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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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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条老旧破败的商区巷弄里骑车五分钟就可以看到一座座伟岸富丽的商品楼,可在巷弄里住着的人需要花上几十年甚至几代的时间,才能走出这条巷弄。
程不枉一瘸一拐推着后轮还在咯吱作响的电瓶车,眼观四路的观察周围地形与店铺,夜晚街区微黄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落寞又孤独。
巷弄里此时沉寂非常,不如白日里的烟火缭绕,没有小贩喇叭的叫卖声,也没有人群纷沓的脚步,更少了鼎沸的交谈音,只有被丢在路边的残叶烂菜昭示着白天在这里过往的人迹与生活。
眼角隐隐作疼,他来不及回想适才遇到的糟心事,一心只想将电瓶车推到不远处拐角还亮着小灯的维修铺。
身后忽然起了脚步声,他没敢回头,拔着泛疼的大腿索性走得更快……
“小子!你给我站住!”
还是那个熟悉音,他想是逃不过了,只能滞着电瓶车停在原地,等那人右手拍到肩膀,他这才后知后觉瑟缩了下。
那人上下巡视琢磨了他一番,没想到刚才那么激烈的撞击,他居然还能徒步推车走这么远,瞬间咧着嘴,“你这是打算干嘛去?……有钱去修车却没钱还债?!”
“哥,真的不好意思……这车子如果不修的话,我明天就没法上班,那……我就更没钱还你了……”程不枉试图与对方讲道理。
见他这一副认怂的模样,对方觉着无趣,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没本事你逞什么英雄……垃圾!”
程不枉默语,只能任凭对方打骂良久,直到见他是真的没钱拿出来,对方这才作罢,临走时还吐了口水,骂道,“看你那一脸晦气样,赶紧滚吧!”
见来人走远,他这才慢慢抽起袖口,检查左手臂上的伤势,车子倒地得太仓促,以至于他下意识用手臂顶住地面,这会儿手关节部位皮肉皲裂,手腕还青了一大块,刚才只顾着推车赶紧闪人没察觉到痛感,这会儿回过神,只觉得手腕像要断掉似的……
他默了片刻,只希望明天这手能正常上工,别耽误他跑单才好。
*
半个小时后,程不枉出现在小车维修部。
店主是个热情敦厚的皖南小伙,见到他又一身伤出现,心中已是了然,眉眼里既是同情更多的是无奈,想想一个月时间里总见一个家伙满脸晦气浑身带伤的出现在你面前,你说又不好说,骂又不忍心骂,又要给他修车还要贴药水钱,完事人家态度还让你不能有别的脾气,这憋闷的不爽感让人着实抓狂。
心底虽在腹诽,但手里却从抽屉拿出红花油和消毒用品丢给程不枉,嘴上还是忍不住损道,“你是觉着自己太帅了吗?非得三五天的挂个彩来见我……”
程不枉不好意思摸摸头没说话,顺过那瓶红药水,随意在手腕抹了点揉揉。
见他没处理那流血的伤口,丁家凯把消毒用品放回抽屉,空出手将他摆到门框位置的电瓶车拉起来查看。
果然车如主人,跟着他没少受罪,一路修修补补,到现在已是风烛残年之势,于是他给出一个判断,揶揄道,“这车子废了,你重新买一辆吧。”
闻言,程不枉大眼一瞪,顾不上手腕处的疼痛,跑到丁家凯边上一同看着车子。
在他眼中,这车子虽然前挡板烂了,手刹柄断了一截,坐垫只剩下龙骨和一层薄薄的皮质,甚至前灯大小不一的口修修补补多次已看不出原来的灯罩,但起码电瓶是上个礼拜才换上,按照他的估计,这车子再修修起码还能骑个两三年呢。
见他一副要掉肉的模样,丁家凯忍不住翻白眼,“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车这个月修的第七回还是第八回了吧?”
程不枉心底估了下,很严谨的纠正他,“没有,就六回。”
和一根筋的人说话要妄想捋直拿存心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丁家凯选择闭嘴,老老实实检修车子,看到方向轴位置歪了许多,便指挥程不枉搭把手一起掰正。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车子总算勉强恢复到正常模样,丁家凯扔下扳手,去内间拧了把湿布出来准备擦拭车身的污泥。
程不枉连忙接过道,“我来吧……”
看他手腕处肿得老高,丁家凯嗤他,“你这手再不好好保护,我怕你到时候想打石膏都没得打了。”话虽然很毒,但却真实,这伤势饶是他这样一个外人看着都直拧眉头。
程不枉不会巧言善辩,遇事大多以沉默应对。丁家凯也不好不依不饶的责难,两人默着声把电瓶车里里外外都擦个干净,室内只剩些伶仃作响的碰撞音。
须臾,夜风骤起,临近门店口的大树晃着枝,哗啦啦一阵适时冲碎店里忽然而来的沉默。
丁家凯忍不住还是张口问道,“那个女的还没回来?”
从程不枉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接着又问道,“那还要还多少?!”
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丁家凯又自言自语道,“真应该给你颁发给好人好事的奖,你说你自己的糟心事能操心得过来嘛?干嘛还要多余出去操心别人的事,吃苦受罪的人多了去,你操心得过来嘛?”
眼见车子擦得差不多了,程不枉将钥匙插入孔内试着启动下车子,呼噜一声,车子再度恢复了生命力。
他试了试来回骑行,基本功能都算正常,只是后面保温箱属实有些脏得过分,还裹着一层黑泥和碎草屑。
见他油盐不进,丁家凯从车子拆下那个保温箱,直接扔到大门口。
程不枉这才忙说,“哎,总归我赚这点小钱比她要容易一点啊……”说罢,正准备去捡箱子,丁家凯从隔壁洗车库里抽出高压水枪,对着箱子就是一阵乱喷,喷完又拿起箱子甩甩水,很是嫌弃地丢回给他,“你容易你容易,一个月赚个三五千,完了白送人家四千,你房租钱够的嘛?”
“够的,我住的地方房东良心好,只收我五百五一个月。”
“哎……”丁家凯再度失去语言组织能力,不知道该说他是心善还是说他傻蠢,反正他承认自己是有正义感的人,可以适当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但绝对不会在影响自己生活质量上去无私的贡献。
知道在这个事情上说再多废话,也拗不过程不枉脑子里那根莫名其妙轴掉的神经,他选择放弃劝服,顶多就是修车不收他的费用。
*
程不枉骑着刚修好的电瓶车,再度折回那条阴暗晦涩的小巷弄,穿过巷弄过个桥,桥侧有条菜园小路,沿着小路一直往里走不到百米,就能看见一幢幢农房小屋,约莫都在两层半高度左右,修建年限良久,有些房屋已变得略为破败,这里交通不便,又临河靠岸,冬季风冷屋寒,夏季又蚊虫水臭,有条件的屋主大多都另起房屋,这里基本都借住出给外来人员。
此时河岸边的水际黝黑,夜深人少,只有偶尔从大路转来一两束车灯光影,发动机声音稍不时便又远去。
临近农房的路因雨季而溃烂失修,变得窄小仄人,他便下来推车徒步,墙角不远有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红光,想来又是那几个下班犯烟瘾的建筑工人在门口聚集聊天。
走近时,几抹红点消失了,接着听到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在小路里乱踏。
程不枉定了定神,注视着不远处的动静,片刻听到脚步声变浅,他这才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住的地方是最靠边的一栋民房,屋主多年前就另住他处,这个房子常年转手借住了好几任,直到最后被一对夫妻全租下,又分割出好几个小房间,而他住的房间是楼下靠近厨房最侧角的一个仓储间,只是简单放了一张床,摆着台零件生锈木皮溃烂的小餐桌,上一任住的租客蚊帐没收走,因为临近厨房油烟很重,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蚊帐如今凝着各种怪异的污渍。
刚入住时,程不枉原本想把那蚊帐拆了扔掉,住了两晚便又改变主意,他不想用血肉来徒劳喂饱这满屋的蚊虫。
洗舆间是公用的,他刚来时,窗台边几还堆满了那对夫妻用的瓶瓶罐罐,后来因为分割出多间,又住进了两三个租客,那些瓶瓶罐罐被那对夫妻收罗走,大家都有日用品,谁进入使用就带着自己的东西,用完需要及时拿走,否则次日准看不到踪影了。
程不枉抱着衣服,把一块绿色香皂扔到窗几上,便随意除下身上的衣服扔在小脸盆里。
冲凉时透过墙壁残破一半的全身镜,他发现臀部青了一大块,刚才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打个泡的功夫,疼得他龇牙咧嘴,有些懊恼适才能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刻意避开手臂涂药水的位置,他很迅速冲好,拿着条年久发旧的毛巾擦干身体,刚做好这些,门外有人敲门。
他火速把短袖短裤搓洗冲好拧干,连头发上的水渍都没擦干就急忙开了门。
见外面站着一个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就出来,不好意思哈。”
按照他的印象,这姑娘搬来比他早,打过几次照面,看起来性格斯文腼腆,每次见到他就低低头,偶尔会问候一两句,但此时他穿着薄透的睡衣,身下只有一条贴身短裤,这场景着实不适合寒暄,甚至让人尴尬得唯恐避之不及。
“谢谢……”
那女孩声如细蚊,眼珠都没转一下,说罢抱着衣服快速侧身越过他就进了洗舆间,关门声听着都略显急促。
程不枉边走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也没多余去想刚才的场景。
现在日子安逸非常,虽然房子不大,环境也不算尚佳,但比起以前的日子,能吃饱睡饱的生活实在好过太多了。
只是……想到这,他把衣服晾完后折身从床边简易衣柜里头翻出一本记录本,一页页账目快速从他指尖飞过,最后停在有账目记录的最后一页,记录有十来条,都是各式修车理由的名目,他拿着笔认真在上面又加了一行。
修车的钱,等他还完那笔款之后一定要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