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风中灯火色》纸上旧月

1、楔子

　　“这年月，老天爷算是发了疯，指不上的了。”坐在路边大树下的老人摇头晃脑地哼唧着，却仅仅是发了那么句感叹而已。然后他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只是扭过头避开了那让他失了兴致的情景，继续乘他的凉，一面哼着些模糊不清的调子。
　　太阳晒的火辣辣的，大道上面，刚刚倒下了个逃荒的单身女子，破衫烂衣，面色蜡黄，头发脏乱地团成了一团，身上绑着一个瘪瘪的包袱。而女人的肚子却是挺着的，像一个硕大的瘤，和她的骨瘦如柴的身子产生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大约已有了好几个月身孕吧。却在这要命的时候，她的痛寒彻了天地，女子低声嘶叫着，仿佛是要临盆了。
　　老人在一边坐着，此刻却是整个儿一个天聋地哑，什么都听不见了，便仿佛这大道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女人，什么嘶叫一样。
　　女人的身子扭曲在了大道上面，下身开始涌出羊水，然后就是血的颜色，乌黑沉郁。这时路边的田里响起了一阵震天的呼哨声，一群脏兮兮的男孩奔了过来。女人已经无暇他顾，老人却是不自禁往树下缩了一下。
　　男孩们冲了过来，在路边停住。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女人，一群人迟疑了一下，拥在一起商量了半晌。忽然他们将其中最小的一个男孩推出了圈子，冷冷说了一句什么。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几乎摔倒，他看着那些比自己大的男孩们，脸上露出了企求的神色。那些男孩却只是冷笑着看着他。小男孩想走回他们的圈子里面，却又一次被他们叫骂着推搡了出来，还被其中一个最为强壮的男孩甩了一个耳光子。小男孩身子颤着，扭过头，颤巍巍走向了那个女人，一脸害怕委屈的样子，仿佛眼泪都要滴出来了。那些大男孩在他身后尖刻地笑着，那样的笑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鄙夷与威胁，让男孩浑身发抖。
　　忽然男孩发疯似地冲到了那个女人那里，去扯那女人的包袱。包袱绑得很紧，男孩一时间扯不下，忽的哭了出来。他一面低低地哭泣，一面用尽全力去扯那女人的包袱，以至于那包袱上的死结，死死卡进了女人的骨头间，隐隐渗出了一点点血迹。
　　原来低低嘶叫的女人忽然长声惨呼起来，惨叫的细长声音夹杂着小男孩的哭泣以及他身后的嘲弄的笑声，使得这个正午时分的大道仿佛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一般。太阳依旧火辣辣的，蒸腾着女人下身的血与男孩脸颊的泪，使得咸腥的味道在空气中间不断弥漫。树下的那个老人却依旧是充耳不闻，缩在角落里面眯缝着眼睛低着头，口涎已经长长地拖了出来，居然是睡着了的样子。
　　男孩们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们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悸之色。女人的身体剧烈扭曲挣扎着，双手死死抓着路面的浮土，十指紧扣。她下身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浸透了整个大路。她的原本就破败不堪的裤子终于在那里裂了开，现出一大片模糊的血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往外面顶着。而血肉当中，居然还扭着几条乳白色的蛆。小男孩却一点都不曾注意到这样的变化。他的眼睛几乎已经被泪水糊住，他依旧嘶声哭着，一面用力扯女人那瘪瘪的包袱，手却渐渐软了。而那包袱的布，也在渐渐破裂，马上，那包袱就要被男孩扯下来了。
　　这时，女人的手不知如何就一松，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她厉声叫着，反手扣住了男孩的右手手臂，死死扣下了手指。她的指甲很长，指甲缝里面满是泥土和凝住的血。那样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男孩的肉里面。小男孩的感觉却似乎已经麻木迟钝了，隔了很久才觉出了这样锐利的疼痛，浑身一抽，立时尖叫起来，稚弱的声音如同一只正在被阉的小公鸡一般。那样的声音使得边上的男孩们变色。这里的血腥恐怖已然到了他们所能够承受的极限。男孩们不约而同大叫一声，飞似的作鸟兽散，消失在田野的尽头。而树下那个睡着的，或者说装睡的老头见状也急急离开，腿脚利索得仿佛少年。
　　大道上就只剩下了女人和男孩，尖叫的声音回荡在天空下面，和哭声一样。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么一瞬，那样一阵又一阵的长声惨叫绵延不绝，一直要响到永恒，将这个世界全部的痛楚与屈辱都喊出来似的。
　　忽然间女人的尖叫声住了，便只留下男孩的声音。男孩又喊了一会儿才恍恍惚惚从那样的疯狂中间醒了来，止住了叫声。大路一下子静了下来，安静地没有一点其他的声息，没有车辙撵过的声音，没有马蹄踏过的声音，没有乌鸦惊飞的声音。那样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男孩一下子不知所措。半晌，男孩才发觉手臂已不是那么疼了。他本能地想将女人的手掰开，却无论如何都掰不动。男孩看这女人，只见她满头都是溶进了尘土的脏脏汗水，青白的嘴唇紧紧闭着，眼皮下垂，仿佛死了一样。男孩狠狠地惊了一下，说不出的害怕。他想逃走，那女人的手却还紧紧地扣住了他，让他逃脱不得。
　　“呱——”一声寥寥的哭声从一头传来，男孩一惊，低头见那女人却还是生死不知的，这里并无第三个人，那么这声哭声——男孩急急探身去看，只见血泊中间浸着一个身上还裹着白乎乎黏液的小小婴儿，正在惨惨哭泣着，哭声在那个瞬间显得说不出的悠远寥落。
　　男孩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是怔怔地呆在了那里，一任婴儿的哭声时不时传来。
　　忽的女人的手动了一下，男孩低头看时，女人的眼睛已经微微张开，仿佛是孩子的哭声唤醒的。她看了男孩一眼，嘴唇翕动，哼了几声，忽然勉力提高了声音，嘶哑地叫道：“去把脐带弄断！”男孩还在迟疑，女人剜住他右臂的指尖又用了一下力，男孩叫了一声，急忙凑到了婴儿那里，迟疑着将左手伸出，颤巍巍的。
　　那个婴孩赤身露体，身上的黏液渐渐干燥，留下了一层白乎乎的膜。这似乎让婴孩难受地很，手脚于是不停得在动。它的红嫩嫩的皮肤被凝结的血粘住了，它的手脚动的时候居然将皮肤硬生生从干涸的血中扯了出来，于是它的鲜嫩的新生的皮肤就被扯下一块来，新生的血和它母亲的血溶在了一块儿。这让男孩看得惊心动魄，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伸手试探着碰了那婴孩一下。
　　女人的声音却又传来，：“快，弄断脐带！”男孩一咬牙，捏住了婴孩肚子当中那跟血红干瘪的带子，朝一边拉。女人却惨叫一声，手不自禁死死扣紧了，指甲深深刺到了男孩的皮肉里面。男孩这次却忍住了，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叫出来。却不知道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疼痛，不知道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害怕，他已是汗出如浆了。
　　女人却狠狠地看了男孩一眼，忽的她平躺着的身体弹了起来，凑到了婴儿的前面。男孩怔怔地看着这个产后虚弱的女人，想不通她是如何有这样的力气。女人坐着，喘息了几声，忽的低头张口，白森森地牙齿尖锐锋利，凑着那根血红粘稠的脐带就咬了下去。男孩的头皮顿时发麻，看着这个女人，就像看着一个妖魔一样。他亲眼看着女人一点点将脐带咬开，女人的牙齿来回磨动，女人的嘴角沾满了鲜血。男孩害怕得居然忘了把眼神移开，只是呆若木鸡地目睹着这样血腥惨烈的过程。
　　终于，女人将脐带咬断了。她停下了喘息了数下，居然又一次将嘴凑了上去，将剩余的脐带一点一点咬掉，吞下。男孩已经忘掉了毛骨悚然，恍惚间生出了这样一个感觉——女人的嘴唇很是单薄，线条柔美到了一种极致。那脐带的血更为了她原本青白的嘴唇加了些鲜妍的色彩。那样的嘴唇居然给稚龄的他一种很别样的诱惑。
　　男孩的脸忽的红了起来，女人却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