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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一章(上) ...

  •   谢少雍既为大理寺卿,少不得在大理寺内进行一番整顿,于是他成为大理寺卿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兰芷送回邓府,祭拜主人,待下葬之后,再行拘捕。
      这命令规中规矩,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同时派过去的看守兰芷的,还有一名大理寺狱卒。狱卒表面行驶监查之职,实则是保护。
      原以安排妥当,没想到意外真是防不胜防。
      兰芷回到邓府的第二日一早,就自杀了,且在邓昭的棺木前撞柱自尽,据说现场非常惨烈。若是没有决心,很难做到这个地步。在兰芷撞柱的时候,那名大理寺狱卒也在一旁。
      许仪懊恼之极。
      她指示兰芷回邓府之后,去邓昭灵前履行侍女之责,然后观察邓舫几日,趁着夜色,去邓舫的书房内搜索,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物品。
      没想到自杀了。
      “在灵前撞柱自尽?”谢少雍脸色一变,“真是刚烈。”
      “我怕她是有消息传递给我,”许仪亦沉着脸:“恐怕是被逼自杀的。”
      她离座而起,“我去邓府一趟。”
      谢少雍站起来:“我同你一同去。”
      许仪指了指他案头的大批文卷:“我去就可以。”
      他既然升为大理寺卿,需要批复的案卷顿时增加了数倍不止。即便他身负皇命,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谢少雍于是叹气,颔首。
      “你去吧,一切小心。”

      邓昭的丧事大概是数年来京中最奇特的一场葬礼。因为皇帝体恤,她的葬礼是由礼部制定拨款,以太子妃之礼办的,因此停在了正寝;不过因为六礼未成,却又入不得皇陵,因此规格却也不完全比照太子妃之葬礼。
      许仪到达时,到处都是白幔。穿着吊丧服的也不止她一个人,陆陆续续有官员往来进出,视线对上,打个招呼。许仪的马被人邓府的下人牵走,她出示了鱼符,被引入了邓府的正寝。
      一路上往来的都是朝中的各级官员,大都不认识,擦肩而过时点点头;许仪跟着下人离开前院到达正寝,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是昨日和兰芷在牢中的那番交谈。
      去年春天郭先生去世,当时阿兄身体欠佳,葬礼是完全由许仪主持的;因此对葬礼流程亦十分了然,虽然京中的葬礼和云中大同小异,但规格不可同日而语。
      邓昭躺在厚厚的棺木中,下人递过来一杯酒水,许仪轻轻举杯,轻声念道:“蒿里谁家地?聚饮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念罢,将杯中之酒慢慢倾倒在地上。
      下人又捧出花生等瓜果,许仪捧起一捧,手臂一挥,洒在灵柩前。她看到正寝前左侧的木柱上有斑斑血迹,心道兰芷就死在这里,不由得眉头一紧。
      然后礼成。
      在正寝前迎客的是邓舫,他满脸哀痛,到不像完全是假装的。
      许仪令归青递过拜礼,跟邓舫道:“请节哀。”
      邓舫大抵是对许仪心中还是不快,冷冷道了句“请”又要去迎接别的客人。许仪并不介怀他的态度,固执地叫住他:“我听闻兰芷自杀了。”
      邓舫不冷不热道:“兰芷是阿昭的侍女,自然应随阿昭而去。”
      “她的棺木在哪?邓大人,可否让我去看看。”
      许仪原以为邓舫要要拒绝,没想到他叫来下人:“带大理寺许寺丞过去后院。”

      这名邓府下人很是年轻,许仪一路跟他交谈,得知他目睹了兰芷撞死的一幕——当时兰芷被带回邓府祭拜邓昭,她本是伏在地上嚎哭,哭到伤心处,猛然站起来奔跑数步,然后狠狠以头撞柱,一次不成又撞了二、三次。当时起码有三十多人看到了这一幕。
      现在她和衡芷两人都停放在偏厅,是要跟邓昭一起陪葬的。这主仆三人在几日内纷纷殒命,最后葬在一起,也是不幸中的幸事了。
      因为邓昭去世,邓府忙得人仰马翻,因此两个时辰前死亡的兰芷尚未入殓,不过据下人说,邓舫下令给她换了一身衣裳和鞋子。
      “兰芷换下来的衣物在哪?”
      那下人愣了愣,很是费力的想了一下,“她的衣服?不知道……大概是扔了。”
      许仪皱眉,不奇怪。邓舫既然肯让她查看兰芷尸身,绝对是有恃无恐。
      兰芷安静躺在棺木中,双手展开,平摊放在小腹上,身体冰冷僵硬。虽然换了一身新衣新鞋,但她的头发却并未多打理,几乎还是撞死时的惨状,初看上去,发髻歪到一边,头发中红白交错。
      许仪轻轻拨开着她的头发。
      和时下不少爱美的女子用假发髻不同,兰芷有着一头浓密而柔软的黑发,长长头发发盘成了天然的发髻,再用两只木制发簪固定在头顶,是简单的样式,此刻发髻全散,以至于脑浆血液横溢,白红交错,在黑发间时隐时现,看上去也颇可怖。
      旁边的下人面露不忍之色,许仪进一步查看她透顶的撞痕,她一定用了极大的力气把自己撞死,所以前额颅骨碎裂,发迹处有极长裂痕;不过,除此外她浑身上下再无伤痕。
      兰芷并不愚笨,她选择这么惨烈而痛苦的死法一定有其用意。如果她要藏什么东西,会藏在哪里?许仪仔细端详她,她既已经被人换了衣服,那东西绝不可能还在她身体或者衣服上。
      她的手指没入兰芷的高高发髻,如在黑暗中索物那样小心仔细地摩挲着。
      半晌后,手指从才从兰芷发髻中离开,手中空无一物。
      许仪长叹一声,又嘱咐下人:“关上吧。”

      她面无表情从后院离开,就听得下人一声声传话逼近:
      ——“太子殿下到!”
      许仪有点吃惊。以李明庭的身份,本不应当来邓府祭拜邓昭的。
      驻足停下,果然看到李明庭正穿过正殿前的宽阔庭院,陪着他的是司空邓峪。
      律法中有这样一条,若是婚礼之前,姑娘的娘家犯了法,姑娘依然要和娘家一起治罪;但若是结婚之后,就和娘家无关了。同理可推,邓昭虽被选为太子妃,但在正式婚礼成之前,和皇家并无关系,以太子至尊,的确没必要出现在葬礼当场。但李明庭能够这么做,他对邓昭的感情,必然极深了。
      李明庭表情肃穆,身着一袭银灰色锦袍,腰间系着黑色腰带,衬得整个人修长挺拔;而他身后依然是云锦云彦二人。正寝前不少官员虽然惊讶,但都陆陆续续向他叩首,然后哗啦走到一旁去,静静看着太子举动。
      太子地位尊贵,自然比不得其他官员;许仪看到他接过云锦递来的火烛,躬身,亲自点亮了邓昭灵前最大的两盏烛火。在云中的葬礼,点火之职是往往是由地位最贵之人点火,意是送死者一程。
      然后,他凝视邓昭的棺木,双唇轻动,似低声说了几句。许仪心中长叹,大概也是吊丧之词吧。
      仔细想来,她是第二次看到他来吊丧了。
      去年在云中时遇到他,恰逢先生过世,当时虽然不知他的身份,但她还是尽了主人之职,把李明庭一行人请进了先生的府邸。按照云中风俗,普通人死亡三日后即可下葬,而先生临死前也交代过她,要求“早日下葬,不可拖延”;于是她领他到先生墓前,她当时递过杯酒,李明庭将其倾倒在灵前,低语数句。
      “……先生,晚辈语求见一面而不可得,乃平生之憾事。但还请先生一路走好。”
      他语气诚恳,让许仪刮目相看。她也觉得惋惜。千里迢迢前来拜访,但斯人已逝,唯剩竹林风声了。
      他是远来之客,祭拜之后两人慢慢走回先生的府邸,简单的交谈通报身份之后,李明庭提出希望能在这宅邸中住下,帮着她整理先生之前的著作。他风度卓绝,态度又非常诚恳,她不好推辞,就点了头,便同意他暂住数日。

      她整理好了思绪,朝李明庭和邓峪走去,而后躬身为礼。
      “殿下,司空。”她略微欠身。
      李明庭“嗯”了一声,脸上肃穆之色还在,心情沉重一望皆知。
      而邓峪神色同样不好,最疼爱的孙女去世,邓峪深受打击,但风度不失,在许仪躬身时微微颔首。许仪道:“司空,请节哀。我寻人不利,愧对您的托付。”
      邓峪心知眼下情形对自家不利,却不似邓舫那样不近人情,只抬头仰望天空,半晌后长叹一声:“生死有命,难以预料啊。”
      李明庭冷冷道,“与其说生死有命,我看司空府上家贼难防。”
      这话尖锐之极,饶是邓峪这样的老臣也面皮一抖,半晌淡淡回答:“我正在府中彻查。”
      “这就不必了。”
      许仪抬起头,和李明庭视线对上,她抿了抿唇,电光火石见明白了当今太子殿下的意思,接话道:“我记得贵府上还有五十名胡奴?”
      邓峪回答:“是的。”
      许仪道:“奚三一人实在难以成事,我想,府中的这些胡奴,还有不少是他的内应,实在不当放过。我想盘问他们。”
      “自然,”邓峪道,“都已捆着。”
      李明庭面无表情道:“邓府并非刑讯之所,既如此,今日内,请司空把人送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审问,务必要审问出幕后主使。”
      邓峪面色凝重,捋了捋胡须,缓缓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许仪和李明庭一起离开邓府。有侍从开路,两人策马,在坊间的长街上并肩而行。昨日晚下了一场春雨,空气潮湿清新,路面因是石路,下雨亦无泥泞,马蹄轻轻踢打路面,慢悠悠地穿过横街。
      李明庭侧过头看她一眼,开了口:“找到邓昭你有大功。升谢少雍为大理寺卿,是我的意思。我相信,你不会觉得我举动偏颇。”
      她微微一惊,“臣知道。谢少卿自然比我更适合大理寺卿一职。”
      许仪之前已经隐约踩到这其中的关节,只是没有想到殿下会亲自同她解释。她颇感激李明庭的举动。她知道自己履历尚浅,又刚到京城,提拔速度太快,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李明庭问:“我听说,阿昭的另一名侍女自杀了?”当今太子的眼睛向来光华灿烂,锐气逼人,此时却难得的失了锐气,只有如古井般的深沉。
      许仪答:“是的。我已经查验过她的尸身了。”
      “有何发现?”
      许仪将这两日自己的调查过程一一道来,又从袖中取出了半寸长裹得极小的小小纸卷,“……我疑心不已,果然从兰芷的发髻之中发现了这个纸团。”
      其实这纸团许仪也是第一次看,她慢慢将纸卷展开,摩挲着纸张,才发现那应当是从一张素白宣纸上撕下来的纸片,约莫有半寸宽,一寸长,上书几行小字。
      ——上无攸利,继不获身。念小园之苦盾日,宜秋风之过咸阳。
      因为纸张有残破,上字之前,身字之后,都有残缺。
      纸张白皙透薄,是贵族常用的宣白纸;而字迹亦非常工整。
      李明庭沉吟道:“看上去像是一封信。”
      许仪道:“兰芷既以性命保护此信,想来应是至关重要,其中或有什么暗语需要解读。”
      李明庭点头。
      许仪又道:“殿下,这字迹你可认识?”
      “不认识。”
      许仪将纸团重新纳入袖中,又道:“现在看来,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邓舫,但我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我今日试探过邓舫,他态度坚如磐石,不能直接盘问。如殿下所言,我欲先从奚三入手调查,待邓舫放下戒备后,再出其不意,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骑飞来,许仪看其打扮,大约是宫中禁卫。为首之人在数步外跃马而下,疾步奔到李明庭坐骑面,躬身道:“殿下,皇后旧疾复发,请您速速回宫。”
      李明庭面色一紧,应了句“好”,又侧头看了许仪一眼,道:“你且安排。既要引蛇出洞,那就早日放出诱饵。”
      “是。”
      许仪躬身相送,直至李明庭消失在视线尽头,方直起身来,又策马去了尚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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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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