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白水之鲤

36、爱情的味道

　　夭夭并不常看电影，但是有句电影台词她却一直记得——人生不像做菜，把所有材料准备好了才能下锅。纵是圣贤，也只能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而逝者究竟何去何从，却充满偶然，偶然是世间最难预测的事情。譬如，在与晔然初相识时，夭夭绝不能想到自己会有一日在这样恬淡的氛围中为他洗手作羹汤。而此时的夭夭也无法预测他们的故事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在恋爱的最初，总会是有这样的矛盾心理吧，既憧憬美好，又害怕失去。当然，一味沉溺在幻觉之中不是夭夭的本性，她想，既然自己能够获得这份美好，那么，便安然享受当下吧。

　　她把冰箱内超过保质期的罐头与牛奶处理干净，又把自己购买的新鲜食品分类摆好。晔然在卧室写论文，倘若专心倾听，是能够听到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的。视觉上有障碍的人，在其他感官上往往比正常人更加灵敏。夭夭听着来自晔然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想象那双有着修长手指的双手。他确是个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

　　系好围裙，把需要的食材一一备好。教她烹饪的人是妈妈，妈妈说，用舌尖好好感受，每道菜都有不同的味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夭夭明白，除掉舌尖外，鼻子、牙齿，甚至嘴唇与手指，都可以细致感受食物。她看不清楚它们，须得用其他途径了解它们。烹饪，便是把对于食物的了解发挥至极致，她喜欢烹饪，喜欢这样去亲近那些她永远也无法看清的事物。

　　第一道菜是姜汁藕片。藕以洁白著名，然而它的孔隙中也会存些许淤泥，须得要切片后在清水中浸泡。待到淤泥泡净，便把藕片放入沸水中焯好装入盆中。备好的生姜细末与盐一起同藕片拌匀，之后盖上盆盖，焖几分钟。焖好后的藕片再加醋与香油调好即刻。为着保持那份难得的洁白，夭夭用的是味道稍逊于香醋的白醋。晔然喜欢简洁，因此餐具也以白色为主，白色的餐具衬着白色的藕片，夭夭觉得很舒服。然而看到这样的洁白一片她又想到自己的眼睛，还没有把一切告知他，这隐瞒是否应当继续下去？如果一直继续下去的话，它将会以怎样的方式被揭破？就像自己被桃子意外发现时那样吗？除掉自己的父母与医生，知道这个秘密的便只有桃子。对夭夭而言，桃子是极为特别的存在，她确信世上没有几个人会有那样纯净的眼睛了。在夭夭感伤的时候，灶上的汤锅沸腾了，她即刻收起那些伤心，专心烹制食物。人生确实不似做菜，于是，所能做的只有积极应对了。此时，她只想做一桌家常的菜肴给晔然，她知道，比起各种奢华的料理，这才是他渴望的味道。

　　夭夭做的汤是海带排骨汤。海带她用的是成品的海带结，比起海带片与海带丝，显然海带结要美丽得多，且夹取方便。海带结须先用水冲洗，再在清水中浸泡至少半小时。排骨是要同样清洗干净的。因为夭夭无法想象一只庞大的猪的样子，所以看到排骨时并不太为它悲哀。在与夭夭成长类似的这代人脑中，所谓排骨，天生就是一根小巧的骨头被一块充满弹性的肉包裹着的样子，与猪这种生物无关。

　　夭夭怕腥，因此排骨要放入清水把淤血煮出。空气中很快弥漫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锅中也泛出有几分肮脏的泡沫，好在这味道持续得并不太久便被食物的香气取代了。煮净的排骨再次冲洗干净，然后与海带一同放入锅中加水，以文火慢炖。夭夭很细心地买了专放调味料的不锈钢小盒，把所有能够用到的调味料放入其中，盖好盒盖，然后与海带排骨同烹。汤炖好后再取出那只小盒，这样即有了好的口感，也有了好的形象。

　　晔然的厨房内有两个灶眼，她用一个来炖汤，另一个则是炒菜。

　　第二道菜，是西芹百合。西芹是修长优雅的植物，新鲜的西芹咬起来声音清脆，口腔内充盈着它特有的爽口汁液便会唇齿留香。百合的颜色夭夭依稀可以分辨，那样的浅淡，定然是白色。白色的百合看上去憨态可掬十分可爱，淡淡的香味中透着些泥土的气息。先把西芹叶子摘去，再把西芹洗净自中间纵向劈开，然后切成细致的小段。百合则先要去掉外皮，然后一层层细细剥开，泡在水中。

　　烧一锅开水，百合下水略焯一下。焯过了百合，仍是那锅水，再焯西芹。之后便换炒锅登场，油温热到有热气升腾，便把西芹下锅，略翻炒几下，再放入百合。之后是盐与味精。这道菜胜在食材新鲜，一切皆是天然，所以时间不宜太久，临出锅时淋几滴香油便完美收场。

　　第三道是清蒸鲈鱼。这是妈妈最为拿手的一道菜，做起来十分容易但味道却鲜美得让人不能停箸。虽然夭夭觉得把一尾鲜活的鱼开膛破肚有些残忍，可是她看不到血腥，因此一切对于残忍的感受都如同隔着毛玻璃，并无十分强烈的反感。这尾鱼不久之前还在超市的鱼缸中徜徉，此刻却在厨房的水池内待烹。在家的时候，处理鲜鱼这样的事情总是妈妈在做，夭夭虽看不到鱼腹中的殷红，对于这条刚刚失去生命的鱼还是存几分恐惧。伸出手轻轻触摸，鱼肉仍有弹性，但却是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有些甜又有些腥的特殊味道。打开水龙头冲掉血液，夭夭开始去鱼鳞。这些动作早已看熟，且因着她的心灵手巧，故做出来丝毫不觉生疏。握着冰冷的鲈鱼，小心翼翼地用锋利的刀把鱼鳞自它身上剥离下来——这是夭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触死亡。

　　处理好的鲈鱼在若干调味料调成的汁中腌渍半小时，之后放入盘中清蒸。最好的火候是十分钟，那时的鱼肉已被烹熟，而其中的新鲜却没有被烹走。蒸鱼的水也不会浪费，水中早已混合了鲈鱼的鲜味，因此用它来煮备好的葱姜与红辣椒细丝是再好不过了。煮开后加入湿淀粉、淋上数滴香油，便是绝好的芡汁。把这芡汁淋在那条蒸得恰到好处的鱼上，实在是件锦上添花的事情。

　　第四道是西红柿炒鸡蛋，这是夭夭学会的第一道菜，简单无比却是最具代表的家常菜色。圆滚滚的西红柿放入沸水，片刻捞出，它的那层薄皮便很容易被剥掉。把去皮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菜刀自顶端向下切成米字型的四刀，它便成为了可爱的八块。如此这样切好两个西红柿，夭夭开始打蛋。鸡蛋是要先洗净的，洗好后把水拭净，再敲破放入碗中。关于炒蛋，夭夭有个小小的秘密武器，那便是水。在鸡蛋中加几滴水，再把鸡蛋沿同一方向打至起沫，这样炒出的蛋才够嫩够滑。炒好的蛋放在碗中备用。西红柿块下锅炒至略有汤汁，便可以再把鸡蛋放入一同炒了。临出锅点缀上香葱末，一道美味的简单菜色便烹制完成。

　　主食夭夭用了做西芹百合时剩下的西芹叶。西芹叶除掉有西芹的香味外，口感与其他青菜无异。夭夭把它们洗净加面与水,再打上一个蛋和好，做成饼，煎熟后便成为一道特别的主食。这道料理是妈妈的发明，夭夭在别处从来不曾吃到。

　　晔然在卧室内已经闻到些隐约的香味，然而他却没有去厨房一探究竟，他只想尽快完成该完成的，这样便有了时间与夭夭共处。平日他公司与学校两面忙，难免顾此失彼，他一直竭力维持两边的平衡。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论文也绝非一天能够写完，晔然每天都有计划，完成今日的计划，他起身去厨房看夭夭。

　　小小的厨房内，夭夭系着围裙，阳光斜射进来，让她姣好的面孔上有了美丽的光泽。厨房内有食物的香味。那一刻，晔然忽然有些感动。长久以来他所渴望的，就是这样的氛围。那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觉。家，这个美好的名词，在他十五岁那年就消失在他的世界，现在，它又回来了。

　　夭夭察觉到晔然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笑。晔然也对她微笑。夭夭看到他眼中隐约闪动的泪光，一时有些鼻酸。晔然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说，宝宝，下午带你去买戒指。夭夭侧一下头问，买什么戒指？

　　当然是结婚戒指。

　　你也太冲动了吧？

　　难道你不想嫁吗？晔然说着，稍稍加重手臂的力度。夭夭被他的气息包围得喘不上气来，低声说，我还念书呢。

　　那就先买一个普通点的戒指，等真正结婚了再买正式的。

　　夭夭还想反驳，晔然低头吻住她小巧的耳垂。

　　宝宝，你是我一个人的。

　　夭夭对于晔然这样的专断也是既爱又恨。然而在恋爱的开始，少女眼中更多地看到的应是美好吧。他这样专断，不正表示着他对她的爱意吗？为着这个，夭夭仍是有几分感动。

　　他们面对面在客厅吃饭。夭夭说，你总归在外面吃的次数多些，我做的菜都比较清淡，也比较养胃。说罢又简单说了下几种食材的营养。晔然笑说夭夭的作品在色香味意形之余又多了养。夭夭想，纵然看不到色，能够有后面的五种体验，也足够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乃是人类维持生命所必须，对于如晔然这般衣食无忧的人而言，它又多了些诗意的享受，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晔然吃过顶级法国料理，也曾冒死食用河豚，至于博大精深的中国菜之中最高贵的那些，于他而言也毫不陌生，可是比起这些美味，夭夭花费了心思烹饪的这桌家常菜最让他感动。很多年后，他都一直记得夭夭所做的食物特有的味道，那是任谁也复制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