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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恶报 ...

  •   崇华宫侧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皇后,宫人们战战兢兢立在殿外,听着里头摔打器具的声音。

      窗户也被砸了个大洞,夜风倒灌进来,周云绮发丝凌乱,一只凤冠也远远扔出去,她满面泪痕,眼睛里却是如火燃烧。

      “是你让她来的?让,我的女儿,看我不堪的样子?”

      皇帝依然是坐在桌边,手里还捧着那盏七宝琉璃灯,垂眼将其置于桌上。

      “并非是我……你便当是我吧,她总该知道的。”

      皇帝在她面前不再自居为天子,亦不自称为朕,他探过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把那盏琉璃灯推到她面前。

      “这几日,我请了匠人进宫亲自学的,是你最喜欢的琉璃荷花灯。”

      周云绮猛得站起身,带起的风吹得烛焰一阵摇晃,她夺过那盏灯就奋力摔在地上。琉璃碎裂,灯火忽闪片刻也暗了下去,蜡油滴落在地毯上,将其上的毡毛一团团凝住,肮脏又凌乱。

      她浑身颤抖着,声音如刀似剑,带着浓稠的恨意:“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什么琉璃荷花灯,而是与我一同在湖里放花灯的人,是阮郎!你年前赐死的阮项!”她说到最后,已是难以自抑地痛哭出声。

      “再精致的荷花灯,出自你手,都让我倍感恶心!”

      周云绮的呜咽声犹自响在耳边,皇帝侧头去看地上碎开的荷花灯,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弯着腰拾起破碎的琉璃片,起身去门外吩咐下人们走远些。

      等他再回来,周云绮已经从梳妆台取了几罐桂花油,浇在了锦被上,帐帘上,地毯上。

      “云绮。”

      “你不配这么叫我!”

      皇帝顿了顿,道:“你还有两个孩子,便是再恨我,也不要伤害你自己。”

      周云绮捏着桂花油罐子的手愈发收紧,直捏得那瘦骨嶙峋的手绽起青筋。

      云禾刚刚认出她。可惜,她不是个好母亲,不能再与她共享天伦,她为今能做的,只有亲手杀了皇帝,以告慰阮郎在天之灵。

      可是她实在不甘,皇帝有疾,本来就命不久矣,即便自己杀了他,也不能解恨。

      周云绮想起了玄淇。玄淇是她的亲生骨肉,可她没办法爱他,甚至无数次对他起杀心。稚子无辜,但玄淇终究姓秦,是他的血脉,亦是他最爱重的孩子。

      皇帝刚刚为她设计一出假死之时,她只住在别院,尚且不服,不愿入宫,更是拒绝与皇帝同房。她以为自己不从皇帝便拿自己没办法,毕竟册后大典涉及方方面面,她若不配合断然进行不了。

      她却没想到,皇帝能狠心至此。

      他一连杀了五个幼子,每杀完一个,就倚在她床边捉她的手来亲,笑言:“一些人家常有妻室无子通房不许有孕的规矩。云绮的孩子不出生,这些孩子我都不想要。我只想云绮顺应天意为后,咱们的孩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嫡子。”

      周云绮躺在床上,浑身发抖。他爱杀就就杀,是他断子绝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当他杀到第六个孩子,在她床边告诉她那个小皇子才刚刚出生,小小软软的人儿就要离世,她终于抗不住了。

      在皇帝的期待和周云绮的厌憎恐惧中,十皇子秦玄淇出生了,并且平安长大。在他之前,六个皇子排行都空缺,于是人们称这位沈皇后为真凤,十皇子也是当之无愧的福星。

      周云绮从过往记忆中抽身而出,手上动作不停。皇帝该死,她要亲手烧死他,就像他烧死阮郎那样。

      皇帝静默坐在桌边,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和缓出声道:“若是这样能让你心里舒畅些,死在你手里我也甘之如饴。”

      周云绮一阵恶心,回身就高高举起桂花油小罐砸他。她卧病许久,手脚都失了力气,那罐桂花油没扔出多远就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几圈,淌出些粘稠的油液。

      皇帝愣愣看着周云绮细瘦如柴的手腕,仰头闭上双眼:“云绮,你尚在闺中时,我自信一定能娶到你,我们有打小的情谊,定能举案齐眉。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云绮直欲作呕:“我成了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都是拜你所赐!”

      皇帝摇摇头:“不,只怪两个人,一个是父皇,一个就是阮项。若非父皇把你赐婚到江南,我不必急急忙忙为你换嫁换去阮府,若非阮项抢了你的心,我登基后咱们定是神仙眷侣。”

      周云绮恨得发抖,事到如今他还在怪旁人:“什么儿时情谊也被早被你耗光了,休要再提如果,你我只能是仇人,不做他想!”

      皇帝自嘲一笑,定定看向她:“好,你我就做仇人,你与我,连着诸多仇恨是非,都付之一炬吧。”

      他骤然起身,走到灯烛边,掀开灯罩,端起烛台便径直往床边走。

      “父皇莫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儿臣尚有一好消息告诉父皇。”

      皇帝似乎早有所料,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到一身月白色锦袍的三皇子,面露嘲讽:“什么好消息?你已杀了老大?”

      三皇子忍不住发笑:“大皇兄不足为惧,儿臣便由着他再筹备筹备。儿臣此行,皆是为了父皇。”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此时来这一趟十分碍眼:“你倒是有本事。有什么话说了就是,莫要扰了朕与皇后。”

      三皇子突然没来由地朗声大笑,似乎很是快意:“父皇可真是宠爱母后,可惜母后的心不在您这里啊。”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滚出去。”

      然而眼前这个没有滚出去,外头却又进来一个红衣烈烈的青年。

      “秦如轲?”皇帝眯起眼睛,“你怎么和他混在一起?昨日你不是见过阮丫头了?她莫非没有告诉你,她是皇后的女儿,老十的亲姐姐?”

      秦如轲神色懒懒:“我只知道,云禾想要她母亲高兴,她母亲是最不希望十皇子登基的人。”

      周云绮的眼眶又红了,佝偻着身子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皇帝却没想到秦如轲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你就帮着老三登基?幼稚。玄淇还活着,又有你这个姐夫,他若是登基了,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们?”

      三皇子神色一凛,道:“父皇给母后设计过假死,儿臣自然也能有样学样。若要我名正言顺,老十本来就该换个身份,没了皇子身份,我必然不会再忌惮他。”

      皇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们两人,一个比一个天真,是真傻还是装傻?只要玄淇一日还活着,你就一日不会停止猜忌,秦如轲亦不会放下心来。非要你们决出生死,方能真正安定……”

      这是挑拨之言,却也是实话。

      “好了,”秦如轲突然挂起笑脸,“我二人今日来,不是听您说这些的,而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禀。”

      “朝廷有位清流重臣,年前出了意外去世,如今我二人却听说,此人尚在人世。”

      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提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清流重臣?年前?意外去世?

      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周云绮也慌着擦干泪,惶惶然焦急看向他们。

      “您猜到了,不是吗?就是阮太傅。”秦如轲恶劣一笑。

      皇帝楞在原地,冷风从窗户破洞里吹进来,他才好像清醒过来,骤然暴怒,烛台也不知扔到哪里去,拔出床边佩剑就发狠刺向秦如轲:“你胡说!”

      寒芒一闪,兵刃相接,秦如轲拔剑挡住他的攻势。皇帝已过不惑,即便力气因着暴怒而增大,行动亦不如青年人敏捷,三两招之间就被秦如轲按倒在地,银剑就这样横在天子颈间。

      皇帝不顾脖子上的剑,死命挣扎起来,双目血红,反复喝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挣扎得厉害,脖子上已经渗出不少血来,秦如轲怕他死了,便扔了剑,在他耳边笑道:“当着阮夫人的面,我可不敢胡说,要是叫阮夫人白高兴一场,云禾第一个饶不了我。”

      他故意叫周云绮“阮夫人”,更是踩中了皇帝的痛处。

      他确实占了她十年,可是她心不在他身上也就罢了,如今自己快要死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再投入昔日情人的怀抱?

      “她是朕……亲册的皇后……我们有一个孩子……要继承大统……继承朕的江山……”

      皇帝的脖子上汨汨流出血,胸前的金龙盘绕,染上了一片暗色血红,他喃喃念着胡话,双目失神。

      秦如轲因为太子的事对皇帝万分憎恨,又想起他对阮云禾父母做的诸多事情,便恶狠狠道:“皇后?阮夫人百年后会与阮太傅合葬,你便守着那无人的后陵吧。”

      周云绮已经顾不上皇帝了,呼吸急促着上前几步,颤着声音道:“阮郎,他,怎么样了?”

      秦如轲的目光温和了些:“夫人别担心,阮太傅很好,等这些事情结束,你们二人便可见面。”

      “见面……”周云绮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已经十年未见。更让她心酸的是,她一想起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心中比期待更浓烈的,是恐惧。

      她现在这样,真的能见阮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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