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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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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省,河县,期望小学门外。
大雨如注。
姚立宗远远就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在他们校门前站定。
他心下疑惑,忍不住停下来远远观察起那个小伙来。
小伙长得挺高、身形清瘦,穿了条及膝的短裤配一件运动卫衣,脚上踩了双白色运动鞋,手里举把大黑伞,一副休闲打扮。
好像是在看校门口贴的那张招聘广告。
姚立宗心里约莫有了数,他加快脚步,上前与那小伙搭话:“小哥,你是来支教的志愿者吗?”
对方转身,警惕地打量着姚立宗,没接话。
姚立宗见状,心说自己也是,应该先给人做自我介绍的。
于是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啊,我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在校外站着就有点急,我没别的意思。”
“我是这所期望小学的校长,要是你想来我们这做志愿者,我们进学校里谈。”
对方一脸莫名,似乎没有听清。
风大雨疾,雨声砸在屋檐伞面噼啪作响,姚立宗努力扯着嗓子说话,但说实话,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
没办法,姚立宗越过那小伙,径自推开校门,冲那小伙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跟过来。
进了室内,好歹是能听得清人声了。
姚立宗拿毛巾擦了擦自己被雨淋得半湿的脑袋,从桌上拿了包抽纸,递给那个小伙子,又重新问了一遍:“不好意思,刚才外面声音太大,你估计没听清楚。我自我介绍下哈,我是这所小学的校长,我叫姚立宗。你是打算过来支教,来当志愿者的吗?”
那小伙接过纸巾,道了声谢,回答说:“在这支教有什么要求吗?我之前看过一点资料,好像还挺复杂。”
姚立宗拉开板凳,示意大家坐着聊。
他先问:“你看的是三支一扶的招募资料吧?”
然后也没等对方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了几张宣传页递了过去:“是这样的,一般来说支教都是要通过三支一扶政策考试的……但我们这个学校吧,”说到这,姚立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们学校算是边远山区,要求没那么高。”
他指校门口的方向:“我看你在我们招聘广告面前站着,估计你也看到了。我们这的要求就是高中以上学历,普通话标准就行,不复杂的。”
说着,他打量了下眼前小伙,见对方神态自若,又笑笑:“当然我听你说话一点口音都不带,普通话这点你肯定是符合的。那再有就是有份题目,你要写一下,让我们确认你的水平的确能教孩子,然后你再跟老师们备几天课,就可以独立教学了。”
看得出来这是早已念熟了的说辞,姚立宗这一长串解释说下来,连磕绊都没打一个。
姚立宗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抽了张卷子出来,把纸笔递给小伙,示意说:“喏,就是这个,你写来看看。”
桌子对面,小伙拿着卷子看了看,也不多话,拨开笔帽就开始填写卷面。
姚立宗站起身,装出一副要倒水的样子,一边问那小伙要不要也来一杯,一边走位移动,用余光扫他的卷面。
他们这套卷子不是普通考卷,题头是要写自己基础资料的。姚立宗刚才没来得及问,现在趁着这小伙子写卷子的时间,他也刚好看看,这小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姚立宗倒了杯水,站在小伙身后假装喝水,眼睛飞快瞄上试卷题头那几栏。
原来这小伙子叫方林,今年二十三岁,本科学历。
姚立宗下巴微微抬起。
籍贯和地址那几栏稍微排得有点后,被这叫方林的小伙肩头挡住了,他有点看不清。
——“籍贯:汉”
姚立宗看着卷面,心里了然:“原来是汉族的呀,难怪会来河县旅游。”
毕竟,河县这穷山僻壤的,又没名气,唯一特别点的,就是少数民族多点了。
河县总人口三十五万,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少数民族,走到街上,撞见哈尼族、彝族、傣族、瑶族的比例可比见着汉人的比例多多了,靠着这个,倒是吸引了些想来见见异族风情的都市人——但也少,所以还是穷,小学都得靠慈善组织筹款募捐。
姚立宗喝了口水,大概摸清楚了这小伙的基本情况:看来是个想趁年轻,四处逛的后生仔,还能浪、就拼命浪。
姚立宗觉得无趣。
自打他们这间小学建校以来,五六年了,毕业生没送走几个,这种心里头装满了“理想与远方”的年轻人倒是送了不知道多少批。
基本上都是干不长的,头几天还热血上头,努力备课,到后来就嫌东嫌西,准备跑路了,干过一个学期的都算有毅力。
姚立宗心下不屑,便觉得没什么可看了,但想一想,也就只剩下一栏,好歹还是看完,于是头又开始小幅度地左挪右移,想去瞧他地址栏那填的是什么内容。
那项位置有点偏,被方林的肩颈挡去大半,姚立宗摇头晃脑看了半天,就看见个“海”字。
估计不是海市哪个大学毕业的,就是海市本地人吧。
姚立宗在心里叹口气:又是个大城市来的呢。
这几年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一大批年轻人大喊口号,说要“逃离北上广”,说得好像当初千里奔袭,考学招聘,非要去一线城市里挤的,不是他们一样。
姚立宗把下巴收回来,刚想偷叹一口气,还未有所动作,突见方林一个转身,他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杯盖砸了。
方林抄手捞住了姚立宗的杯盖,冲他一笑,把试卷连同杯盖一起递了过去。
姚立宗赶紧把东西接过来,放下杯子,去看卷子。
说实话,试卷的题目都是小学生难度,最多加点初中的内容,只要不是靠作弊上学的,谁都能答得上来。
姚立宗草草扫过,没发现有错,于是打算掠过这节,和方林聊聊备课的事情。
可把卷子收起来时,姚立宗视线一瞟,突然瞥见:地址栏上写的居然不是他料想中的海市。
上面扎眼的“海外”俩字,把姚立宗惊得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不止是个城里人,还是个从外国来的,外国人呢。
方林见眼前的人盯着卷子上的一处看个不停,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试探地询问:“怎么,我哪里做错了吗?”
姚立宗连忙摆手,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讷讷道:“原来小方老师还是个外国人啊,你是……美国的?日本的?还是韩国人?我完全看不出你是个外国人啊,说话也没口音啊,你是华裔吗?”
“差不多吧。”方林含糊回答,“挺远的一地方,不太常见。”
“东南亚?是东南亚吧!”姚立宗把卷子往桌面上一拍,“我知道的,不常见的老外,还会中文,你是马来西亚人!”
他脸上的笑瞬间灿烂起来,接过方林的手,又捏又攥:“老外好呀,我老在电视上见到老外,没想到,今天自己也碰见个老外了!讲定了!既然你是老外,那你英语肯定好,你来当我们的英语老师吧。”
“不怕你笑,英语一直都是我在教。我们课后常聊,就怕学生们一直听我带口音的英语,以后出去,都听不懂人家老外讲的正宗英语了。没想到今天运气好,居然还招到个外教……”
正说着,校长室的门突地被人砸撞起来,一声接一声,砰砰作响。
姚立宗吓了一跳,转身去看。
玻璃窗旁,一个穿着塑料雨衣的女人站在门口,不停砸门。
姚立宗小跑过去,拉开房门。
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满脸焦急,张口就叫:“校长,徐老师好像昏过去了。”
来人姓陈,叫陈丽娟,是小学的常驻语文教师。
姚立宗没听懂情况,追问来人:“怎么回事?小陈老师你把话说清楚。”
陈丽娟说话语无伦次,像是彻底慌了神:“就是先头那个徐老师,来了两个月的那个,教数学的那个,徐妍,徐老师。”
“我刚给学生上了语文课,拖了下堂,我本来想着,等徐老师过来,我跟她道个歉就行了。没想到她的课都开始了,还没见到她过去,我就让学生在教室里面等等,我过去看下徐老师是不是没拿伞回去,现在走过不来。”
“结果我去宿舍门口,拍了半天的门,她都不开门。我就着急,我就去办公室拿了备用钥匙开门,结果一开门,就看见徐老师躺在床上,怎么都叫不醒,脸上苍白苍白的,我摸她额头,也没发热,但就是叫不醒,怎么都叫不醒。”
她几乎是要哭了,六神无主地说:“校长,还好你这边开门了,要是你这里也没人开门,我就要吓死了。”
姚立宗也吓出一身白毛汗,连忙追问:“怎么回事?小徐老师病了吗?”
怎么会突然醒不过来呢?别是大半夜发烧了吧?
这要是半夜就昏过去了,到现在,这都有半天了吧,这姑娘还醒的过来吗?
就算能醒过来,这烧都发这么久了,不得把脑子烧坏啊。
姚立宗心里着急,摸过雨伞就往雨里奔。
还没走开两步,忽然被人叫住了。
他回头去看,却见方林也拿起了伞,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把伞撑开,边撑边问他能不能也跟过去看看。
简直气定神闲。
姚立宗原想拒绝,他觉得小方老师是男性,小徐老师是女孩子,又不熟,让他去女生宿舍,太不合规矩了。
但转念一想,眼下情况紧急,也讲究不了什么男女有别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吧。
于是急急点头,拉着方林就往女生宿舍跑,边跑边在心里嘀咕:“这外国人真是什么事都不急啊,人命关天的,他还在那慢腾腾开伞。听说老外做事特慢,连个公交站都要建三年,真是,忒没效率。”
身随心动,姚立宗胸膛不自觉地挺了起来,在心底暗自发誓:“等一下,一定要让这个小老外看看我们中国人,是如何团结、友爱,行动迅速,还互助进步的!”
电视上都说了,老外面前,咱们中国人的每个举动都代表着中国的国际形象!
这种时候,他可不能给国家拉胯!
姚立宗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那个叫方林的小老外身上,拉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攥得更紧了些。
肉贴肉的,姚立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拽着方林往宿舍楼跑的脚步微顿,疑惑地看了眼方林被自己拽得死紧的手,抬头问了句:“方老师,你很冷吗?”
方林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姚立宗看了看眼前越来越大的雨势,奇怪地说:“怎么感觉你的手,凉得跟冰块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