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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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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
司向怀微微侧头,余晖在他侧脸上打出精美的光晕。
“何事?”他淡声道。
高安道:“陛下让奴才传达于您,说是今晚有宴会,希望国师可以赏脸出席。”他笑着挠了挠头,这个小太监刚入宫,对很多事情都不大了解,还是副天真的模样。
“不去。”司向怀转过身去,没有再看他。
高安脸上的笑容略微垮了一点,但还是坚持道:“可若是大人不去,陛下想必又是要怪罪下来了。”他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人,脸上莫名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之感,让司向怀倍感不适。
司向怀默默抿了一口茶:“怕他怪罪不成,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大人可真是要折煞奴才了,”高安苦着脸说,“陛下待大人那必然是恭恭敬敬的,可怕是要把火撒在奴才身上。”
司向怀沉默了半晌,他一时的不答让高安心里更加紧张,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罢了,”须臾后,他重重一嗟,“劳烦转告于陛下,我会出席晚宴。”
高安闻言瞬间喜笑颜开了,他连忙点头道:“多谢大人体恤!奴才这就去告知于陛下!”他冲司向怀颇为真诚地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
司向怀看着他跑走,眼神不明。
他不过是今日心情好了些,才答应了这个本就荒诞的恳求,放在平常,一个小太监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低声笑了出来,莫非自己今日应下了高安,这小太监就真把自己当成良善之辈了?
司向怀将茶杯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陶瓷清碰在檀木上的声音格外清澈悦耳。他能在宫里遇上如此纯洁的人倒是难得,只是不知这份纯真能维持多久了。
手指轻划过桌角,司向怀想,半年吧,半年够把一个干净的灵魂弄脏了。他旋即摇了摇头,不,半年太长了,其实根本不必。他赌只用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让这个深宫再同化一个可怜虫,太正常不过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下了山,司向怀望向窗外,微叹了口气。虞棠想要他去参加朝臣的宴会,这也并非第一次了,之前都被他找各种借口给拒绝了。今日既然是应了下来,那便只能硬着头皮参加了。
只是怕自己的出现会扫了他们的兴,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谁要是惹了他,难免会让场面极为难看。
司向怀将脸上的面具往上推起,让最后的阳光照拂在这双长年笼罩在阴暗里的眼眸上。
整个皇城内无人知国师真正的容颜,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的也只有虞棠一人。
虞棠曾经问过他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司向怀微微一笑,对,他记起来了。自己是一脸高深莫测地回答:大人的事,小孩问什么。虞棠脸上那失落的神情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或许知道这是司向怀的禁忌,便是长大后虞棠也未再提起此事。他脾性好,性子也温和听话,一天的烦闷下来,司向怀总能在小徒弟这里找回片刻的宁静和舒心。
这么一想司向怀难免有些愧疚,虞棠从小到大都十分善解人意,对于他种种要求都能做到包容,而自己身为人师,连对徒弟开的一个小晚宴都避如蛇蝎,着实是太不厚道了一些。这么想着,他重新戴上了覆面,来到镜子前,将自己披下的乌发重新扎成一个发髻,再插上了一根玉簪。
晚宴马上要开始了,至少在去之前,得把自己的仪表给收拾得干净一些。
月光闪烁,司向怀披上厚裘离开了国师府。
他身边从来不带侍从,人也是独来独往的,不过这么一来其他伺候的人也挺庆幸的。京城早有传闻说国师脾性古怪,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自己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下人对于司相怀都是能避则避,毕竟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确认一个传言的真伪?
他不坐马车,反正国师府离皇宫也不远。司向怀喜欢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没有人相随,才会有安全感。这块地离居民区远,因此晚市的喧嚣声听起来十分幽远,对于他而言,这刚刚好。皇宫前的禁卫基本都认得他,见到来人便直接放行了,虽然多少对于国师大晚上的来皇宫有些困惑,但他们都深愔少知便不惹是非的道理,一句话也没多问。
栖梧宫灯火通明,阵阵欢笑声传来,晚宴已经开始了。
司向怀站在店门前,清冽的眼眸透过面具望了过去。此时已入冬末,天气转暖,但是皇城靠北,因此夜晚常常还会落雪。厚重的积雪堆在屋檐上,竟是另一种别有的韵味。
他不再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饮酒作乐的大臣们还以为又是一个来送菜的侍从,并未理会,只有坐在最正中的人抬起了头,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他喜道:“师尊你可算是来了!”
司向怀看向自己的小徒弟,虞棠的脸颊红扑扑的,相较于屋外,殿内暖烘烘的,眼下那红晕很明显是闷出来的。
莫名心软了几分,司向怀将挡雪的裘衣脱到了一旁的衣架上,随口应道:“嗯。”
再次抬头时,司向怀才发现原本还在嬉笑的大臣们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用颇为敬畏的眼光望着他,好像他是尊神像一般得好生供着,否则如来佛祖就要降罪下来了。
果然,怕的就是他们这样。
司向怀没有理会他们,大步来到了虞棠桌旁,毫无芥蒂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殿内鸦雀无声。
虞棠低笑了起来:“各位爱卿可是有事?一下子这么安静。”司向怀横了他一眼,这不明知故问嘛,搞得他难堪。
听虞棠这么说,那些大臣才有些迟疑地继续讨论了起来,可殿内的气氛却毫无先前的热闹。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司向怀低声埋怨道,“要不是那个小太监说我再不来你得罚他了,我才不会过来。”
“师尊说的可是高安?”虞棠挑了挑眉,“他是内人府新挑来伺候我的,办事麻利,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罚他的。”
一旁的侍女见司向怀坐在了虞棠旁边,不知该做些什么,犹豫了很久,终于怯怯地跪在了一旁问道:“国师大人需要奴婢为您再安一张桌吗?”
司向怀淡淡地看了过去,那侍女胆小得很,被看了一眼就狠狠一哆嗦。
“不必了,再帮我拿一个酒杯即可。”
“是。”
看着司向怀和侍女对话,虞棠忍不住笑出来声:“师尊,你吓着那个小姑娘了。”
司向怀说:“吓着就吓着了吧,这也是新人?”
虞棠点点头:“的确。”
司向怀不屑地哼了一声:“瞧那副小心翼翼的样,一看就没在宫里混过多久。”
“师尊说得对。”
司向怀微微侧头看向他。小崽子正一只手撑着脸对他笑,傻乎乎的,他想。
“不过你以后还是多挑点有经验的好,”司向怀从侍女手中接过酒杯,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你是皇帝,总会有人想要在你身边塞人,谋求富贵也好,图谋不轨也罢,都得小心。这内人府登记混乱,想要篡改一人的身份经历都太容易了,你还得多长一份心眼。”
“师尊说得对。”虞棠应道。
他冲司向怀举起酒杯:“干了这杯吗师尊?”
“干。”
司向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滚烫的烈酒顺着喉咙流入。他不由呛咳了起来,虞棠连忙帮他拍背顺气,有些自责地说道:“是我不好,我应该给师尊准备淡一点的酒的。”
“咳咳,无妨。”司向怀把他搭在自己背上的手扒开,坐正了身。
虞棠似乎还有些担心,想要继续关心,但是司向怀却颇有些不耐烦地问:“对了,之前教你的剑法九重你学会了吗?”
“那是自然。”虞棠答道,“不如等晚宴结束了,我舞给师尊看。”
“可。”司向怀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地为自己又满上了一杯,方才的酒虽然烈,但是却极为好喝。
虞棠依旧撑着头看着他将这一杯也喝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不增也不减。
司向怀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虞棠笑道:“想师尊真好看。”
司向怀一噎:“胡说八道。”
不料虞棠却认真地描述了起来:“师尊是好看,若是让别的姑娘看到师尊的长相,那必然是会被师尊的风骨所折服,只可惜师尊一直戴着面具,招不来那些烂桃花来。”
“招来了也不要,”司向怀道,“麻烦。”
“师尊嫌麻烦?”
“嗯。”司向怀又抿了口酒,“不说我,说你。再过半年你就要弱冠了,也该广招天下选秀了,好早留子嗣。”
虞棠无奈道:“怎么连师尊都催我?现在天下太平,那些大臣们闲得没事儿干就一封封奏折送来,让我招妃子。我不想招,他们又能奈我何?”
司向怀将杯子放回桌上,他总觉得头有些昏沉,或许是喝多了吧。“你现在不招也无妨,但是也不能拖太久,否则难免让人生了口舌。”他答道。
“我不在乎。”虞棠耸了耸肩,“我是皇帝,他们管得着我吗?”
司向怀不由失笑:“他们管不着,我管得着。”
虞棠委屈道:“师尊你怎么也这样?”
可这时司向怀却没有再回答他,他觉得很困,眼前动不动就会黑下来,思想也十分缓慢,就像一滩泥水搅和在头颅里,极为难受。
虞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有些紧张地凑到了司向怀脸前:“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没什么......”司向怀皱眉道,他有些艰难地站起了身,“就是累了些,我先回府了。”
虞棠着急道:“我陪你回去。”
“不,不用。”司向怀把他伸出的手推开,有些蹒跚地朝殿门走去,“我自己走。”
“那我好歹也让人带你回去啊。”
“不用了。”司向怀随手抓起了门口搭着的厚裘,随便往身上一披,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胸口绳结都系错了,“我,我先走了。”
他身边的一圈大臣都不敢作一声,沉默着看他走进风雪漫天的夜里。
“师尊!”虞棠赶紧跟了上去,却被司向怀颇为严厉的一句“你回去!”给喝退了脚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向怀一人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为止。
“今天宴会提前结束,”虞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道,“各位爱卿先回去吧,来日朕再好好补偿各位。”
大臣们都是老狐狸精了,纷纷应下来,各自退了下去。
终于,殿内除了伺候的几个侍女在收残局,还有不发一言独自站着的虞棠,便空无一人了。
虞棠脸上的神情在跳动的烛光中晦暗不明,他大步走出了栖梧宫,没有再回头。方才还唯唯诺诺给他们斟酒的小侍女于此时抬起了头目送他离去,脸上是与之前相差甚远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