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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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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一如既往的昏暗,谢蕴一袭红衣,坐于奈何桥边,斟着酒,他早就厌烦了周遭的鬼哭狼嚎,叹了一口气,他一向是不愿多待的,可自从查察司陆判官下界之后,这许多的事情便被推到了他头上,一时难以脱身。
“谢判官,谢判官……”这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谢蕴定睛一看,原来是黑白无常。
白无常原名谢必安,黑无常原名范无救,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们出游至南台桥下时,天上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雨。谢必安回去取伞。怎知,他走后突然暴雨倾盆,河水暴涨。范无救留在南台桥下痴痴等待,直到被水淹死。而谢必安取伞回来后,认为是自己害了他,便吊死在了桥柱上。
谢蕴向六案功曹求了情,这二人得以留在阴律司中,免受轮回之苦。
谢必安吐着长舌,扬着一张笑脸“可算让我找着您了,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
谢蕴:……
他看向范无救,可这人却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别卖关子了,先说说好消息。”谢蕴无奈道,嘴角却不自觉有了微微笑意。
“好消息是,上面允了您的折子了,倒是能休沐,可是好巧不巧,下面出了事儿了,您可有的忙活了。”
谢蕴挑了挑眉,自他整理阴律司百年,二界已许久相安无事了,倒是不知是什么麻烦,竟要他亲自出手,他看着谢必安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看来怕是只有自己去了才知晓了。
“大人”,谢必安递给了他一个白色锦囊,上面用金线勾了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这锦囊可得到了下面再打开”。
谢蕴接过,这锦囊隐隐给他熟悉之感,触手柔滑细腻,缎面泛着珍珠般的织物光泽,知晓这是好东西,便收下谢过。
彼岸花开的灼灼妖艳,一大片一大片的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轮回司的泰媪孟婆就在这里舀着汤,哼唱着不知名的古老歌谣。
看见他要过桥,忙拦住他“过不得哟,过不得哟,得喝了汤……”
谢蕴笑着解释道:“领了命的,谢必安说下面有些麻烦,还差人解决。”
孟婆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眸中是他看不清的复杂“罢了,走吧,走吧,只是你这一走,老婆子我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你了。”
谢蕴笑道:“哪能呢,天天在这鬼界闷着怪无聊的,等此次事情办完了,我可得好好给您讲讲人间的奇闻趣事。”
自从谢蕴执掌阴律司起,孟婆便一路照顾着他,他也是从心底里尊敬这位老人。
孟婆笑了:“我可记着你的话了。”
孟婆看着那一袭红衣过了奈何桥,还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继续熬着汤。
——人间,谢府——
谢尚书老来得子,谢府大喜,今日是谢府小公子的周岁宴,满府张灯结彩,满座宾客皆欢。
谢蕴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元宝钱币,印章刀剑,在看看谢父谢母满含期待的眼神,他头就大了起来,转眼,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不是他的生死簿和勾魂笔,他正愁没办法把这两样东西带上来呢,于是他一把把这两样东西抓到怀里。
谢尚书看着,大笑了起来“好,好啊,我儿将来必是个有文采的。”
谢母嗔了他一眼,可是脸上的笑意仍是收不住的。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通报,众人皆跪着恭迎,直到景帝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不必多礼”。
“这便是谢家小儿?”景帝将他抱起,谢蕴只紧紧拿着生死簿和勾魂笔,提溜着乌黑的眼珠子看他。景帝试着拿他手里的笔,谢蕴递给了他,景帝自习一看,这笔并无特别之处,便还了去,笑着说“倒是个聪慧的,也不惧朕”,要知道他的几个小子,小时候可都躲着他“今日一来,朕也给你赐个字,就名文瑾,愿有公瑾才思,子由美德。”
谢府众人谢过,所有人依次落了座。
“父皇,儿臣能抱抱他吗?”
景帝看向自己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三皇子,有些诧异,仍说了声允。
谢蕴看了看,虽然面目尚且稚嫩,但五官分明能看出,这不是他的老熟人查察司判官陆彦之吗,难怪这些时日没看见他,原来是滞留在人间了。
陆彦之小心翼翼将他抱起,只是他自己年纪也不大,看得谢母是心惊胆战的。白白软软的小孩,看着便叫人欢喜,他戳了戳对方的脸颊,对方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奇地看着他,陆彦之难得笑了笑,这一笑,寒冰融化,格外的吸引人。
他这一笑,谢蕴倒是诧异了起来,鬼界谁人不知,陆判官最为古板严肃,成年冷着一张脸,便是生了一张好相貌,也无人敢看。
陆彦之看着那张小小的脸上诧异的模样,有些好笑,蓦地心中一软,他解下腰间自己珍视已久的香囊,给谢蕴系了上去,谢蕴瞪大了眼,这不是他的锦囊吗,难怪到处找不到,原来竟是到了陆彦之这里。
待众人离去,谢蕴打开锦囊,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暗缝的彦之二字。
一转眼,谢蕴在人间已过十五年,这十五年间一切和平的不像话,陆彦之倒是渐渐与他熟络了起来,总爱时不时的出宫给他带点宫中小食,整一个投喂的状态,如果不是仍有要事在身,谢蕴就要沉溺其中了,一切如意,人世安宁。
然而,一切的平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安宁。
陆彦之这次一接近他,谢蕴便感受到了丝丝阴冷的气息,他不动声色捏了个法诀,清除了这几缕鬼气,笑着问到:“今日又带了什么东西来?”。陆彦之今日未带侍从过来,他也懒得行那些俗礼。
陆彦之笑着将食盒提上桌来,掀开盖子,“是小厨房做的糖蒸酥酪和山楂糕。”
莹白的瓷碗乘着乳白色的凝霜冻玉,上面淋了薄薄的一层桂花糖,谢蕴尝了一口,入口即化,浓郁奶香中融合了淡淡的酒香,酥酪特有的香醇混合着桂花的清香,清甜甘洌。
山楂糕是如琉璃透彻的红色,是果味的酸甜细腻。
“好吃吗?”
谢蕴重重点头,陆彦之笑意更甚。
“发生了什么事吗?”谢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看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少年时的陆彦之不似后来的陆判官那样处变不惊,做人表面平静,但眉间有着一丝难以隐藏的忧色。
“早些时日沧州大旱,有一游方仙人,挥手召雨,被当地百姓奉为神袛,近日父皇头疾复发,这游方仙人自荐入宫。”
谢蕴眉头微皱:“那你可见过这位游方仙人?”。
“几日前曾远远见过一面,此人长发及腰,”并不束冠,发色雪白,身形削瘦,面色肤色皆是苍白,可唇色却是绛红,身着白色长袍,确实有那么几分仙人意味”,陆彦之顿了顿,转而问他“可是文瑾,你真的相信这世间有仙人存在吗?”。
仙界确实有仙人,可是三界泾渭分明,仙界掌管三千世界,哪里会有人有闲心操心这下界一个小小的郑国的命运,再联想之前谢彦之身上沾的丝丝鬼气,怕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妄图称仙。
谢蕴摇了摇头:“怕是人心作祟。”
陆彦之叹了一口气:“我素是不信这些的,但却不能按着别人的脑袋,要求别人和我想的一样。”
谢蕴正沉思着,听他这样一说,却禁不住笑了。
“父皇平日最信这些,太子和二皇子平素便争斗的厉害,尽在父皇面前说些好听的话,这游方仙人,恐怕是要被捧到神坛上去。”
当今皇后母家林家是武将世家,景帝当时娶了皇后,得了林家的支持,才逐渐坐稳了这个位置。而二皇子的母妃容贵妃是户部尚书的嫡女。陆彦之的母妃则是景帝下江南是遇到的民间美人,虽得景帝宠爱,只是红颜薄命,没过几年便殁了。
自古武将与户部之间的关系便是争的难舍难分,而如今两位皇子更是这上头位置的热门人选,如今更是针锋相对。原先景帝身体尚且康健,这两方即便斗也不敢斗得太明显,如今却快是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来了。
“原本任他们怎么争斗都与我无关,只是朝廷在都封邑抓到了几个南蛮细作,我总觉得此事不太简单,而朝中只顾着党派倾轧,实在令人难以放心。”陆彦之神色凝重道。
谢蕴点点头:“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本朝正是国力强盛的时候,周遭边境和平已久,南蛮此时派人来刺探,多少有些不对劲,沧州与都封邑所隔不过只有渭水河,太过巧合了些”。
若是南蛮又起争斗,受苦的还是百姓。
“我倒是想前往探查一番,只是我与你交往甚密,已是惹人诟病,若是我再向父皇求情前往边境,怕是太子与二殿又得以为我与他们争权夺势。”陆彦之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