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43、第十七章（下）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阳光落在山林中，树影又短又窄。
　　他们沿着河道的一路往下，却有一条从山涧中自高而下迤逦流淌——其实那几乎不能算是一条河流，只是比溪流略宽，约莫两、三丈余宽，深约三尺，清澈见底，水波盈盈。河床多处布满卵石，笑笑石块被冲刷的光滑圆润，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五色光泽。
　　他们所在的山腰，河水顺着山涧往下静静流淌，河边有一群鹿正在饮水，被许仪一行人的到来惊到，飞快奔到树丛中去。
　　元泰小心翼翼问她：“许大人，你是要寻找什么东西？”
　　许仪对李明庭一拱手：“殿下，请下令沿着河道，往山下去行去。”
　　“好。”
　　和许仪预想的相同，河床两边较为平坦，连续数里，都是湿软的土壤，虽然没有沼泽，但一不小心靴子就会深陷其中——河水的深度也几乎不变，只偶尔有大块卵石露出了水面，上流的水流到此处，撞出雪白的水花。一行人行走在河边，鞋裤早已打湿——山中地形复杂，有时只有踩水而走，但太子殿下尚且面不改色，其余人等自然是不敢说话的。
　　溪水顺着山涧流淌，往西潺潺而下，却激烈起来——行了几里之后，一行人已经到了山下，河水在这里却陡然改道，本是往东流淌，忽然折了一弯，就像是一条被折起的玉带，硬生生掉了个头，又往西溜走。从群山中的另一个山谷而下——因为常年冲刷的缘故，河道的西岸被冲刷得十分平坦，大大小小的卵石堆在河岸上，仰头看去，翠色群山环绕四面。
　　许仪微微抬手，指向西岸：“你们在这附近搜索，看看这河道两岸有没有人留下来的物品。”
　　一行人领命去了。
　　许仪伸手指向河床，“殿下，此地河水流速并不快，若将东西扔到河水中，就会顺流而下。而这处弯道非常急，若上流有东西漂流而下的话，就会被甩到河道两旁。”
　　李明庭和许仪跟在其后，李明庭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了。”
　　许仪正待说话，归青忽然一声高喊：“大人！”
　　这拐角的河岸边上卵石堆叠，那发灰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包就卡在两个大块卵石之间，许仪对归青颔首，他伸出手将布包扯了出来，搁在石上。布包不算小，鼓鼓囊囊，上方打了个死结，就连归青也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打开。
　　包袱里东西不少，虽然曾经是在水中跑过很长时间，但归青一件件打开摆在一旁：一件皮毛缝制的灰色外袍，同样是皮毛缝制的帽子，还有一双麻布鞋子，最后，则是几把黏在一起的胡须，大约是泡过水的缘故，胡须散乱成一堆。
　　等包里的东西都完全摊开在阳光之下时，所有人都屏息不敢出声。
　　最镇定的，莫过于许仪了。
　　她伸手捻起一把胡须，胡须尾部都贴在一起，又看向元泰：“你可觉得眼熟？”
　　元泰早已震惊得不能言语，呼吸陡然急促了好几份，伸手指着包袱：“这衣物，胡须，颇像那个偷猎人的！”
　　众人大致也都猜测到了，但在元泰的直接的指出之后，所有人脸色大变。
　　饶是当今太子殿下，俊美如神的面貌上忽然染上一层肃杀之色。
　　让邓昭性命不保的消息——恐怕不太可能是假。但猜想和物证始终是两回事，这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不论如何是做不得假的。
　　元泰喃喃道：“有人易容换装，打扮成猎人，先太子出事后，就扔掉换装的衣物……”他脸色惨白一片，求助地看向许仪，“许大人……莫非，先太子真的是被人谋害？”
　　许仪沉思着，也不说话，吩咐归青：“把袍子打开。”
　　这袍子是麻布缝制，本就结实紧实，因为裹在布包里，即便泡了水又扔在荒野几年时日，却也没有特别破烂，归青将袍子抖开铺在石上，许仪一寸都不放过，从衣领到袖口仔细搜索，最后在右袖中找到了一只干燥的竹哨。
　　许仪将哨子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殿下，竹哨作何用？”
　　李明庭沉着脸，缓缓开口：“狩猎时通话不便，可用竹哨传递消息信息。”
　　“是的，许大人，”云彦惊叹不已，继续道，“如是一声长哨，是告知其他人位置所在，两声长哨，表示寻到了猎物。”
　　“也就是说，”许仪将竹哨放下，道，“那偷猎人并非独自一人。”
　　李明庭的脸色更是沉了一分。
　　“归青，仔细搜上一搜，看看这件衣服有没有夹层。”
　　归青依言而行，并不问原因；云彦在一旁看着，好奇道：“许大人，你还在找什么？”
　　“看看可有什么物品能鉴定此人的身份。”
　　“啊，是，大人英明。”
　　这番搜索用处却不大，这件灰袍是单层的，实在寻不到什么了。
　　元泰似乎还没能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只呆呆盯着包袱，喃喃自语，“难怪之前两位大人查案的时候，找不到那偷猎者，原来根本就不是猎户……”
　　许仪没接话，只吩咐归青把包袱重新裹好，作为重要证物封存。
　　元泰盯着许仪，道：“许大人，你是如何知道这河道中可能会留有证据？”
　　不光是元泰好奇，他们这一行诸人无不震惊，元家兄弟俩盯着她，连眼珠都不眨一下。
　　“我来之前就已经大致确定，先太子是被人谋害而死，而你们路上所遇到的那名偷猎人并非真正的偷猎人，此人潜伏林中，只是为了观察你们的动向。在这个前提之下，一切就可以合理解释。”
　　“此人既是假扮猎户，那之后的王御史不论花多少的功夫，都不可能找到那名偷猎人。同时，此人既是假扮猎户，那必然有与身份相配的猎户行头，譬如衣服，猎物，弓箭，总之要留下一些物件。
　　“我相信此人本就潜伏在九华苑内。他一旦确认先太子中伏，就会立刻离开林中，然后处理掉那些物件。”
　　“最快的方式是烧掉，但换装所用的服装和弓箭若不是大火，不是那么好烧掉的，还不如直接扔到寻不到的地方。”
　　许仪道：“之前的两位大人已经在山林中挖地三尺搜索，也没有寻到任何么可靠的证物。我查看了地图，我想，若真的留下什么证据，那么大概应被人扔到了河道之中，我看过地图，发现这山中的河道十分弯曲，有些地方又有浅滩，若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来，兴许会的确会留下一些证据，所以沿着河道，查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先太子去世后，大队人驻扎林中挖地三尺搜寻线索，自然也少不得要用水，此地距先太子出事的地方，已有十里，应当是官兵们从未到达的地方。”

　　一番话说完，一行人都如梦初醒。
　　李明庭一怔赞许不已，“父亲让你来重查此案，倒是对了。”
　　“殿下，此事能找到证据，也是运气使然。”
　　“什么运气，也是算无遗策，”李明庭看向许仪，“接下来如何？”
　　“早已过了晌午，”许仪看了看天色，“殿下，今日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