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44、第十八章（上）

　　众人心事沉沉快马加鞭回了行宫，此时已经是下午。
　　许仪回到九华宫后也顾不得休息，带着那只包袱进了房内，李明庭知道她思考案情的时无比专注，也不会去打扰，只命人将晚膳送到她的房间，自己回了殿内休息。云彦跟着李明庭回了殿内，又阖上殿门，云锦叹道：“殿下，先太子居然真的是被人加害啊。”
　　饶是刚刚如何震惊，现在众人也已经回过神来。
　　“没想到真被许大人找到证据。”云彦道，“殿下，真不愧是许大人，想人之所不能想，之前的两位大人，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河里寻找线索。”
　　“若无过人之才，也不会要她来重查二哥的案子。”
　　“殿下说的是，”云彦叹道，“许大人这等聪慧，衬托得我等犹如尘土般驽钝。”
　　李明庭随意道：“你二人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也不可人人都似许卿。”
　　云锦从屏风后闪出，道：“殿下，笔墨已经备好。”
　　李明庭走到案前，轻轻一挥手，侍候文房的两名侍女一人放下了墨条，一人将镇纸压在雪白的白麻纸上，退了出去。
　　李明庭伸手拿起案头的笔，提笔写信，“许仪推演案情时未必记得吃饭，记得让人把晚膳送到她房内。”
　　“是，殿下。”

　　李明庭忙到深夜，得到侍从回报说许仪求见。
　　他放下手中的书，抬首等着她走进殿内。殿内烛火通明，她身着白日的常服，一丝不苟地系着头冠，快而轻地走了进来。即便没有外人在场，她也一丝不苟行了礼，然后才在李明庭示意下，在他对坐落座。
　　“打扰殿下休息了。”
　　“无妨，我尚未休息，”李明庭道，“晚膳吃过了吗？”
　　“已经吃了，谢殿下记挂。”
　　“饥肠辘辘，也没法思考案情。”
　　当今太子将说这番话十分温和，许仪抬眸看他，看到他眼眸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
　　殿内暂无旁人，侍女们在许仪进殿的时候就已经鱼贯退去。案上烛光轻轻摇曳，李明庭正襟危坐道：“你现在有何想法？”
　　许仪道：“有今日发现的证物可以佐证，邓昭小姐的消息是真，只怕先太子的确为小人所害。”
　　“是，我下午已经去信，将今日的调查进展禀报父皇，”李明庭表情平和，点点头，“你今日发现证物，证实了二哥被奸人所害，也未必全是坏事。”
　　许仪一怔：“已经禀告陛下？但还有许多细节尚未确定。”
　　“我知道，我只禀明了事实，”李明庭抬抬手，又在虚空中压下，那是一个安抚的手势，“我虽说是储君，实则并不自由。我的生存之道，无他，唯有父亲的信任。二哥的案子是父亲的一大心结，有了确凿的证据，我当即刻回报，不可耽误。”
　　李明庭的话是如此坦荡，许仪无言反驳，绷紧了身体，从袖中取出地图，在李明庭面前徐徐展开。
　　“殿下，我想请问，当日的狩猎，除了先太子外，还有几队人马？各自往什么方向？”
　　“当时一共五六队人马，我往北而去，带了十五人，”李明庭一边说，许仪就在地图上将其标志出来，“赵王，楚王也有十余人的队伍，还有大驸马杜常，江夏王两队人马。”
　　“那有人和先太子同向吗？”
　　“没有。”李明庭道，“因为二哥前一日就跟父皇说，自己要猎得白虎，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狩猎路线是往西，而去和昨日父皇的路线一样。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和太子争功。”
　　“那么，诸人都是何时回来的？”
　　“我尚未过午就回了离宫，楚王不喜欢狩猎比我更早，晋王则是在先太子出事后才回行宫。”
　　许仪在地图上标上时间。
　　“狩猎的时间很重要？”
　　“不，殿下，我尚不确定，”许仪道，“任何细节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二哥一案，你准备怎么查？”
　　许仪肃然道：“我想，首先要把那假扮偷猎人的人找出来。他是此案关键。他在先太子遇害前一刻钟出现，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判断先太子行到何处，是否在挖有陷阱的道路前行。至于为何会遇上先太子一行人，可能是巧合，但先太子不予计较，放他离开。”
　　李明庭颔首：“要如何查？”
　　“有几条线索。此人在九华苑的山林中来去自如，可见对九华苑极为熟悉，应当和九华苑颇有渊源；同时，此人当不是普通人，他十分冷静，见识也多，巧遇太子后，也不慌乱，合理应对，让先太子不疑有他，竟放他离开。”
　　“你所言不错。”
　　“人的衣物会显示出许多细节和证据，”许仪正襟危坐，“我刚刚仔细搜索了那些衣物，有几处发现。其一，此人善用左手。”
　　李明庭微讶：“用左手？怎么说？”
　　“证据有二。一是那只竹哨。善用右手的人，应当吧竹哨放在左袖，方便取拿，但殿下应当还记得，我们是从右手的袖中取出的竹哨。此人的衣带上有一处绳结，却在左侧，为了方便取拿腰带上的物件。”
　　“其二，此人有一双大脚。这可以用包袱里的那双鞋为证。既要走山路，总要穿着一双合脚的鞋子才是。
　　“善用左手且有一双大脚的人，对九华苑颇为熟悉的人，并不太多，我想，是能够找出来的。”
　　“的确，但你也说此人熟悉九华苑，”李明庭目露赞许之色，“若是此人当年就已被父皇处死的话，那未必能查得出来。”
　　许仪点头：“我也想过有这种可能。当时九华苑的看管山林的吏官均被用刑，却没有吐露出什么可疑的线索，可能此人未必是九华苑现任的官吏。我需要九华苑历年的官吏的名册。”
　　“除此外，”李明庭道，“回京之后，我会跟父亲请旨，将九华苑流放外地之人调回来。”
　　“如此甚好，”许仪点点头，“殿下，我还有不解之处，明日我还要再去一趟九华苑。”
　　“好。”

　　第二日一早，众人又起了个大早，一行人快马加鞭，来到林中。
　　今日只有许仪和李明庭两人，和两人的侍从。
　　再次来到先太子事故的陷阱处，许仪命归青三人手持铁锹，在陷阱旁另挖一个同样的陷阱。
　　这山林中的土质松软，挖起来不用费特别大的力气，这三人非常年轻，不论是体力还是武艺都超过常人，但饶是这三人一起开挖同样大的陷阱，也用了半个时辰。待三人跃出地面，擦干了汗水，许仪弯下腰，从身后的地面抓起一层带着落叶草根的浮土，扔到陷阱之中。
　　“即便是新挖的陷阱，”许仪道，“但使之看上去陈旧，也是十分简便的。因此当年案卷中写陷阱有些时日一事，恐怕做得不准。”
　　李明庭颔首。
　　“若是一个人挖这个陷阱，需要两个时辰，”许仪道，“若需要更多的陷阱，需要的时间会更长。”
　　李明庭一凛，马上想通了她话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贼人挖了不止一个陷阱？的确，当时也的确有人这样猜测，但这片山林几乎被挖地三尺，也并未查到其他陷阱。”
　　“贼人苦心谋划加害先太子，自然要备好万全之策，不太可能只挖一个陷阱。若是先太子临时择路另走，又当如何？当然，这些陷阱自然是查不到的。”许仪叹息。
　　李明庭皱眉：“怎么说？”
　　“得知先太子的随从走散之后，我就疑心这山林附近是否别的陷阱，”许仪道，“先太子的亲卫失散，初看只是巧合，实则不然。殿下，设想一下，若先太子身边有二十名亲卫，那先太子坠马之后，可以择十人护送先太子回离宫，十人驻守原地保护现场。可实际上现场只有五人，还有一人也坠马受了伤。
　　“此地距离九华宫近百里，快马加鞭，往返也需要两个多时辰。所以，元泰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集四人之力送先太子回九华苑。从元泰等人护送受伤的先太子回九华苑，到陛下命人到这片山林中调查案件，已经是三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情。
　　“两个时辰，足够贼人把所有挖出的陷阱完全回填。挖掘陷阱需要一两个时辰，回填的话会快得多，”许仪到，“贼人就埋伏在山林之中，观察先太子的动静。只要元泰等人护送先太子回九华苑，就可以即刻动手。”
　　李明庭沉思半晌，道：“那贼人又是用何方法使得亲卫走散？”
　　“殿下，我相信，贼人定然是使用了什么伎俩……”许仪摇了摇头，“但我目前还未想通这其中的诡计。”
　　“不必着急。慢慢想就是。”
　　“我总觉得，尚有什么细节被我忽略了，”许仪沉吟道，“殿下，我想在附近查看一下，再找人绘制一份方圆十里内的地形图，之前的地图不足以显示附近的地形。”
　　李明庭道：“既如此，我让云彦二人做一沙盘给你。”
　　许仪一怔：“沙盘？那是什么？”
　　难得看到她表情茫然，李明庭耐心解释道：“仿造山岭河谷的地形，用百比一或者其他比尺的大小，用泥沙捏出的地形的模型出来，十分生动。”
　　“啊，原来如此。比地图还好？”
　　“正是，地图和沙盘比起来太单薄。若是行军打仗，沙盘是极其有用，地形可一目了然。”
　　许仪连连点头道：“那就最好了。”
　　李明庭于是吩咐下去：“云彦云锦，你二人一北一南去往高处，仔细看看附近十里的地形，制一份地形的沙盘给你。”
　　但云彦却怔了怔：“殿下，我们离开后，谁来保护殿下？”
　　“我尚不至于无法自保，”李明庭简单道，“我们分道而行，一个时辰后，在原地汇合。”
　　云彦云锦对视一眼。他二人是知道李明庭的脾气，说一不二，怕是很难说动他改变心意，于是两人不再多言，行礼之后就跃上马飞驰而去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景，许仪叹服道：“云彦云锦二人有如此才能，让人钦佩。”
　　李明庭道：“他二人跟随我多年，秦州一代的地图大都是他二人绘制，斥候也难以相比。”
　　“殿下身边真是人才杰出。”
　　李明庭之前就已经透露了自己对西域疆土的向往，为此他能去秦州为都督，那他身边有这等人也就稀松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