被金光照得逐渐冒出黑烟，像蒸汽一样从表皮升腾起来。
　　“定安，锁门！”师傅喊道。
　　我闻声立马锁上房门，此时杨非凡身上的黑烟已经化作一团“邪魄”，在室内来回逃窜，只见师傅大喝一声，眼睛里射出金色的激光，瞬间把“邪魄”打散。
　　非凡立时倒在床上，我连忙把他扶起来问：
　　“表弟，你好点没？”
　　只见昏迷的杨非凡缓缓睁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这时我才发现他脑后肿起一个大包，床下边放着一块带血的砖头，便替师傅的“胡作非为”捏了把冷汗。
　　“我这是怎么了？”杨非凡奇怪地问。
　　“方才老衲帮助你进入禅定的状态，以便驱赶你体内的魔障。”师傅回答。
　　我冷笑一声，心想这哪是禅定，分明是趁人不备，把人家给拍晕了。
　　“魔障既除，你也该把两个月前的事和盘托出了罢。”定远说。
　　杨非凡摆正坐姿，长叹一口气，眼神比来时坚定了不少。如今的他已暂时把心里的杂念克服，唯有不好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海。
　　“看来你确实遭遇了你这个年龄不该遭遇的事？”我同情道。
　　“是的，表哥。”杨非凡含着眼泪回答。
　　“把它讲出来吧，讲出来会好一些的。”我说。
　　“你们发誓不要对我母亲说。”杨非凡恳求道。
　　我看了一眼师傅，师傅略微点头。双方于是达成了默契，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我便尝试用问答的方式引导杨非凡说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