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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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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府请了大夫来看了,大夫与纪老爷是旧识,把了脉便嗔道:“这天一日寒过一日,也不小心侍候着,怎能让小姐淋雨呢,身子骨本就有些弱,还能这样折腾?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出身汗就好了,以后小心些。别不在意,落下了病根是一辈子的事儿。”
月染睡得昏昏沉沉,头一阵阵地抽痛,只听见灵歌一个劲地认着错,她很想说不关灵歌的事,但怎么也提不起气,这是才发现自己病得挺重。
秋雨打在窗外的芭蕉上,那碧玉一般的扇叶愈发的浓重,绿意中依然饱含着盛夏的色泽,只是叶根处原本黄橙橙的芭蕉已经败褪了色,浊黑的斑点仿佛是一夜间促成。
月染闻到一股子的药味,这三日的迷迷糊糊她便只记得这味儿,于是便挥手道:“我不要喝药。”
灵歌一怔,见她醒过来忙笑道:“小姐,你醒了。”
她睁了睁眼,窗外的雨已不知不觉停了,风轻拍在窗格子上,犹似雨声。
“什么时辰了?”她问道。
“巳时刚过。”
月染觉得有些冷,掖了掖被角,“那爹爹还在朝上,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灵歌一边哄着月染将药服下,一边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的病情不太乐观,也许就这几天……七王爷如今从王府搬进了宫,暂监国事,都说真正作主的其实是齐……”
“都是些什么……”月染煎熬着喝完了药,满嘴的苦水,指着药碗嚷了一阵,接着又问道:“那九王爷守在皇上的身边吗?”
灵歌瘪了瘪嘴,“哪儿能呀?齐妃娘娘说皇上的病情不适合谒见臣子,所以将所有的人都拦在了宣仪殿门外,朝臣皇子们在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没半点办法,现在人已经去了一半。如今,九王爷应该也在府中吧。”
月染呆呆地看着那蕉叶上未干的水露,被风一吹,“哗”的一声全倾倒下来,她蓦然一惊,心想,这时辰爹爹应该要下朝了吧。
时辰尚早,几日的阴霾终于被初阳穿透,在东边的山头露出了点点头脚。
景霄随着白玉阶向朝宫门走去,见前面一人行得急,于是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定天门,见纪清平竟等在门边,于是忙走上前鞠身道:“老师。”
纪清平半侧过身,也回了一礼,接着便道:“口谕是皇上亲口所出,微臣亲耳所闻,若瑞王爷对此质疑那实属过虑。”
景霄暗叹了口气,笑道:“老师,学生并不是为此事。”
纪清平顿时愕然。
那日在宣仪殿,长兴亲口所传:七皇子景煦暂监国事。但当时却只有他一人在场,众皇子中才能长于景煦的却大有人在,比如瑞王景霄。
“既然如此,那还请王爷早回僼州。”纪清平道。
景霄蓦然一栗,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老师此话何意?父皇如今病重,为人子的怎可弃父而去?”
纪清平转回头,不去看他的双眼,“言尽于此,微臣先行告退。”
景霄心里一沉,头脑中的所有都被慢慢地替换,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跟上纪清平,“老师,学生找您是想问问月染,听韩子砚说她生病了。”
纪清平脚步忽地停了下来,“小女不过是粗野丫头,何得何能能蒙受王爷的青睐?王爷还是另择佳偶吧。”
下了几日的雨,池子里的水好似涨了蛮多,落日一照,映了满满一池波光。近九月的天气,已很是清寒,看这样子,只怕今冬又会下场大雪。京城地处冶南,四季如春,每每遇到下雪,月染都格外高兴,拉着景霄在雪地嬉闹,就算冻得双颊通红,就算韩子砚一个劲地埋怨也在所不惜。
月染看着水中那白艳艳的光纹,差点觉得是结上了冰。心里算着日子,不免有些丧气,但马上暗暗责怪自己,虽然她很想小九,但宫里毕竟出了大事,毕竟出事的是皇上,是他的父皇。
“小姐,小姐。”灵歌的急呼声顿时回过神来,随着那声儿,人便推门进了院子。
月染愣看着她,喃喃地问道:“宫里出事儿了?”
灵歌歇了口气,但依然喘得厉害:“不……不是,小姐……是府里出事儿了……听福伯说,老爷上了奏章,要请辞归乡,而且老爷还说……不能让你知道,我求了半天福伯才偷偷告诉我的。”
“辞官……难怪,难怪这几天府里搬上搬下的。还有人来打点了我的衣物,我还以为是要添制冬衣呢。”月染促咳了几声,心里愈发的着急,“我不要跟他一起走。”
“还好,监国大人没有批。”
月染哽在胸口的气也吐了出来,心想,爹爹是朝廷重臣,如今政局未定,七王爷应该不会让他在此时辞官,也就是说此事还有转机的机会。于是慌忙地站起身来,“我去瑞王府一趟。”
灵歌一愕,见她病还未愈,赶紧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
那秋日的和煦暖暖的,已不那么刺眼。走到东廊却撞上了刚回府的纪清平,她顿时止了步,呆呆地立在原地。
“去哪儿?病才刚好一点。”纪清平蹙了蹙眉。
月染一战,拉了拉外衣,笑道:“女儿想去街上走走,成天闷在府里,快憋出病来了。”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有什么要买的,过几日便送你回弋州。”纪清平淡淡地道。
弋州,那是母亲的家,一别已近十年。才到京中,她夜夜哭着嚷着要回去,纪夫人总陪在身边安慰。“月儿乖,等明年娘便带你回去。”
“你不是我娘,我要娘。”
她记得那时也生着病,全身滚烫,像掉进了火炉里一般。纪夫人紧搂着她,哼着调调,唱的不是娘亲常唱的那支小曲,但那声音却像极了。
第二年,好似家里出了些事。那日日头毒辣辣的,有人领着一队恶恨恨的人进来,将家里乱翻了一通,连那池中的荷莲也被殃及,残败地落了一池。这时却来了位贵人,她那时太小不记得那人的面貌,只认得那蓝色的裙子,像湖水一般,后来什么事也都平息了,于是那一年弋州便没能回去。
直到第三年,那个承诺带她回弋州的人却也离她而去。一室的冷清,一室的烟火,弥漫着能撕裂心肺的悲痛声,她发现心里的沉痛竟跟当年娘亲去逝时一样,只是她努力地憋着不让自己流泪,不让自己出声。
“真是不孝。”看着她一脸的平静,纪清平不由得痛斥道。只是没人知道,她的泪都流在了被窝里。
但时间却如刀一般,任那时有多少思念,如今一切都被削得平滑了,只在偶尔露出几道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弋州?”月染吸了口气,“我不回去,爹的请辞煦哥哥不是还没批吗。”
纪清平脸色一沉,嗔道:“消息再灵通也没用,去弋州前,你不得出府。”
月染一急,追上转身而去的纪清平,“爹,我要随景霄去僼州,他已经上了本儿,就等皇上赐婚了。”
纪清平蓦然止住脚步,转身便道:“你现在倒坦白了,如今皇上的病情还能赐婚吗?”
日头就要落下了,变得红艳艳地,透过叶隙,一束束光零乱地打在纪清平的脸上,弥上了一层无可侵犯的肃然之色。她是有意隐瞒,在景霄第一次谈到这事时,那念头便如同草芽在她心里滋生出来,也许是因为那过于敏感的直觉。她想,即便自己不说,皇上若真要赐婚,那也定会找他,何必自己多此一举呢!
月染立在他面前,愣了一瞬便开口嚷道:“那我去找煦哥哥。”
纪清平顿时悚栗,最终狠瞪了她,转头向灵歌道:“带小姐回屋,若人不见了,打断你的腿。”
夕阳渐渐落了幕,再过不久,昏黄的天边就连阴霾也被黑夜吞没。月染觉得自己好累,那些飞过的思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不愿再想。
景霄呆呆地看着天边的那抹残红,一点点变成紫色,慢慢地又变成褐色,最后终于隔进了夜空。
“王爷……”唐英唤了几声,终于见他回过神来。
“韩子砚来了吗?”他开口便问道。
唐英暗叹了口气,“韩公子已经来过了,不是刚走么?”
“……哦。”他蓦然敛了下眉,点了点头。
“王爷,何先生又来了,正在花厅等您呢。”唐英道。
景霄的微松开的眉又紧拧了起来,默了一瞬,便道:“就说我还未回府,打发他走吧。”
唐英愕然,踟蹰着支吾了片刻,“王爷,他……已来了三次了,而且说见不到王爷他就不走了。”
头顶的红纱灯罩上,不知时一只飞蛾疯狂的扑腾着,找准了罩口忽窜了进去,“哧”地一声与火舌交融为一体。他抬起头看了看那渐渐落下的灰烬,向唐英道:“那你去告诉他,我不会见他,让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