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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凤凰鸣矣(下) ...

  •   杏林里花朵映日,娇美无比,上阳河流水潺潺,而游人如织,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酒香,洒了满园。林中用砖搭成的露天高台,在亭子中望着面前随风飘落的粉色花瓣如雨下,美景异常浓烈,许仪也看得微微有些愕然。
      她在云中从未见过这番景色,难怪邓昭一入杏林就情绪激动,策马不知去向。
      三个人在杏林中骑马而行,兰芷将邓昭所走过的路都一一指出,此地都是林间小路,一个转身,人就会消失在花海中。
      兰芷领着两人走到上阳河边,伸手一指:“这就是我那日被贼人击昏之处。”
      这片杏林极大,此地差不多已经到了杏林四围,而横穿整个京城的上阳河似乎也眷念这其中的美景,积成了一个碧玉般的小湖泊,近处的水清青青浅浅,一座石桥横过静静河面。石桥春水,杏花为伴,景色绝佳。
      谢少雍蹲下身去,湖边也会有一点点嶙峋石块,水下的部分常年浸泡在水中,颜色偏青;而水上的部则是风吹日晒,摸上去有细小的粉粒。
      兰芷盯着湖面,眼眶慢慢泛红。
      许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徐徐道:“这两天你一定备受煎熬。”
      “是啊,”她神色凄婉,“我们当时饮马此处,因为要找小姐心急如焚,没有留心四周,背对着杏林,我忽然感觉脑袋一疼,眼前发黑人事不知了。醒过来已经是当晚了……但是蘅芷……”她说着,愈发哽咽难言,“两位大人,请你们务必要找到小姐。”
      她哭起来悲痛欲绝,谢少雍道:“你仔细想想,你那时候在干什么?马在你左手边还是右手边?蘅芷呢?”
      “我记得我看着湖面,左手边是正在饮水的马。蘅芷在我右边,也牵着马。”
      “你们距离多远?”
      “大约三步。”
      “贼人是用什么东西击倒你的?”
      兰芷楞了一下:“什么?”
      许仪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她才茫然地摇了摇头,伸手抚上自己还缠着绷带的后脑勺,神色极为惨痛,“我不知道,就记得很疼很疼。”
      看她的样子是很难问出什么,谢少雍对她温言安慰,“你先在湖边休息一会。”

      许仪和谢少雍沉默不语的对视一眼,走到兰芷听不到的地方,才开始交谈。
      “这件事情,”许仪说,“不简单。”
      “自然。恐怕还有一点希望,司空都不会找到你我,毕竟越多人知道,”谢少雍说,“婚期越近,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敬朝都盯着邓家。如果三日内还没有邓昭的下落,这件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那时候就算邓昭能被找到,但太子妃之位也不太可能坐得稳了。”
      许仪低声一叹,“失踪足足三日,我怕凶多吉少。”
      “你所言不差,”谢少雍不出意外地表示同意,沉思着侧过视线,看着不远处呆看着湖面发呆的兰芷,若有所思,“不过我有种感觉,不论是邓家还是兰芷,恐怕都没有完全说出实情。”
      许仪抬起视线,盯着面前的谢少雍。
      “我任大理寺丞一年有余,案子见得足够多。最深的感触莫过于世人的欺瞒。触犯法律之后,每个人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都会隐瞒。”
      许仪想起家中的兄长,他也曾经说类似的话。兄长有时跟她说起自己正在查办的案件;她听得震惊,不能置信地感慨“居然有人心肠歹毒到这个地步”吗;兄长那次就取出家中的藏着的史书,让她看其中的一段,“……常山王、成安君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她不能完全相信。兄长身体欠佳,许多时候就在家中静养,这时她就会假扮成他溜去州府接替他的工作,也见过几桩不少惊人的、匪夷所思的案子。她对敬朝律令的熟悉程度不低于兄长,只要不说话,没有人看得出来。
      许仪低声一叹,才说:“司空和大将军的身份在那里,我们没办法问得更多了。恐怕也只能从兰芷身上下功夫。”
      谢雍微微一笑,“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

      回去的一路几人不再骑马,而是牵马慢行,许仪同时用漫不经心口吻跟兰芷聊天,问她邓昭喜欢什么,平时最经常做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知交好友。
      得到的回答不出许仪意料之外,邓昭就像每一个贵族小姐那样,遵守家训,每日习字看书练字,学习一些必要的女工;外出时间倒是不多,知交好友似乎没有,就家中的堂姐妹,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同龄的侄女了。不过这三个月以来,邓昭跟她们的来往不多甚至极少。她嫁给太子,在这之前需要学习许多宫内礼仪和制度,半点也不能马虎,偶尔还要进宫拜见皇后命妇等人。
      许仪说:“那你的意思,这三个月内她除了进宫,别的地方都没有去?”
      兰芷很肯定:“对的。小姐喜欢热闹,所以初三那日她非要跟着大将军出府踏春。”
      许仪问她:“她最后一次进宫,是什么时候?”
      “三月初一。”
      今日是三月初六,那就是五日之前。
      “那日她进宫,除了见到皇后,还遇到过别人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芷一怔,反问,“许大人,难道你觉得那日进宫和小姐失踪有关系?”
      许仪不动声色,“我暂时没有这么说,你直接告诉我当时情况,结论由我来判定。”
      兰芷的记忆力很不错,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邓昭进宫当日没有任何异常,她和皇后及未嫁的华亭公主就像往日一样说话,话题都是太子妃的礼仪相关。皇后是邓昭的姨母,历来很喜欢自己的这个从侄邓昭,据说她和太子的婚事也是皇后的一手促成的。皇后明明身体欠佳,还手书了一副“佳儿佳妇”送给邓昭以此勉励;随后她们顺便尝了尝西域送来的奇特水果,说起了胡人的风俗习惯;这期间太子和晋王也来过一次。
      太子和邓昭是未婚夫妻,按礼法婚前不能见面,所以邓昭在华亭公主的带领下去了皇后寝宫的集凉殿躲避了约一刻钟,等太子和晋王离开后才出来时,她和皇后再聊半个时辰就起身回府了,没有任何让人注意的事情。
      许仪略一沉思:“华庭公主和邓昭小姐关系如何?”
      兰芝说:“非常好。她们从小就认识了。”
      “她们在集凉殿说了什么?”
      兰芷摇头:“我不知道。小姐让我在殿外等候,”她顿了顿,犹豫地开口,“许大人,你问这事,难道是在疑心公主和小姐说了什么吗?”
      许仪一眨不眨盯着她,缓缓开口,“你说呢?邓小姐从宫中出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兰芝一怔,也有点领会她的意思,斟酌着说,“许大人,那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小姐确实非常高兴,比出门之前高兴许多。但我以为,那是因为皇后给她写了那副‘佳儿佳妇’的手书的原因。”
      许仪不置可否,“邓小姐对成为太子妃一事,是何态度?”
      闻言兰芷惊讶无比,“许大人,您说什么啊?”
      此问大概真的匪夷所思,连谢少雍都侧头看着她,从她的表情判断,对她的问题很是费解。
      许仪不明白两人眼中的诧异何来,只能把话进一步说得清楚明白,“我的意思是,邓小姐愿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我在她的房间看到她写的几篇字,都是情诗,也许她心中——”
      “当然不可能的!那写诗本来就是小姐想着太子殿下所写的——”兰芷忽然失声,脸却微红了,“京城里的贵族之女,凡是适龄未婚的女孩子,就没有不想嫁给太子殿下的。”
      许仪有些了然,“若能成为太子妃,的确是很多人心中所向。”
      “不是成为皇后的缘故,”兰芷摇头,“其实是殿下本人。”
      许仪一辈子罕有这样困惑糊涂的时候,茫然问,“殿下本人怎么了?”
      眼看着话题就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谢少雍轻咳一声,对她一个眼色。
      许仪会意,跟他走到旁边的树下,站住,抬起头来。她头顶的杏花开得极艳,满枝桠的杏花挂满枝头。她身段修长,谢少雍侧头看她,他自小到大阅人无数,还是心中莫名感慨。此时此地如此美景,自己这位同僚虽然不苟言笑,但还是把这美景通通比了下去。
      身为男子竟有如此容貌,不知道他的妹妹该是何等姿色。
      谢少雍发觉自己的思绪有点远,勒令自己回神。他揉了揉眉心,看表情头疼得厉害,似乎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子颜兄,你没有机会得见太子,对么?”
      许仪道:“官小位卑,的确不曾见过太子。”她职位不高,一般的朝会无法参与,自然也见不到太子。
      四下无人,谢少雍静了静,才说:“如果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了。远的不说,舍妹在一年前的元宵灯节上见过太子殿下,至今念念不忘。”
      许仪明白他的意思,惋惜道:“以谢家门第,我想也未必输给邓家。”
      谢少雍摇头,“那却是不可能。舍妹本是太子妃人选,但纳吉时,卜筮不如邓昭,也只得作罢。”
      许仪看了看谢少雍和兰芷的神色,又道:“若邓昭小姐无法嫁给殿下为太子妃,谁会高兴?我想邓昭小姐姿容秀美,可能有男子倾心于她。”
      这个问题大概十分复杂,连谢少雍都沉吟了起来。
      兰芷呆呆看着邓昭,“许大人,此事——”
      “这也没什么可忌讳的,找到邓昭要紧,”谢少雍对兰芷迟疑的态度不以为然,干脆利落地说,“感情之事我不敢枉议。我若我的观察不错的话,邓昭钟情太子殿下,但晋王钟情于邓昭。”
      晋王,是当今太子的一母胞弟,今年十八,比太子小了两岁。
      两名皇子和一名重臣之女,许仪隐约头疼。想来谢少雍所说不会有错,但事关重大,许仪还是跟兰芷求证:“你是邓小姐的贴身侍女,你以为如何?”
      兰芷一犹豫,也和盘托出道:“是有这回事。晋王确实对小姐倾心,而司空大人也有意把小姐嫁给晋王,但小姐钟情于太子殿下,不愿意嫁为晋王妃,所以此事暂且搁下了。”
      “那晋王如何?”
      “我和晋王没有往来,不知道他有何想法,”谢少雍摇头,“但晋王聪明非常,就算他心下不快,劫持邓昭不太像他所为。”
      “谢大人说得对,毕竟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兰芷道:“而且晋王脾气温和,不会怀恨在心。之前我们在宫中见过晋王几次,他对小姐言笑晏晏,一如往日,并非怀恨在心的模样。”
      许仪对此不做评论,转了话题,“我还有一问。”
      谢少雍颔首:“你说。”
      许仪道:“若是邓昭下落不知,跟太子的婚事也只能作罢。那谁家的女儿最可能成为太子妃?”
      “绑走未来的太子妃不是小事,若不是有利可图,没有人敢胆大包天的不会做这等事,”他拉着马缓行数步,马蹄踏碎了一地杏花,“但如果说谁能成为太子妃,那人选更多了。在邓昭之前也陛下和皇后也甄选过一次,几乎考虑过所有朝中贵胄的未出嫁的女儿。”
      许仪有片刻不语,谢少雍的话点醒了她。
      她想起一桩往事来。
      去年七月,他们兄妹二人曾接到过叔父的信,在信中,叔父委婉地说前两天太子忽然问他“许氏一门还有没有未嫁的女儿”,他回答说“的确还有一个未嫁的侄女”;第二天,当今天子就表示出可以选许家的女儿为太子妃或者王妃的意思。而叔父恰好无女,他可以从中举荐。
      她当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很干脆地让兄长回信拒绝此美意,她对所谓的太子妃或者王妃身份并不放在心上,没有任何兴致。
      好在叔父通情达理,没有多劝也完全不强求,于是回信说那就依照你们兄妹的意思,我会代为拒绝这桩婚事。
      云中许氏门第高贵,盛名在外,许相的名声也天下皆知,他并不需要用侄女的婚事攀附天子。
      此事过去一个月后,邓昭甑选为太子妃。
      现在想来,若邓昭失踪,得到好处的甚至包括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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