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风中灯火色》纸上旧月

3、第二章

　　若祈开始洗刑具，他师傅让他洗，他就得洗，在冬天的寒意与大牢的阴森中间将自己的手放到冷水里泡红。但他却丝毫没有一点怨怼的意思，那样的冷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让他觉得生命是一种如此真实的存在，让他在刑部大牢连绵不绝的惨呼声中不把自己的魂丢掉。若祈开始觉得，自己或者就这么一辈子浸在了那血腥的味道里面了。
　　那血腥的味道是从那本书的书页开始的，一直流淌着，一直会流淌下去。刑部大牢里用了十余年的木盆粗厚乌黑，木头的缝隙中间不知道积了多少污垢油腻，冷冷的几桶水打入，种种刑具便一一浸了去，若祈擦着汗水坐在一边，操起了长毛板刷便照着那些刑具间的斑驳血迹刷了去，长鞭的突出绳结，铁镣的粗糙内圈，拶子的凹凸夹缝，那些最是污垢深藏的地方，便也是最折磨犯人的所在了。若祈洗啊洗啊，慢慢就明了了个中玄妙，慢慢就熟悉了所有的刑具关节，慢慢就对着这些刑具顺了手，闲时也不免操起那几个湿淋淋的鞭啊锁啊的，比划比划。
　　“祈——”身后长声一叫，若祈忙放下手头的刑具，起身行礼。这刑讯司里，只她一个人如此唤他，是师傅。这位首席掌刑昕先生照例不再说话，唤过一声便是扭头走去，害得若祈只好一溜小跑地追去，心里琢磨着，今天又要自己去看什么？
　　一个月，师傅昕楠只将他喊去三次，让他看了三次刑讯，百般逼迫万般煎熬，若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这次，昕楠径自带着若祈到了大牢的地室，厚重的石墙后面一个微微透出灯光的房间。若祈有些奇怪，这次去的地方比往常要远许多，房间里也无旁人，一边对着一个个装满了的麻袋，一角对着大捆的绳子。昕楠在屋里站定，若祈跟在她身后，等着师傅开口。
　　“今日起，不必再洗刑具了。以后每日来这里，用这绳子拦腰捆起这麻袋，要捆妥当。每日申酉之交，小寒会来查验，若不合式的他会拆了，捆到他满意了你才能离开。”昕楠的声音淡淡懒懒的，透着一丝丝的寒意，说着她顺手捞起一根绳子，道：“你仔细看着了。”若祈不消她说得，早已是全神贯注了。
　　昕楠随意掂起了一个麻袋，往空地上丢去，一面左手一扭，那根绳子便仿佛活了一样，倏忽就到了麻袋下面，压在了地上。昕楠冷笑，双手一抽便用力将这袋子往死里抽紧，一捻一转下便打了一个死死的结，只见绳子深深勒进了麻袋里面，一根不长的绳子居然绑了麻袋后还剩着尺半的一段。
　　“先就这样吧。左右这活也不用动脑筋，先打熬些气力再说。能到我这火候的一半，就可以练绑人了。”昕楠道，眉目间有些东西若有若无地流转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徒儿明白。”若祈一躬身，便自顾自去抱麻袋来。只听得背后师傅冷冷一笑，便再无声息。若祈知道师傅大约是离开了，便抱着麻袋手上用力——想他在那极刑司也练了不少气力，双手之力怎么说也有百余斤，可今日却觉得这麻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居然死沉死沉，使不上力。
　　若祈心里纳闷，适才昕楠掂那个麻袋却是毫不费力的。他动了疑心，去担昕楠刚才那麻袋——一样死沉。若祈叹了口气，现在才佩服了昕楠的本领，没有她那手段便只能将这绳子预先摆在地上，将那麻袋再方上去。接着便该是绑了，若祈想着师傅绑时还是如此用力，自己也不知怎么办的好了，便一脚踩在麻袋上，双手紧拉绳子，一脚死死踩下。
　　忽的，若祈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在这刑部大牢空无一人的地室里，响起了一点轻微的声音。若祈一惊，随即松手，左右四顾，这房间里可绝无第二个人在啊。若祈凝神听了半晌，这声音又不再响起。“莫非……是自己太多疑了？”若祈沉吟了一下，又重新拾起绳子，一脚踩上，便开始用力。
　　那声音忽然又冒了出来，这次若祈在那倥惚的静中听清了那声音——那是一声极微极弱的呻吟。若祈心里忽自一痛，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声音是从脚下的口袋里传出的。若祈变色，莫非，莫非这麻袋里装的，竟是活人？那么这个房间里面几十个麻袋——便有几十个犯人在？
　　若祈心下惊悚，沉吟了一番，自觉两难，不敢开袋放人，亦不忍粗绳再加束缚。可若是如此僵在了那里，司寒来了自己又如何交代？若祈正在混乱中，那呻吟声又断了，这房间又归于极静。若祈狠狠一咬牙，低低吼了一声，遮掩了那微弱的呻吟和心中的惶惑惭愧，一脚踩下，奋力将那绳子抽紧，才恰恰将那绳子两端凑紧——要打个结却还差了一点。若祈这才知道昕楠这一捆之难，当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又抽出了几分绳子，用力打了个结。
　　如此才勉勉强强将这麻袋捆好，若祈只觉得浑身脱力冷汗滴下，神志一懈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粗气。休息了半晌，若祈才恢复了气力，又鼓起了勇气，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去听那呻吟的声音，捆了那第二袋，第三袋……
　　“若师弟。”背后一个声音铮铮地响着，很是动听。司寒走了进来，稚气的脸却始终是阴阴沉着的，只有他的眉目间有一点暖意。“怎么，午饭也不曾去吃吗？”司寒说着低低咳嗽了一声，若祈抬头望去，只觉得司寒今日的面色很是难看，仿佛刚刚发过病一样。
　　司寒的病，却仿佛是心病，平日里也好端端的，可有些时候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会痴痴盯着什么东西不放，口里面胡言乱语，就站在那盯上几天几夜，直到吐血晕厥才罢休。若是旁人要去拦他挡他，他便会忽然对那人动手，势道极猛气力奇大，还会尖声大叫，泣声惨烈。
　　每当这个时候，就只有一个办法——去寻昕楠来。只有昕楠可以让他安静下来。所以刑讯司里总有些风言风语，说昕楠和司寒的关系有些子不对劲。若祈是从来不去听它的，可有些时候你不听也不成，总有些东西会传进耳朵里，躲也躲不开。
　　“司寒师兄。”若祈答应道，看看那些麻袋，还有四五个没有捆完，不免略略慌张。“已到了申酉之交了？”若祈习惯性地抬头望天，可望见的只是石室的墙，地下的石室里连扇窗都没有。若祈也知道，还有囚室深埋地底，犯人在里面就只能够跪着，想舒展一下手脚都不能。
　　“还没。师傅看你没有出来吃饭，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麻烦吗？”司寒一副公事公办的说辞。
　　若祈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师兄……你知道这麻袋里装得是什么？”
　　司寒一怔，忽的淡淡笑了一下，那一笑之中居然有着一抹苍然的妍态，夺人心魄。
　　“若师弟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我……我听见了里面有呻吟的声音……好轻，可好惨呀……”若祈颤颤地道。
　　司寒低低地说道，“其实里面装得是什么，都是一样的。”
　　“那如何会一样？如何……会一样！”若祈忍不住了，低哑着嗓子凄凄道。
　　“若是人，他会呻吟，会痛。可说是草木砖石，它们不会呻吟出声，可它们，也会痛啊……”司寒的身子不为人察觉地颤了一下，“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若祈微微愣住了，静默了下来，细细思索着司寒话语中的含义。他的脑海里忽然涌起了一片血色，却是想起了当年那件往事。若祈苦笑了一下，狠狠甩了甩头，他一直不敢忆起当年那件往事，一直。一阵风吹来，若祈一惊，抬头看时，只觉得四下苍凉，暗暗的地室里油灯一盏光焰飘忽，只见得一堆麻袋前司寒瘦弱的身子蹲在那里细细查验他捆的绳结。
　　一时间若祈心头竟是哀怜不胜，亦不知哀的是谁，怜的又是谁。

　　若祈匆匆走出了大牢，却迎面撞见了华皑——也是从大牢里刚刚出来。
　　眼前这男子还是如初见一般落拓不羁，一身的酒气就能让人退避三舍。“怎么，老弟你来喝一杯不？”华皑笑着对若祈说道，眉目中间的醉意几乎要散了出来。“你还行吗？”若祈皱眉道，其实他也并非不知，这位老兄整天醉醺醺的，可偏偏怎么着也醉不倒。他心里想着今晚原和舒穆约好到他那里下棋的，可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才好。
　　舒穆是姚师伯的弟子，年纪和若祈相若，聪颖过人，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却总是被师伯说成“不务正业”，整天心里想的便是一个棋字。若祈原本少年时念私塾时也跟着私塾里的梁先生学过两手，梁先生为人很是古怪，授课从来不当回事，为人也冷僻，没事却总是寻着若祈对弈，无人在旁时常是时哭时笑，孟浪不羁的。后来灾荒，梁先生先是被辞了，亦不知远走到了哪里去。他也去了京都在舅舅推介下到极刑司充当学徒，师傅克徒极严，师兄们又对他不善，便再无人能和他对弈了。到得这刑讯司后，看见舒穆同人对弈，一时技痒下场，倒是棋逢对手，当下便成了一对相映成趣的棋痴。
　　“小华，就不要再祸害若师弟了。何况他或者还和舒师弟有棋约呢！”罗绮真罗师兄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大牢里出了来。刑讯司的掌刑们每日里通常都各有任务分派，到了完事之后才能下来消遣一二。所以平日里不是约好倒是难得在这牢门口碰面的。
　　华皑嘿嘿一笑，道：“师兄说得是。”却是一脸玩世不恭的形状，看得罗绮真摇头不已。
　　却听得身后又有人冷冷道：“华师弟，别听他的。员外郎亲授的徒弟，哪里容人如此教训！你自带着小若去好了，不必理睬旁人。”若祈扭头看去，却是孟空师兄。他也是姚师伯的大弟子，素来心高气傲，与曹师伯的弟子们不和已久，在掌刑们中间虽是大多都对他有些腹诽，可他在姚师伯一脉的同门中间却还有不少死党支持。他资历本高，威望也大，又得姚师伯溺爱，就是曹师伯也多不去管他什么，于是言行也不免嚣张起来，这次竟直接找到了资历比他高上一筹的罗绮真身上。
　　华皑随口打了个哈哈，拖着若祈就往边上走，若祈却想着留在这儿看看下文。却见那罗师兄通红着脸，也不说什么，狠狠瞪了孟空一眼便自转身欲走。
　　孟空不依不饶，见对方退却反而愈加嚣张起来，眉目一挑，冷笑着道：“呵，怕了是吧！早说了，自曹老头以下，那一帮子徒弟……”
　　“孟贤侄。”一个定定的声音打断了孟空的话，曹诩丞不知何时到了来，一身旧旧的衣履衬着他苍老的容颜，别有一番静寂与威严。倒仿佛这个老者才是这个刑讯司里的主宰。这样的气度是孤高狂傲如孟空也不得不震慑顾忌的。
　　“呃……师伯万安。”孟空躬身道，若祈同着华皑也是一躬身，罗绮真却缓缓走到了他的师尊身后。
　　“唉，孟贤侄你们都是年少俊逸，少年有成，胜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多多了！”曹诩丞的脸还是阴阴沉下的，若有意若无意地这样叹息道。孟空神情微微一震，若祈看在眼里，心下想，莫非适才的话，曹师伯都听进了？想刚才的争执面上还是因自己而起，倒是有些后悔没有跟着华师兄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侄不敢。”孟空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愈发显得恭谨，手却在下面微微颤抖，想是正在极力按倷下愤恨鄙薄之意。
　　“不敢吗？”曹师伯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却不见一丝喜色，口气微转，道：“华老三，将你这小兄弟带去一会儿，不碍吧？”
　　华皑也难得收起了他目中无人只有醉的架势，陪着小心道：“师伯请便。”
　　若祈无奈，只得上前一步，道：“曹师伯找小侄，有什么事情吗？”
　　曹诩丞忽而笑了一下，笑容变了，带着一些暖意。“若祈你跟我来。”说着就朝着罗绮真摆了一摆手不让他再跟来，一面就朝着刑讯司的衙门那头去了。若祈回头看了华皑一眼，顾不上说什么，只得跟在了曹师伯身后走了去。
　　曹师伯引着若祈，却是往刑讯司衙门的祠堂里去的。
　　若祈刚到刑讯司的翌日，去过那里一次，是去拜刑门的祖师，行拜师大礼的。
　　初时说那刑部六扇门，不过也是个通称，却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硬是将刑部里分出了这六门，便是所谓的“秘门”、“巧门”、“猎门”、“尸门”、“刑门”、“午门”。秘门专是暗探线人会聚之所，巧门专是制机关绘图形，猎门则聚集了捕快捕头中的精英，尸门司验尸，刑门司刑讯，午门也就是若祈出身的极刑司了。大约刑部了真正管事的人，除却断案的官员外，便尽集于这六门了。这六门也多少和那些真正的江湖门派有些仿佛，极重门户传承，在江湖中间，也算得不小的一股势力。
　　这些却都是贺大、林汝绅、舒穆那些和若祈相熟的掌刑同他闲聊时候说的闲话，若祈倒也听得上了些子心。本来在极刑司，也听说过“午门”的说法，却从来没有细究，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个说处。
　　但今日，若祈却实在不知曹师伯带自己去那里是凶是吉了。刑门的祠堂挤在了刑部鳞次栉比的屋檐下，只是一间窄窄的房间，却很深，尽头的供桌上层层叠叠摆着历代刑门祖师的牌位，长年亮着香烛灯火，幽幽荧荧。
　　曹师伯静静地站在那些灵位面前，半晌。若祈也在后面战战兢兢地站了半晌。曹师伯忽然回头，脸陷在了阴影里面，淡淡道：“这里清净。你……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若祈默默按下自己心中的疑问，说道：“师伯请问，小侄知无不言。”
　　曹师伯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近来你师傅好吧？教得可尽心？”
　　若祈疑心更重，嘴上却老老实实答道：“师傅好。教得很好。师傅忙时我便和司寒师兄切磋，有时也和别的师兄讨教一二。”忽然若祈发现曹师伯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知如何脸上竟是木了一下，仿佛是若祈说错了什么话，刺到了他。若祈心下更是惊异，自己说了什么犯了他的忌讳？
　　却看见曹师伯面色又平静下来，道：“你师傅私下里有没有给你什么……书册之类？”
　　若祈道：“嗯，有。”若祈顿了一顿，却看见曹师伯的神情紧张起来，一声“什么”几乎要脱口而出。“只一册《刑部刑具图例》。”若祈淡淡续道。
　　曹师伯脸上隐隐泛出失望之色，却又倏忽收了回去，接着问道：“你师傅……有没有半夜出过门？或者暗地里做些什么事情？”
　　若祈一惊——难道这才是曹师伯真正要知道的？莫非他对师傅有什么疑心——或者想扳倒师傅？若祈想着脸上不免显出些惶惑之色，道：“这个……就是师傅的私事了，小侄又如何敢过问？”
　　曹师伯忽然嘿嘿一笑，威严的脸上现出了些狰狞出来：“若贤侄，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你初入刑讯司，会让你拜昕楠师妹为师——她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千万不能隐瞒啊！以后……注意着些……总有你的好处在。”
　　若祈心头一凉，曹师伯的背后就是刑门历代的祖师灵位——而曹师伯在这些祖师的灵前丝毫没有敬畏自戒之意，反而倒仿佛是这些层层叠叠的灵位助了他的气势，给了若祈更深一层的威压，让他一时间没了主见。
　　“小侄……小侄……明白了。”若祈颤颤地道，这个祠堂，好冷。
　　“嗯，若贤侄果然是识时务的人！”曹师伯笑道，走上前拍了拍若祈的肩，让若祈浑身上下地狠狠凉了一下，却当真指望着现在便像司寒师兄一样疯了——也好过说那些违心违愿让自己睡不得安稳觉的话。
　　若祈这样想着，忽然便想到，司寒师兄是否也被他们这般盘问过？他忽然眼前就恍惚飘过了司寒那瘦瘦的身子挺直而虚弱在无人的庭院里面，怔怔地瞧着什么，眼睛里面似乎要冒出血来的神情。他，难道就是这样被生生逼疯的吗？
　　曹师伯的阴阴笑意终于从眼前淡去，那些灵位也重新在烟火缭绕中变得庄严起来，去了那煞气腾腾的威势。若祈却不想在这祠堂里再多停留一刻，疾步便走出了正衙，回到了院落中的夕阳下面。夕阳已经很沉很淡了，天空的东面已经完全被黑洞洞的云遮掩，然而若祈却很开心很满足地站在了这惨惨淡淡的血色阳光里面，努力伸展着四肢，让自己可以触摸到更多的温暖。

　　若祈吃了晚饭，看看天色已差不多了，却不知如何下起了雪来，赶紧找了衣服穿上。到了舒穆房里，见那棋秤已然摆开了，舒七哥正在含笑看着他，仿佛是等了一些时候了。房间里倒还坐着些看棋的人，照例是那么几个年纪相若的同门，杭久、金尧勤他们都在。贺大也在，大约是回家吃过了饭又这回这儿看些热闹。
　　若祈左右四顾了一下，和大伙儿打了声招呼便坐了下，随意在棋堆里捻了一把，黑白二色的棋子散落指尖，冰冰凉凉的。
　　大家见若祈到了，纷纷静了下来，在两人周围坐定了。屋子里暖融融的，若祈的脸微微热了，他将手束起，移到了棋秤之上，给了舒穆一个示意。“我猜……嗯，是奇。”舒穆眨眨眼睛，嘻嘻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对不对呐？”
　　若祈不情愿地道：“每次都你先手！”说着摊开了手，白白的手心一颗白子孤自躺着，似乎都要化到了他的手心里头。若祈装作恼了的样子，故意将手一甩，那颗白子便正正好好甩到了白棋的棋盒里。舒穆却也故意不为所动，只是嘿嘿一笑，道：“现在玩的可是棋，你那手，到了投壶的时候再显摆吧！”便从白棋盒里抓了一把子过来，便要将这第一颗子落下——
　　却在这时，门吱呀一响，开了一条缝，冒出半拉脑袋来，却是在憨厚地笑：“咦？大家都在这里呀！”说着那人也不顾自己身上一身的雪，直统统进了房间，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却将雪都洒在了舒穆房间的地板上。舒穆自己倒是没说什么，可杭久却现出了些不豫的神色。贺大干笑了几声，招呼道：“莫老实也来了啊，他们哥俩儿正摆局呢，过来看看？”
　　莫声却自笑笑，也不多言，合身坐到了一边，却正在杭久边上。杭久皱了皱眉头，道：“五师兄不是今夜轮勤吗？还得应付刑正罗大人的夜审——怎么得空到这里来了？”
　　莫声一愣，呵呵笑了一下，道：“哈，好像是捕盗厅的齐家兄弟又提来新人犯了，刑正大人忙着收监发令，调派人手——故而让我先回了。”
　　杭久依旧皱着眉头，一脸怀疑，道：“平日里也有提人犯的——刑正大人也没拉下过一次夜审啊！刑部大牢本有定制——又哪里要再调派人手？”
　　莫声忽然一脸神秘，正儿八经地说道：“齐家兄弟暗地里告诉我，是昨天夜里，抓来了那夜明裳的同伙。今天在刑部秘堂上一天没个结果，闹到这会儿才提到牢里。”
　　杭久嗤笑道：“又哪里来的夜明裳的同伙了？还不是胡乱抓来几个……”
　　莫声紧张道：“你可别这么说。前两次倒的确是搪塞上官的，可这次，齐家兄弟说了，的确和那夜明裳有些子关系，好像是个江湖人，叫什么小莱的。刑部也怕了夜明裳的厉害，所以才特地让刑正大人安排高手看着，外加了一堆机关暗器——倒还指望着她夜明裳来劫狱，也好来个瓮中捉鳖。嗨，这还是齐家兄弟偷偷和我说的，叮嘱过我谁也别告诉！”
　　不知边上是谁噗哧一笑，莫声忽然明白过来：“呀，我怎的都说了！”
　　“咳，”金尧勤忍住笑，轻轻咳嗽了一声，轻轻转过话题道：“恐怕遣尽刑部六门高手，也未必能将个夜明裳拿下了吧！”
　　“难说，难说……”贺大在一边哼唧着，诸人又沉默了下来。若祈和舒穆也无心下棋了，只是对这个刑部大牢里的夜晚浮想联翩。今夜，夜明裳又会不会来此呢？
　　忽而舒穆低咳了一下，道：“莫师兄，吴师兄不是今夜和你在一块儿的吗——他怎么说？”
　　莫声皱眉道：“这家伙，有什么好说的？听见今天放我们回去，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他老婆大概还在床上等着他吧！”
　　舒穆笑了笑，道：“也是，六师兄原就是个顾家的人——哪像我们，一帮子孤家寡人呢？”若祈同金尧勤呵呵笑了出来，其他的人却只是陪着干笑了数声，笑声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竟是说不出的苦涩。“对了，”舒穆续道，“刚才说那抓到的夜明裳的同伙叫什么‘小莱’？莫非……莫非……”舒穆的神色沉静了起来，却是在回想什么。
　　金尧勤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低低道：“晓来，晓来，晓来谁染霜林醉。莫非，真的是那人？又怎么可能呢？”
　　若祈忽然觉得，整个房间的气氛全然不对了，那句诗句一经说出，房间里的空气便仿佛为之缓缓凝固了起来，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息都凝固在了里面，一片死死沉沉的寂。他小心翼翼地左右四顾，舒穆的神色是一片的悠远怅惘，金尧勤的眼里却有着一点倾慕向往之色，杭久的脸上闪过了些许嫉恨的神情，贺大却是带着一点促狭尖刻的笑，只有莫声是一脸的茫然，但那样的茫然又似乎带着什么暧昧不清的东西在。
　　忽然，一声大声发出，若祈不由得一惊——莫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而随着这么一声，房间里面的气息忽的就散开了，活络了。贺大第一个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大家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去，我也得早点回家了。”说着向众人瞥了一眼，仿佛生怕有人要追问他什么似的，急急离开了。显然贺大的行动影响了其他人，金尧勤同杭久也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开，莫声也觉得没趣，嘟嘟囔囔地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若祈和舒穆两个人。
　　若祈看着今夜原本那么一个热热闹闹的场面就这么人走茶凉四顾萧索了，也不免苦笑起来，道：“想必七哥今夜也无心完局了吧！”舒穆叹息了一声，摇头不语。若祈忽然正色道：“七哥，那——晓来谁染霜林醉，究竟是什么？那晓来究竟——是什么人？”
　　舒穆闻言一笑，“你竟不知道？”说着却沉吟了半晌，似乎找不到什么词来向若祈描述那个人，半晌他才悠悠道：“他——他是一个游侠，也是一个浪子；他是一个名士，也是一个盗贼；他是尚书的公子，是恶徒的克星，是百姓的恩人。他也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个，神话而已。若是明天早上听见他已经逸出了这大牢，我也不会惊讶的。”
　　若祈已然是心驰神往，他的眉目间闪耀出了星星点点的兴奋光芒，他忽然想，一个人，也许只有做到这样，才不枉活过这么一遭了。他忽然又忍不住叹息，这样的生活，在他也只能是随意想想而已。那片江湖固然诱人，但于他却是镜花水月。若当真要他选，他恐怕宁愿呆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做他的小老百姓。
　　舒穆却懒懒打了个哈欠，笑着道：“你有兴致听，我可没兴致讲了。今夜就到此了吧。”若祈点点头，眼里却还有着点留恋，也不再说什么，起身便走了。

　　夜已然深了，雪还在下。若祈紧了紧衣服，匆匆上了楼。昕楠、司寒的房间灯火全熄了，整个二楼的楼道上便漆黑一片。再往前走，便是自己的房间了。忽然他看见自己的窗口里透出一点暗暗的光亮，明灭不定的摇曳着。若祈心下疑惑，难道自己方才下楼时竟没有吹熄灯火？
　　他迟疑着推开门，房间里静静的，隐隐有着液体流晃的声音。若祈迟疑着，轻轻问：“有人在？”
　　这话刚一出口，便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然后是一个身影晃到，呵呵的一声笑，那人开口道：“还不算晚呐！我才喝了半壶——还有你剩的！”
　　若祈心一松，跺脚道：“华师兄，你想吓死我呀！”说着他跑去将那油灯的灯芯挑亮，回头便看见华皑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手炉，朝着他直笑，不禁狠狠盯了他一眼。华皑却全然不觉，兀自道：“怎么，今天谁赢了？我猜是小舒。”
　　若祈无奈，道：“今天没下。半路被搅了兴致。”
　　华皑倒来了兴趣，一脸惊异：“什么人能搅了你们的棋兴？道行倒也不浅。”
　　若祈叹息了一下，顺手也拿过那酒壶喝了一口。谁知那酒入口极辣，当下若祈就是一呛，连咳嗽了几声，脸胀得通红。华皑连忙替他垂了几下，倒捶得恰到好处，将若祈一口痰给捶了出来，若祈苦着脸瞪了华皑一眼，急急站起找了痰盂吐了，才开口抱怨道：“华师兄这手功夫，真是厉害啊！”
　　华皑笑着道：“经验丰厚罢了，第一次喝这个，没咳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好了，现在你可以好生说说在舒穆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若祈叹道：“是莫声师兄不知怎的冒了出来。今夜本是他轮值夜审，谁知捕盗厅新抓了夜明裳的同伙，生怕人家劫牢，刑正大人忙着布置人手，放他的假。”
　　华皑有些惊异：“什么人那么要紧？看来倒真和那夜明裳有些关系也说不定，可又怎的会被抓呢？”
　　若祈道：“这我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抓的那人叫‘晓来’，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晓来。”
　　华皑的神情忽然变了，却和若祈适才看见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不是悠远，不是倾慕，也不是嫉恨，不是促狭。他的人竟是整个儿呆住了，哐啷一声，手中刚刚从若祈那里接过的酒壶碎在了地上。“晓来谁染霜林醉。”华皑一字一字地念道，声音很低，他仿佛不是在念这七个字，却是要将这七个字嚼碎吞下一样。
　　若祈摇摇头，皱着眉头恨恨地想，那么晚恐怕是没有希望喊一个衙役来收拾这残局了。他一面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酒壶碎片，一面抱怨道：“华师兄您……”
　　华皑方才回过神来，忙向若祈赔不是，帮忙收拾了残局。再要坐下时，他忽然叹息道：“糟蹋了半壶，可惜了！小若，下次再请你喝！”说着便要离开。
　　若祈突然叫道：“都要躲开吗？你们——全都有事情瞒着我吧！”
　　华皑忽的停住了脚步，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有一点点涩，他笑着开口道：“今天，恐怕失态的不是我一个。小若你很是机警啊，到最后还是揪住了个人来问问端由。我倒也真奇怪——小若你在老家的时候或者没有这个听闻，可你来这京师也非一天两天了，在午门里头没有听人说过吗？”
　　若祈郁郁道：“师傅从来不说这些，又受师兄们排挤，唯一相近些的阎陵大师兄又素来寡言。何况在那里整天被师傅盯着学这学那的，又哪有由头来问这些江湖的闲事？”
　　华皑又重新回到了若祈的床上，叹道：“说说也就说说吧！其实这里倒没有什么人当真想瞒你，只是有些事情都算得个人的私事，又多多少少有着许多瓜葛，不想对外人言说也是有的。我，我也不过和你说说那人的大概，多的恐怕我也说不上来什么了！”华皑忽然又眨眨眼睛，笑了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听的话，最好也说些什么给我听听，免得我怎么算都觉得划不来！”
　　若祈恨恨道：“算盘怎的精成这样？你想知道什么？”
　　华皑转了转眼珠，嘻嘻一笑，道：“今天放了班，出来时觉着你神色有些不豫，多半昕师叔没给你什么好眼色瞧——就说说，你师傅今天究竟让你干了什么？”
　　被他提起了今日牢里的事情，若祈心中又是一紧，忽又转念，心想华师兄多少知道些缘故，倒不妨说了出来，还可以请教一二。“也罢，成交就是了，你先讲！”若祈道。
　　华皑点点头，目光缓缓从若祈肩头滑过，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虚处。“也罢，便和你说说好了。”
　　“说来倒真是话长了，大约是九年前，江湖里出了些子事情。虽说这事分开算都不是惊天动地，可合起来……就难说得很了。便是因了这些事情，当时共执江湖牛耳的冼门祷雨寡君陵三家都给属下的势力暗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们不计代价求得一句诗的来历，那句诗便是这‘晓来谁染霜林醉’。
　　“只因在那一个月里，这三家里天南地北各有些人物折在了这句诗上，却连对方的面目都不曾看清楚。这些人在三家里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都与他们掌实权的人物有着丝丝屡屡的关系。这样的事情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郑重。
　　“晓来谁染霜林醉，他们出手向来留有余地，那几次都只毁了那些人的功夫罢了，故而他们还能将那时的情况一一告诉给三家的人听。其实这些叙述都是如出一辙的。传说晓来出手都在午后，常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混在人群里面，慢慢凑近被害人，轻轻传音给那人，缓缓吟出那句诗，然后骤然出手，一击必中，接着便混在混乱的人群中，慢慢退走。
　　“这样的人，实在是冼门祷雨寡君陵的人所无法容忍的，可他们除了那句诗外，对对方一无所知，连那句诗代表了几个人都不知道，故而三家不约而同地想出这样的办法，这或者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何况三家都在打听这消息，每一家都不甘居于人下，这赏格也就一升再升，到得后来居然到了七万两黄金的天价，终于三家暗中派人商议，才订下约定——三家共守此价，不再竞升。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江湖中三家门下以及无数闲散人物都出动了，连秘门的人都蠢蠢欲动，整个江湖几乎人人挂在口边的都是‘晓来谁染霜林醉’。如此大规模地打探问询，也算得江湖上前所未有的。但如此过了整整三个月，竟没有一个人打听到一点正经的消息，晓来也再也没有出手过。三家里唯一的收获便是早在半年前，这句诗就出现了。各地乡间都有着些贫户农人供着长生牌位，上书‘晓来谁染霜林醉’，以保佑那个不肯留下姓名，只是长吟此诗的救命恩人。
　　“三家的首脑当然对此非常恼火，门下无数人因了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被处置了，一时间冼门祷雨寡君陵里俱是人心惶惶。就在这个时候，祷雨楼门下长安陌承居来了一个年轻人，说他知道晓来的事情。陌承居那时的主人是祷雨楼四大祭酒之一的路戚暄，听闻此事，谨慎起见，暗地看过那年轻人，便知这年轻人并非那些胡言一通想骗取赏金的闲汉。于是路戚暄请对方到了陌承居他自己的密室相商，但对方却坚持在陌承居议事的大厅，招集了见证之人，凑足了黄金，明明白白交易，否则决不吐露一字。路戚暄只得照办。就在这天，江湖中人才知道那句诗所代表的三个人的来历。
　　“当日来做见证的都是长安有名有姓的人物，不乏冼门、寡君陵两家的人。路戚暄也将七万两的金票放在了桌上，冼门寡君陵的人居然也将自己的七万两摆在了那里。那年轻人却仿佛旁若无人，既无贪婪之色，亦无胆怯之态，算得是年少气盛，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晓来谁染霜林醉，说的是三个人，晓来，染霜，临醉。晓来，本名华千雪，字筱籁，是当朝礼部华文澜华尚书的独子，文才风流在京师也曾声名显赫，却因品行不端忤逆不孝为父亲逐出家门。染霜，本名斐霜然，是已故北绿林八十七路总瓢把子斐清的遗女，如今斐清虽死北绿林之盟名义上已然解散，但其中六十余路人马却暗奉斐霜然为主，其实力即使三大家也不能小觑。然而那六十余路人马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斐小姐，自从斐清死后这位斐小姐的行踪就再也不为人所知了，已有不少人怀疑她被已仇家所害。临醉，本名程聆醉，却是山西程家大院的少主，独自出来经商却遭强人劫持，从此下落不明。程家大院至今还悬赏千两寻找他们的少主。这三人都是任气豪侠之辈，行事向不留名姓，却不知如何因缘际会一言订交，戏言三人姓名正合了‘晓来谁染霜林醉’七字，从此行事必长吟此句。他们只是道义相交，很少聚在一起，大都是各自行道。
　　“年轻人如此讲完，便拍拍手，一副准备拿了金票走人的情状。路戚暄却是不依，追问年轻人这消息的来源。谁知对方只是一笑，忽然飞身而起，长吟道：‘晓来谁染霜林醉——’便是长剑出手，剑气凌厉下路戚暄竟不及防备，底下一众高手竟也无能相阻，直让他的剑气破了路戚暄十三个大穴将他一身武功废了个精光。那天当真是长安武林之耻，全长安高手荟萃之地，居然让年轻人一剑得手后拿着金票扬长而去。事后人们才知，他便是晓来，华筱籁。
　　“怎么，你听得很过瘾是不？的确，他这手可算得是英雄气魄了——年少气盛，目中无人，锋芒毕露。结果呢？晓来他们三人盛极了三年，却还是在他身上出了事情。那时斐霜然遇敌，心知孤身不敌，便约下时日，飞笺请晓来临醉相助，结果，晓来却是没来。那一战极是惨烈，对方固然都暴尸山谷，染霜临醉二人也是生死不明，而他们的大哥，晓来，却不知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从此以后这七字的字号算是在江湖中抹去了。”
　　华皑微微笑了一下，嘴角上带着一丝嘲讽之色，目光却呆呆滞滞的，仿佛举目萧瑟。夜愈发深了，浓浓的夜色染进了房间，若祈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挑亮那灯芯了。然而这段故事，他却觉得还没有听够。毕竟太多的事情，华皑还是语焉不详的。他不知道这段往事里有多少江湖隐秘在，他只是觉得没有听够。这个故事或者不仅是他，也是许许多多的人永远也听不够的。
　　华皑忽然轻轻地说：“左右今夜是睡不安稳了，不如你那段，也讲了罢！”

　　窗纸隐隐泛着霜雪的白色，冬日的天虽是亮得晚，但天光和雪光映在了一起，却是比平日里亮上那么一些。若祈轻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一夜未眠，眼睛倒也没有酸胀的滋味，反而是舒畅得很。若祈不禁微笑了一下，对华皑是更加信服了。昨夜长谈到了午夜，若祈依约讲述了那个莫名的牢房，那层层叠叠垒起的麻袋，那微微弱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华皑只是沉默，沉默，沉思了许久，忽然不容分说地让若祈学了一套心法，现背现学，竟在短短两个时辰里面，便将这一夜的觉都补足了。
　　若祈站起身随意活动了一下，下楼用过了早饭，便想照往常一样到大牢里去。却碰见司寒迎面走来，懒懒地和他说：“今天去刑讯司衙门，姚师伯有要事交代。”说着便自顾自往衙门走，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若祈不免微微皱眉，只得跟着他到了衙门里面。
　　还是那间厅堂，若祈站在了下首，姚峤还未至，师兄们三三两两地散在了厅堂里面，说着闲话。若祈四顾了一下，华皑和舒穆都未到，便一人走到门口，随意看着风景。半晌，人渐渐多了起来，然后就是列队，肃静，姚峤进了来。
　　这次议事，却是为了华晓来的落网。刑部很将此事当回事，一举一动都是慎重。刑讯司也须得有专人安排审讯。姚员外郎半天官样文章做过，若祈只听懂了那么一段话：“这次差使，很是不易。分寸把握起来也很难拿捏得住。看来此次是非得劳动昕师妹的了！刑部来的上官也点名要首席掌刑呐！”
　　昕楠无话可说，只是微微点头。姚峤又续道：“按规矩是昕师妹得挑三五个徒弟做助手，但……若祈还未出师，司寒一人还是不够。就请昕师妹在我和大师兄门下挑几个人用吧！”
　　若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或者自己与这个故事中的人本就无缘吧，如此安排下，当然轮不到自己去见他一眼。他原本也并未抱着这样的希望，只是……莫名地有些失落。
　　耳边听见了昕楠有些涩的声音缓缓道：“姬武亭，莫声，杭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