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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上) ...

  •   今日有朝会,大理寺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不在,诺大的殿内空空如也;许仪在等谢少雍来之前,先给长宁县令张定和写了一封公文,追问这三四日来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案件,又让县令派人去自习打听这几日在城郊杏林附近可否有案子,等到撰写好公文,谢少雍施施然来了,推开殿门时刮来一阵风。
      许仪对他颔首,顺手把他手中刚刚写完的公文专呈给他看。
      在信中,许仪委婉提起机日前城外的杏花林出了抢劫的小事儿,甚至有贵戚家的女眷也遭遇了不愉快的事件,希望负责宁京安全的长宁县令务必仔细调查此事。
      谢少雍看得很赞许,许仪说起来是才入京的京官,但写起公文来,遣词造句都非常合适。他忍不住笑,“子颜兄,以你的文采,直接去当中书舍人,为陛下撰写诏书吧。”
      许仪摇了摇头,这样的称赞出自谢少雍的口,她总觉得受之有愧。她心里大致也明白谢少雍对她态度极好的缘故,所以没法不存一点戒心。
      谢少雍拿着信坐下,提笔要写字,才发现自己案上的砚台在一个晚上后早已干涸;许仪本想递过自己的笔,一转念头,顺手就往砚台中注了水,替他磨了墨,又看着他拿起笔,在文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少雍解释,“张定和五年前调任长宁县令,之前也在大理寺任职。他办事很谨慎,算是我父亲一手提拔的,写上我的名字,他大概会更尽心一点。”
      许仪点点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回音。”
      谢少雍微微一笑,“先试试看吧。张定和办事十分牢靠。”
      两个人很熟悉地说着话,另一位走进店内的大理寺同僚武伯衍就不住惊讶,“你们二位什么时候关系如此要好?”
      许仪客气地回了一个笑容,完全是“任君猜想”的模样。
      武伯衍年约四十,胡子大把几乎是半开玩笑说这话,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去。毕竟整个大理寺中,就谢少雍和许仪最年少,出生最高贵,相比而言,同级的其他官员对两人也是十分微妙,恭敬有余,言语都很客气。
      同僚对许仪更是如此,她不怎么说话,平时行事低调,谨小慎微,待人虽然礼仪十足但总拒人千里;连每日事毕后相约出去品尝新酿都不肯。所以看到许仪和谢少雍这样亲密的说话,确实诧异。
      谢少雍笑容宛然,“我和许大人有事相商。”
      “哦,这也是。”武伯衍若有所思,“昨日你们不在,是去办王大人的差事了?”
      得到了谢少雍的点头,武伯衍感慨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话。

      再一次去司空府上,是一天后。
      许仪和谢少雍都行色匆匆,两人在房内一坐下,还等不到下人上茶就让管家去把邓昭的其他侍女叫来。
      邓峪也在一旁,他为了孙女的下落这几日茶饭不思,问:“你们有进展了?”
      谢少雍回答得进退有度,“司空大人,我忽然有一点不解之处,所以还想见府上几个下人。”
      邓峪是何等聪明的之人,当年身为今天子的从龙功臣并不是虚名,“果真和府上的人有关?”
      谢少雍回答:“我们也不确定,容我和许大人见过下人再说。”
      话音一落,邓昭的父亲大将军邓重也从十二卫回府,一进屋就问许仪是何用意;邓峪倒是不多言,挥挥手让儿子安静下来,“稍安勿躁。”
      许仪请他们在主位上坐下,自己捡了一张朝西的位子,也落座这次他们不像前两日那样事无巨细的盘问,只选了经常服侍邓昭的几个小侍女。许仪让人撤掉凭几,端坐在漆案后,姿态模样就像在大理寺的正堂审问犯人。

      门口微微一响,兰芷就进了屋。她身体虚弱,脸白得和浆洗的绢布一样,一点血色都看不到;而人,也比前两日所见的更瘦了些。
      许仪看她一眼,发现她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一周,慢慢地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不愧是邓家的下人,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可以如此从容。
      许仪面无表情看着她,伸手敲了敲桌面,“兰芷,考虑到此案特殊,我和谢大人就不带你去大理寺审问,你不妨在此处把真相都说出来。
      兰芷抬起眼睛,死死咬着下唇,维持着镇定,“大人,你的意思是?”
      “衡芷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邓重握紧了桌案。
      许仪也无心跟她废话,“贼人杀了衡芷却留下你活命,这件事不论怎么想都奇怪。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私怨。我让长宁县令派人到处去打听了一下,三月初三那日,有人看见过你和衡芷在湖边争执。”
      此言一出,兰芷的身体好像被人从后打了一棍,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邓重压根没想到剧情忽变,气得眼睛都发青了,“亏得她还这么惺惺作态!阿昭对你们仁至义尽,你们却反噬其主?”
      许仪对他摇头,用尽可能抚慰人心的声音说道,“将军息怒。邓昭小姐走失到未必是她的计谋。”
      兰芷蓦然抬起头。
      许仪对上她的视线,“我一开始就问过你有没有说真话。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兰芷腿一软,瘫软在地上。
      “……许大人,误伤衡芷是我不对,我们虽然有芥蒂,但我从来不想杀掉她。但是小姐的事情,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声音哽咽之极。
      一旁的邓重戾气顿生,他抽出佩剑“啪”一下劈开案角,“你给我老实交代!”
      谢少雍脸色倒是平和,“你是否误杀了衡芷一事自然由大理寺审问量刑。但邓昭小姐的事情,你瞒了多少?”
      兰芷流着泪,痛苦地摇了摇头,慢慢咬紧了唇。
      许仪语气很缓,“那些事情是我们考虑的,你只说出你知道的就可以了。
      兰芷以头猛击地面,再抬起头时,额头唇角裂出道道血丝。
      “三月初三那天,小姐……小姐是去见太子了……”
      一时间室内无声。
      邓大将军手里的剑缓缓垂下,剑穗上缓缓拂过衣襟。
      许仪觉得心口狂跳,一时竟然无法再接话。
      谢少雍回神最快,他阴着脸,伸手击案,打破了一室寂静:“详细情况是什么!”
      兰芷咬着唇,开始叙述。

      三月初三那日,兰芷衡芷两位侍女随着邓昭到了杏花林。邓昭以赏花为名,故意策马跑在最前,和父兄姐妹拉开了距离之后,再告诉两位侍女,自己有事要离开一趟,兰芷衡芷二人终于才知道她是要去见太子殿下。
      两人很惊讶,因为邓昭之前并未告诉她二人自己要去见太子。
      两人都劝住了她,奈何邓昭心意已决,也不理她们,直接策马而去让,又兰芷衡芷两人留在湖边等她半个时辰。
      不过两人都是邓昭的心腹,自然也无从反驳,只安心在湖边等待,一个时辰之后,两人久等而邓昭还不归,终于着急起来,四下查找,人影全无。
      依衡芷的意思,希望马上回去告诉大将军和司空邓昭走失;但兰芷却冷静得多,顾虑也很多:其一,出门时邓昭千叮万嘱,绝不许她们告诉家里人;其二,邓昭本性贪玩,可能只是意外事故导致的晚归;其三,她去见的人是未婚的夫君,不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在湖边争执口角,看衡芷越来越口没遮拦;两人就开始打斗,几番争执之后,兰芷一怒之下就用石头打昏了她,湖边湿滑,她用力过猛,也不慎跌倒,昏了过去。
      那天晚上她才醒过来,起初神智不清;第二天才略微清醒后才知道,邓昭依然下落不明,而衡芷性命垂危。
      她吓坏了。只盼望邓昭回来,可越等越失望。
      但越拖越久,她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司空和大将军真相——太子的那封信已经被邓昭随身带走,她空口无凭,稍不注意就是污蔑储君,到时,邓氏一门恐怕都会陷入可怕的危机。

      这番话说完,房内几乎只能用死寂来形容。墙角的更漏响了响,声音敲在每个人心头。许仪心思复杂,别开视线看着那红色的窗棂不说话了。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她完完全全没想到这件案子居然会牵扯到太子头上。
      邓峪从屏风后现身,这位司空大人最为镇定,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惊讶和情绪,只让下人把兰芷关起来,严加看管。
      谢少雍很快从震惊中回神,起身,对邓峪略一欠身:“司空,我觉得此事蹊跷。”
      许仪反问:“你觉得兰芷在说谎?”
      “不是,这次她说的应该是彻底的实话,”谢少雍摇摇头,“我说的是太子殿下本人。以我对殿下的了解,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怕有人在利用了此事。试想,如果不是兰芷横生枝节,那邓府早就知道邓昭小姐的走失和殿下有关。依我看,毁掉婚事是其一,让殿下和邓氏一门结怨才是目的。”
      邓重被一言点醒,跌坐在塌上,神色瞬间百变,能让一个临阵不乱的大将军震惊到这个份上几乎想象不到。他转头看着邓峪,“父亲。您看——”
      邓峪从刚刚到现在都不动如山,在室内反复踱步,现在终于站住,对许谢二人颔首,“真是青年才俊。如果不是你们,我恐怕都疑心不到自己府上。”
      “兰芷和邓昭最为亲近,谁也不会怀疑他们。”
      邓峪把视线转到一转,“许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一开始就存疑了。因为她只有悲伤,没有恐惧。”许仪顿了顿,才开口,“我在云中曾经见过一个案子,一家客舍被盗贼打劫,贼人杀死了店中的三位客人。此后的数日,其余人提起此血案,依然人人自危,无不胆颤心惊。
      “如果实情真是如兰芷所说,她应该会感觉极度的后怕,因为她和衡芷一样,性命也在贼人转念之间。可是她不是这样。我们跟她去往城郊杏林的一路上,我问她‘这两天你一定备受煎熬’,她深深难过邓昭小姐下落不明、悲痛衡芷的暴毙,却从来没有一句话提到她的害怕,因为她根本很清楚她不会死。”
      “显然,要么她和贼人有勾结;要么衡芷的死跟她有关。我倾向后一种可能。因为不论贼人怎样笼络于她,许诺她财物金银,哪一样邓昭小姐都可以给她。”
      这番话说完,邓峪微微一惊,下一瞬浮出钦佩之色,叹道:“不错,确实有许相的风范,明察秋毫密而不疏,佩服之极。我现在老了,连这点都看不透了。两位,接下来如何查访昭儿下落,还请明示。”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显然是打算既不冒犯太子又查到邓昭的下落。
      谢少雍在心里苦笑,躬身为礼,一字一字都很清晰。
      “司空请放心,我和许大人绝不会半途而废。明日我会进宫见太子,略加试探。另外,关于太子约见邓昭小姐一事,您觉得可能是为了什么?”
      邓峪沉吟:“我实不知。”
      谢少雍又道:“另外,还有一事。”
      “何事?”
      “关于兰芷。”
      “怎么?”
      “她有杀人嫌疑,又指证当今太子,事关重大,”谢少雍道:“我希望把她带回大理寺看管。”
      邓峪一怔,邓重大叫一声:“不可!带回大理寺,阿昭的清誉如何?”
      邓峪摇头一叹:“大郎啊,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兰芷指证太子殿下,兹事体大,不是我们一家可以做主的。”
      他对许谢二人挥挥手,“意外伤人致死,按律也是流放。依二位的意思,带她回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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