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历劫》荔月初夏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时，宁北晨与谢清琰正坐在织锦的软塌上下棋。

　　宁北晨率先发现她来，手执棋子揶揄道：“呦，稀客啊！”

　　谢清琰脸上淡淡的笑意扩大几分，他转头看向来人，“夕夕！怎的今日回来了？”

　　“哥哥，圣尊。”楚夕对二人简单行了一礼，回道：“回魔界办点事，想哥哥与圣尊了，就过来看看你们。”

　　宁北晨扔下手中的棋子，裂开嘴角露出主角标志性的邪魅狂狷的笑容，斜瞥着楚夕，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看我信你鬼话吗？”

　　谢清琰也放下手中的棋子，三人走到外间的茶室，围炉而坐。

　　楚夕从腰间的乾坤玉带中取出一沓卷宗递给谢清琰，“哥哥，在瑶山我不敢乱来，只能私下调查，这一个月来，能查到的讯息实在有限。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曾经的陈家，王家有所关联。哥哥，您先查阅看看，看有没有哪个人最有嫌疑？”

　　“好，辛苦夕夕。”谢清琰伸手接过，细细翻阅起来。

　　翻过一遍，谢清琰抽出这叠宣纸中其中几张，递给楚夕，“这些人不用查了。”

　　楚夕随手翻了下，里面的人除了几个天权峰的弟子，还有江蓠。

　　她捏着记录着江蓠这四年来所有大动作的那页薄纸，略微思忖，问道：“哥哥，您难道不觉得江峰主的嫌疑最大吗？”

　　谢清琰抬眸，温润俊雅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哦？你为何这般认为？”

　　楚夕喝了口杯中的茶水，缓缓解释道：“他修道前的本家，与虐待过哥哥的陈家是姻亲关系，被哥哥所杀的两位陈家公子，按辈分江峰主应该称他们为表叔。过去哥哥还在瑶山时，几位峰主里唯有江峰主没有针对过您，看似是好事，实则却是最好的伪装，这样您出事之后，任谁都不会怀疑到对您没有任何私怨的江峰主头上。”

　　谢清琰掩唇轻声笑了起来，“夕夕啊！除了明阳，你与我那几位师兄弟接触甚少，还未真正摸透他们的秉性。你怀疑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江师弟，他是最没可能的。过去的那些年，若非他尽心尽力为哥哥调理身体，只靠掌门师兄硬塞给我的那些宝物仙草，莫说我能提升至如今的境界，能不能正常修行都是一回事儿。他若是真想害我，那些年早可以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变成废人了。其他不说，就说上次你去瑶山索要九心海棠，他随便做点手脚，你觉得我还能安然无恙活着吗？”

　　谨慎着想，楚夕还是不能打消心中的疑虑，“他是仙门中首屈一指的医仙，天性使然，治病救人本就是职责，且他行医从不分善恶，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人，送到他手中，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救治。”

　　谢清琰道：“也正因如此，师弟更能领悟生命的可贵之处，他毕生致力于治病救人，从不害人，亦不能容忍他人肆意践踏生命。我杀了他那两位罔顾人命的表叔，他不仅没有怪罪于我，反而对我致以谢意。陈家的所作所为，他心中多少有数，也曾私下多次帮助受害之人。后来，我因旧怨与当地民愤整治陈家，也是师弟给我送上关键性的证据。师尊得知我俩插手凡间之事后，若非几位师叔伯求情，我们或许真就被逐出瑶山了。所以，我可以肯定五年前那件事与师弟无关。”

　　“原来还有这种事吗？”楚夕不满道：“那哥哥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谢清琰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这事，与你所查之事关系不大吧？哥哥觉得说与不说无甚差别。”

　　与他理论，纯属自讨没趣，楚夕很有自知之明不再追究他的隐瞒之过，问道：“那这几位天权峰弟子呢？”

　　谢清琰斩钉截铁道：“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弟子，我信得过他们。”

　　这三位弟子则是楚夕上次带去星落城除妖的其中几人，拜入瑶山前，一个家住星落城，另外两个住在城外附近的镇子。除妖之外，带他们去也是为了试探他们几人，令她欣慰的是，即便她故意带他们几人到曾经王家的旧址之处，他们几人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举动。

　　“那好呗！哥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楚夕将手中的几张纸直接扔进燃烧的炉子里，猛地窜起来的炉火很快便吞噬掉那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谢清琰将手中的那沓宣纸递给宁北晨，让他按照上面的名单先去调查一番。

　　聊完正事，谢清琰问起楚夕待在瑶山的生活状况。

　　提起这个楚夕的精神就变得恹恹起来，她生活的还能怎么样，总结下来，那就是感情生活皆不顺。

　　谢清琰见状，敛去笑意，语气关切道：“小丫头这是怎么了？受欺负了？”

　　“哥哥，你是不是还瞒了我更为重要的事？”她神情沮丧，脑袋低垂，手指抠着手中的茶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谢清琰与宁北晨对视一眼，对方同样莫名其妙，他担忧道：“夕夕，可是不喜欢待在瑶山？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想抽身随时回来便可。”

　　“不是。”她抬起失去神采的眸子，踟蹰片刻，说道：“哥哥，秦知忆跟我说，我长得很像你小师弟的白月光，他之所以对我好，只是把我当成替身而已。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她伤心欲绝的质问声，对于在座的两人来说可谓是迎面当头一棒。

　　谢清琰端着茶杯举在半空中的手臂不住地颤抖，一贯宠荣不惊的俊美脸庞，表情怪异的难以形容，说是四分五裂也不为过。

　　宁北晨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笑得满地打滚。

　　不知道安慰她就算了，还在她伤口上撒盐，楚夕忍无可忍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要对我落井下石！可恨！可恶！简直是可恶可恶至极！”

　　谢清琰先是深深地为自家小师弟掬一把同情泪，而后他放下茶杯，手肘支在桌面，捏了捏太阳穴叹息道：“夕夕，哥哥深以为已经提醒的够明显了，聪明如你，怎就迟钝至此？”

　　“？”楚夕抱着手臂，俏脸皱成一团，完全听不懂谢清琰在说什么。

　　谢清琰决定不再对她使用旁敲侧击的手段，再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事，“明阳的白月光，心头好从来都只有你一人，根本不存在替身一说。”

　　楚夕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皱起了眉头似乎理解不了谢清琰话中之意，突然她又像是醒悟过来，转瞬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可她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嘴唇上下翕动几次，胡乱吐出几个字，“哥哥……乱说什么？”

　　“哎~”谢清琰无奈地长叹口气，问道：“当初明阳送你悲思铃时，我不是都给你详尽地讲述过铃铛的来历了吗？赠尔只铃铛，寄君相思意。你就一点也没听明白那对铃铛所蕴含的深意吗？”

　　对于一个感情经历空白的人来说，当时就是纯听故事。

　　楚夕现在的思维乱成一锅粥，“不就是一个悲情故事吗？我怎么会联想到那种意思？”

　　“好吧！哥哥委实高估你了。”他与楚夕接着分析道：“这个姑且不论，就说你们才认识一年，明阳也不知道你与我的关系，若非他对你别有所图，除非他疯了傻了，否则怎么可能甘愿为你散掉半身修为。”

　　楚夕小声嘀咕道：“那阿晨不是也为了保护好，分出过自己的一缕元神吗？”

　　宁北晨很想撬开她的脑袋好好研究研究，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下子绝顶聪明，一下又蠢笨如猪的，“师尊，我就说吧！谁要是被她瞧上了，绝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楚夕双眼喷火，凶相毕露瞪宁北晨一眼，接着又幽怨地看向谢清琰，“哥哥，所以你从见到那个铃铛时，就猜出了他喜欢我？”

　　“嗯。不是猜出，是肯定！”在楚夕极度赞赏的目光中，谢清琰轻咳一声，神情略有不自然道：“其实之所以那般肯定，并非只是因为铃铛背后的故事。而是当年师尊送给明阳铃铛时，曾说过，悲思铃象征着矢志不渝的感情，若是明阳将来瞧上哪位姑娘，可将其中一只赠与她，当做定情信物。”

　　楚夕眼中的崇拜之情瞬间荡然无存，她拍案而起，起到一半又在宁北晨阴毒的目光中重重坐下，她这人最能审时度势，谁让她打不过那朵黑心莲，在他面前只能憋屈地当孙子。

　　有火发不出来，只能自暴自弃埋怨几句，“哥，就算你对你师弟颇有怨言，但你也不能这么害人啊？”

　　直至此刻，她才幡然醒悟，季明阳曾多少次在她面前坦露真心，哪怕瞎了聋了都不可能读不懂他的心意。可能在季明阳眼中，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才会一次次地回绝他，以至于在无数次失望打击之下，只敢提出让她做自己妹妹的卑微心愿。

　　“此言差矣。”谢清琰否认楚夕的说法，“我分明是为了明阳打算，你收到铃铛时，顶多是对明阳略有好感，根本称不上喜欢，我若是当时就说出来，凭你的做派，很可能直接与明阳断绝来往。我不过是顺其自然发展，私心想着待你们真正两情相悦时，自然无须我再提醒，谁能料到你竟会如此不开窍。”

　　“所以，哥哥你让我去瑶山，真正的目的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促成我俩的感情。”楚夕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总算明白了谢清琰的真正意图。

　　谢清琰笑着点头，“是，哥哥再过不久便回瑶山，其实并不需要再特意委派你过去暗查内鬼。”

　　楚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蹙眉思索良久，追问道：“哥哥既然打算让我们俩的感情水到渠成，为何又在这时横插一脚？”

　　谢清琰垂眸敛目，面上情绪晦暗不明，语气沉重道：“哥哥之所三年前没有告知你明阳的心意，除了顾及你的感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自掘坟墓。”

　　“……什么意思？”楚夕紧张道。

　　经过今天这一出，以防再出现什么意外，谢清琰决定将自己所知全部如实相告，“师尊临终前说，师弟这辈子最大的劫数便是情劫，说是生死劫也不为过。他老人家一辈子宽厚待人，博爱众生，所有的狠戾无情全都用在了师弟身上，对此他甚是悔恨内疚。因此，他临终前一再交代我与掌门师兄定要护好师弟。我与师兄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不遗余力掐断他身边所有桃花，你现在理解为何开阳峰没有女弟子了吧！”

　　这一刻的楚夕，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从天堂瞬间跌入地狱的感觉。

　　谢清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未遇到你之前，明阳始终牢记师尊嘱托，除了几位关系要好的师姐，他做到了距所有女子于千里之外的地步，为此甚至还背上了不尊重女修的骂名。哎！没想到千防万防，最终还是躲不开既定的劫数。”

　　楚夕撰着茶盅的手缠斗起来，喉中像是堵了团棉花，她喃喃道：“哥哥为何一开始不阻止我们？为何还要极力促成我们？”

　　“当初哥哥以为你不会轻易动心，我一心打算待你日后功成身退，就带你回瑶山，想让你与瑶山的弟子多多接触，而且那时仙门与魔界的关系岌岌可危，你与明阳联手势必能遏制当时的僵局。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慢慢想明白了，人之命数，皆为天定，天命不可违啊！就连师尊也不曾说过让师弟规避劫数，而是交代我们保护好他。既然他此生注定了或将因某个女子而死，那么我希望那女子是你。你所为是大义，是为三界生灵，他因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不要！”楚夕眼眶通红，泪滴水晶般凝结着，她竭力隐忍，不让泪水掉落，声音打着颤道：“我才不要他为我而死，他想渡劫，就去另找他人，我不奉陪。反正那劳什子定情信物已经碎了，这就是征兆，我们不该在一起。”

　　“哎！”谢清琰同样于心不忍，他劝道：“夕夕你先别激动，先听哥哥把话说完。若是你仍是不能接受，哥哥亦不会再左右你的决定。”

　　“过去的那两年时间，明面上说是明阳在闭关，实则他被关禁闭。哥哥近些年一直与陈默保持联系，他在瑶山关系最要好的弟子，非是阿霖与姚瑶，而是景涵。虽然景涵刻意隐瞒，但多少还是泄露出一丝端倪。掌门师兄瞒着瑶山上下将明阳囚禁在明心居，景涵日日偷偷前往天玑峰取药，全是些治疗重伤的丹药，而那些药送给谁，不言而喻。明阳的伤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无从得知，但我可以肯定，绝非人为，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他，所以斗胆猜测，是他自己故意为之。”

　　楚夕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哽咽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还能为什么？”谢清琰解释道：“无非是师兄得知明阳爱上魔族女子，以防他铸成大错，这才将他关了起来。师弟被关禁闭的那段日子，蓝桉没少惹出乱子，而他所犯罪孽，全都阴差阳错加诸在了你身上。仙门次次死咬着不放，欲追究你的罪责，你可知是谁在其中周旋？”

　　楚夕摇了摇头，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谢清琰接着说道：“是掌门师兄。”

　　楚夕难以置信，泪光盈盈看向宁北晨，宁北晨对她点了点头，“仙盟阁的云松阁主虽是个性子软弱的和事佬，但也并非是个只会当缩头乌龟的无能之辈，尤其面对众仙门集体施压，他自然要给仙门一个交代。若非祁掌门多次明里暗里相帮，我还真不一定能安抚住那位阁主。”

　　楚夕深知瑶山的影响力有多大，作为当世仙门第一大派，名声威望自不必再说，即便是他们与仙盟阁早已划清界限自成一派，却仍具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可以说现如今的仙门，有三成以上的门派唯瑶山马首是瞻。且与瑶山为伍的那些门派，皆是仙门中声名显赫之流。

　　谢清琰看着楚夕，眼睛里流露出她看不懂的情绪，“掌门师兄对魔界的态度虽不至于太过极端，但也断不会出手相助魔族之人，尤其是如你这般恶贯满盈的魔族人。师兄他看似和善柔软，实则是个立场极为坚定的人，凡是有违自身原则之事，他绝不会做，之所以帮你，背后必定有他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除非是以至亲之人性命相胁，否则他不会屡次做出违背仙门道义之事。”

　　楚夕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反复回味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而后她得出一个令她心痛窒息的真相。

　　“哥哥……”她一度哽咽说不出话，闭上眼缓了片刻，才接着说，“他为了让祁掌门帮我，不惜拿命相胁……不，不仅是威胁，是真的以死相逼，所以他身上的伤，全都是为了逼迫祁掌门，自己造成的？”

　　谢清琰看着她，目光肯定轻轻点了点头。

　　两行清泪划过脸庞，她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中肯道：“独孤掌门果然没有料错，情，果真是他的生死劫。”

　　谢清琰长出了口气，说道：“??间百种汹涌，总有来由。命中万般历练，皆是造化”

　　见她脸上表露出一副从未出现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谢清琰又劝道：“所谓福兮祸兮所倚，祸兮福兮所伏，凡世上之事皆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之转机，夕夕也不必太过悲观。”

　　“哥哥，您先别说了。”她拿起宁北晨粗鲁地塞过来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哀求道：“我现在心里很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您先给我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这段感情。”

　　“好。”谢清琰想了想，提议道：“你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暂时还是别回瑶山了，就留在碧霄宫休养身体。”

　　楚夕本就没打算回去，麻木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