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水之鲤

42、下坠

　　桃子病愈之后回到学校，夭夭第一时间便到宿舍看她。同宿舍的人对夭夭比对自己要热情得多，桃子想起那晚她们议论自己时说自己没有夭夭好看，她知道这是事实，但是心中却是浓浓的伤感。她想起她们口中夭夭的种种好处，那都是自己不曾具备的。同夭夭想比，自己是如此地晦暗无光。现在她看着光芒四射的夭夭对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想这样的夭夭，哥哥怎么会不爱她。可是自己却又是那么地爱着哥哥、渴望着哥哥。桃子看着夭夭，满心都是她与哥哥共处的样子，她知道哥哥一定是拥抱过夭夭、一定也会用大手掌揉着夭夭的头发对她说，乖……甚至，哥哥也许亲吻过夭夭了，那是多么炽热的动作，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哥哥的吻轻易便印在夭夭的脸颊及唇角。她想起夭夭在十六岁那年带着雀跃与淡淡的骄傲告诉自己的她的初吻，她早已尝过那甜蜜的滋味，而自己一直保留着的从未被人沾染过的嘴唇却被哥哥漠然地忽视了。要知道，她是多么渴望哥哥的亲吻，那是童话中王子唤醒睡美人的钥匙。

　　桃子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中的压抑全盘说出，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忍住，这对她来说也并不太难，在夭夭面前，她已经把对林叔叔的爱与渴望隐藏了这么久。

　　夭夭握着桃子的手说，桃子，最近气候异常，你还是要注意按天气增减衣物。

　　桃子点点头。

　　夭夭又说，多喝点水，多吃点水果。

　　桃子仍是点头。

　　夭夭又说了许多桃子不在时发生的事，说着说着，她忽然有些脸红地说，我和晔然的事情，他都同你说了吧。

　　啊，她终于说到这里。终于，说破了。桃子悬着的心悄然落地，然后在同一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夭夭那含羞的幸福表情在她心中映射成刺人的尖刀，每一刀都落在她最脆弱的部位，她看得到，自己的胸中，已经鲜血淋漓。真痛。

　　可是她不能有所表示，对于哥哥的爱，要一直隐藏起来，不能见光。她用力地对夭夭笑着说，那么，祝你们幸福。

　　夭夭由衷地说，桃子，谢谢你。我现在……就挺幸福的。

　　桃子看着夭夭说，你幸福，我也幸福了。这不是她心里的真正声音，她那流血的心发出的声音是，你的幸福，是我的痛苦。

　　撒谎的那一瞬，桃子听到某种断裂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巨大，掩盖了周遭的所有，甚至连视觉都被它蒙蔽。

　　桃子知道，断裂的，是她与夭夭相伴成长的全部记忆。

　　不再有朋友、不再有爱，妈妈的手，握在卓叔叔手里。从此世间，只有我一个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灼灼的人是夭夭，而桃子，什么都没有。桃子绝望地想。

　　表面看去，桃子与夭夭手挽着手，极其亲昵地说些女孩间的私密话题，没有人能够看到到桃子心中那些断裂的碎片。

　　其实爱与恨，就如同乌云遮住了太阳，倘若胸中有爱，看到的便是乌云的金边，而胸中无爱，便只能看的到那片阴晦。

　　同宿舍的人因了前几日桃子的些微改变已与桃子不是那般隔阂，趁着夭夭同在，她们也加入到两人的谈话中，桃子想，或许改变自己是十分艰难，可是再难能难过在夭夭面前的伪装吗？若是变得同夭夭一般亲善，是不是自己的境遇也会随之改变呢？纵使是借着太阳而发光的月亮，周围也会存在几颗星星吧。星星不被月亮拥有，但却是月亮价值的体现。这样想着，她便试着对她们微笑，说几句笑话。

　　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无论男女，见到亲切又美丽的同性，绝少会产生厌恶之意。因此，同宿舍的人都对桃子显得较过往热情许多。

　　夭夭看着开朗了的桃子想，这位清冷的好友，一定是恋爱了。

　　桃子是恋爱了，但是只是单方面。倘若她能够想开，一定会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已经足够美妙，可是她并不为此满足，她想获得更多，当自己的愿望落空后，她开始有隐约的怨恨。年轻就是这样，很容易爱，亦是很容易恨，何况是在极度贫瘠的爱中生活过九年的桃子。佛家说，贪、嗔、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贪，为饿鬼之源；嗔，为地狱之源；痴，为畜生之源。

　　自此，桃子一步步向痛苦的深处坠去。

　　时光匆匆在女孩们的絮语中流淌，夭夭看表说，我一会还有课，要先走了。

　　当宿舍内只剩桃子与室友时，她仍同她们一起继续刚才的话题。明星、流行服饰、化妆品、同班的男生，这都是她毫不感兴趣的话题，可是她想融入她们，想让她们不再在漆黑的夜里说，桃子冷冰冰的，像个死人。她想，倘若月亮肯努力，也会有一日能够接近太阳。如果接近了太阳，便能够接近簇拥在太阳身边的那些人。

　　哥哥，我是多么地想要靠近你。

　　林叔叔，你知道我一直想要叫你爸爸吗。

　　一个性格直爽的室友对桃子说，桃子，你知道吗，以前我们都不敢接近你，觉得你很骄傲。
　　桃子想，骄傲，是死人的体面说法吧。但是她拉住女孩的手说，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熟，我又怕羞，现在熟了，我觉得你们都特别地好。女孩们都对桃子笑。桃子说，这样好了，一会吃午饭的时候，我请大家。

　　撒谎这件事，只要有了开端，想继续下去，从来都不难。

　　中午，桃子与舍友在去小食堂的路上遇到甘棠。她微笑对他说，好巧。甘棠也说好巧，说完心中又有些悲哀，这女孩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着这几分钟的偶遇，是要穿越大半个校园的。爱她，让自己有了这样深的城府。

　　桃子指着身旁的其他女孩说，我同舍友聚餐。

　　甘棠想，终于有同伴了，而且，也笑了。但是，为什么她的快乐却仍是笼罩在浅浅的阴霾之中？这样的她，愈加令他心疼。可是，他想要真正站在她的身旁还要待努力之后，于是现在，他只对她说，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桃子说，谢谢。如今，她也只有在甘棠面前无需伪装，她想，自己与甘棠唯一的交集便是那些花朵，这样的情谊与现实无干，但却是十分地美好。

　　舍友们与桃子的友谊日日加深，同班的男生也有人壮了胆子约桃子看电影，桃子对于男孩的追求不再似过去那般置若罔闻，换之以礼貌的拒绝。表面看去，桃子越来越趋于一名正常的大一女生。

　　晔然回家的时日多了些，也会带着夭夭一同与桃子逛街吃饭，先前买过的故事书都已为桃子讲完，他又去书店重新购买。桃子的伪装越来越完美，没有人知道，她仍是整晚地失眠。失眠的夜晚，桃子总能看到哥哥英俊的面孔，她无声地呼唤着他。

　　哥哥，我很爱你。

　　哥哥，为什么你离我那么近，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地远。

　　除了哥哥，她在漆黑之中还能看到林叔叔。多年前她悄悄接触他的衣物的触感一直停留在脸颊，现在，那触感的存在愈加强烈。

　　爸爸，我多么想你是我的爸爸。

　　桃子如同穿了红舞鞋的珈伦，昼夜不停地舞蹈下去，现在，她不想停止。可是她不知道，等到她想要停止时，已经无法自我控制。

　　某天她想起哥哥带她与夭夭去的那间小餐厅，老板娘说，她们不是双胞胎？那时她的表情是诧异，语气是反问。按照她的意思，自己与夭夭是十分地相像。说他们像的不止一人，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丑陋时，便是因了夭夭彼时的小男朋友说，你们真像姐妹。

　　倘若我们真是姐妹，那么，林叔叔也会是我的爸爸。像林叔叔那样地英俊，与妈妈这样的美人亦是十分相配。相较妈妈，李阿姨实在平凡得多，尽管她会做好吃的蛋糕。对于男人而言，美貌一定胜过蛋糕，不然，哥哥怎么会选择美丽的夭夭？

　　隔天她便装作不经意地对舍友说起曾被人误认为与夭夭是双生。舍友们随即便表示她与夭夭确实很像。身高一样，身材亦是很像——当然桃子要稍瘦削些，而且性格刚好互补——姐妹鲜有性格类似的，基本上皆是互补性格。大家聊到兴起时，一个活泼的女孩凑过去端详桃子之后大声说，仔细看看，你同夭夭都是长睫毛、鼻子也很像，嘴巴也都是薄嘴唇呢。一旁的另一个女孩又补充说，下巴都蛮尖的。

　　桃子心中的那个猜疑在她们的议论中如同冰山缓缓浮出水面。她想起那年夭夭的初恋小男友说她们像姐妹时，夭夭挽着她的手臂对那男孩说，我们不是像姐妹，我们本来就是姐妹。

　　夭夭大过我两岁，她所知道的，一定比我要多。不然，她怎么会在刚刚认识我的时候，便对我那样的温柔？她说之所以对陌生的我那样好，是因了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夭夭对于童话从没有过分的喜爱，怎么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世上确有人会为了一双眼睛而对眼睛的主人充满好感，但那样的人，绝不是冷静的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