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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小冉儿低头玩她棉袄上镶的兔毛边边,揪了一根小毛毛用手捧着玩儿,呼呼地吹起来,又落下去。
      掉了又扯一根儿,继续吹……
      高枳拧着眉头看着她,怎么会还有人和小孩儿一样,喜欢玩这些小毛毛?
      这些小动作更叫人觉得她幼稚,加之她的思路常常和自己不一致,高枳更加确定她没有十八岁,就算真的有十八岁,也是个心智不成熟的。
      对,就是缺心眼儿。
      “小冉儿!”
      院子外面忽然有人拉长了声气儿在唤“小冉儿”。
      她抬起头,眼中亮了一亮,再看他时明显有些不舍的,想出去又舍不得似的。
      见高枳目光变得警惕,她赶紧解释说:“是隔壁的燕娘,前些日子城里打仗,他们一家去了乡下的叔父家,现下恐怕是回来了。”
      高枳点点头,小冉儿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一溜烟就出了房门。
      她关上房门,房间内顿时恢复平静,高枳掀开被褥下了地,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上,侧着身子往院中探看。
      他在勘察地形。
      这是多年行军的习惯,前几次醒来不是夜里就是头昏脑重的,都来不及细细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透过窗户的细小缝隙,如今终于看清楚了,也放下心来。
      他确定自己还在上京,这个地方应该离他受伤的城门不算太远,他记得自己是掉进了护城河里,护城河面那层薄薄的冰早被攻城的石块砸烂了,他掉进水里,满鼻腔都充斥着硝石的气味,后来便失去了知觉。
      院子不大,小小的一进出四方院子,除了小冉儿这间房便只剩下旁边的两间主屋和一间厨下房,从朝向和地势来看,小冉儿这间是最好的。
      其实半睡半醒时,他也曾打量过这个房间,一道百花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室,内室的床上挂着粉红色的帐幔,此刻他一个大男人正窝在她粉红色的小床上;而进门的窗边摆放着一张梨花木的美人躺,堆了些厚褥子和皮袄子在上面,他知道,祈冉这几晚上都是在那美人躺上将就的。
      向南的房子就是好,尤其是在冬日里,日头一出便立刻照在她的窗棂上,清清冷冷的白光晃荡在窗边的美人躺上,房间里光线顿时亮了几分,几乎看得清有细小的微尘飘扬起来。
      高枳想起她的衣服,她房间的陈设都是上好的,可见她家中对她是极宠爱的……
      刺骨的风从窗户倚开的缝隙中挤进来,高枳立时一阵寒意,一回身,随手抓起美人躺上的棉袄子披在肩上,也没注意是她的碎花小袄子。
      若此时有人进来看见大概会吓一跳,身形修长的少年披着小碎花的棉袄,正蹑手蹑脚站在窗边,那情形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此刻屋外有三个人,那个叫燕娘的看上去胖敦敦,抱着暖手炉站在院子外面,像极了上京街面上售卖的泥娃娃,憨态可掬的样子。
      她和小冉儿隔着门栏在说话,正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院子北面有个年轻男子正戴着皮手套在铲雪,细细将筛选过后干净的雪装在瓮子里。
      这就是小冉儿口中的那个哥哥?
      三人显然是熟悉的,年轻男子听她们说话,也不插嘴,只是时不时被她们说的话逗笑。
      他明显脑子里抽搐了一下,心里骂了句:见鬼。
      说她什么好呢,那燕娘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她与这么小的小孩儿也能玩到一处?
      这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
      听她们聊了一会儿乡下的见闻,燕娘也是个话痨,聊了一些着实没什么趣味的话题,又感谢小冉儿照料她养在院子里的大乌龟,末了终于说到了她十分关心城里的治安,说起龙骧军军纪严明,街上也正恢复以往的热闹,毕竟燕娘的阿爹还打算上街出摊。
      高枳前半段听得索然无味,几乎可以再次确定这家人真的只是普通人家,根本不知晓他的身份,也对他毫无企图,他放下心来,不必担心被出卖。
      正打算好好回床上休养,一旁铲雪的祁纨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其实祁纨很少插嘴,只不过是近来觉得身边的事有些蹊跷,他对燕娘说道:“外头都说龙骧军军纪严明,我看未必。从前他们没进城时,咱们从没有丢过东西,他们进城十来日,我竟丢了套冬日里穿的里衣,明明那日我洗干净晾在院中了,偏偏就丢了。”
      听到龙骧军三个字,高枳停下脚步。
      燕娘叹了声可惜了,祁纨忙点头道,“阿娘给的上好的料子,贴身穿着可舒服了。”
      高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里衣,顿时明白过来。
      好吧,算是我借的,等我回去了一定十倍奉还。
      “还有做好的饭菜,总是对不上数。等过些日子晴好了,我非得把房顶上拆开看看,这家里到底豢了多少耗子?”
      被戳中心事,小冉儿心虚地瞟了一眼南面的屋舍,这几日祁纨什么都没提过,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原想等过些日子高枳走了,将里衣洗洗干净再悄悄还回去,没想到祁纨早就发现了。
      小冉儿突然一阵呛咳,“咳咳……”
      听她突然咳得撕心裂肺,祁纨也顾不上说话,丢了铁锹替她拍背,又是递水又是擦泪,一面又数落起她来,“早起还说你病了,你倒好,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又受寒了吧。”
      燕娘摇着胖乎乎的身子,扒着门关切地问:“小冉儿你病了?”
      祁纨见她咳得喘不过气来,又替她回答了,“受了寒,晨起有些咳嗽。”
      燕娘歪着脑袋,她面色红润,当真半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小冉儿佝着背,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和下来,顾不上向燕娘解释什么,赶紧拉住祁纨说:“一套里衣几个馒头而已,你别到处说,人家龙骧军未必就看得上你一套穿过的里衣和几个素馒头。”
      若是查出来衣服是她偷拿的,馒头也是她偷拿的,她该有多臊啊。
      祁纨却摇摇头:“哪里说是他们偷了,我只说他们管制不严,周边才会发生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高枳心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真想冲出去和他理论,但一想到他说的这些是自己吃了,便也说不响嘴。
      小冉儿理亏,哪里是龙骧军管制不严,这分明是阿娘管制不严。
      正说着话,花涧坊的坊正带着一队人马经过,走到祁家院门外,高头大马上的军官看见他们三个人在说话,扬声叫了声“停”。
      祁纨赶紧将小冉儿拉回自己身后,礼貌地招呼坊正,“坊正叔。”又警惕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兵。
      见到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的士兵,着一色的玄色军装,高枳立即在窗棂后闪身躲开,极力隐藏自己的身形,只凭借常年训练的听力辨别着他们的对话。
      军官骑马佩剑,十分威严,他扫视了一眼小院里的情形,“近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吗?”
      坊正捡起话头,“见没见过海拉人?逃跑的,私藏的,统统不行……”
      这里“奇怪的人”当然指的落跑的海拉人,战败后的海拉人四处逃窜,现下正是龙骧军清查的时候了。
      小冉儿闻言立刻想起屋子里那个,她险些一个踉跄,祁纨赶紧拽住她,他愣了一下仍是和悦的模样,“将军,我们全家都是汉人,都是有户籍可查的,家里也不曾有过什么奇怪的人。”
      原本站在门外的燕娘更是惶恐,高大威武的军官们将她团团围住,她连连摆手说,“我是隔壁的,我家里也没什么海拉人。”
      军官看了她一眼便撇开了眼,远远地目光落在了小冉儿身上,好像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她的面容算不得娇媚,只是一种说不出的纯净,尤其是眼睛很亮,亮得像没有微尘的海水,竟叫他忘了一时要说什么。
      坊正连连咳嗽,“咳咳。”
      祁纨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这种眼神叫祁纨心里很不舒服,他辗转身形再次将小冉儿挡住。
      那军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幸而没有上峰在此,否则他该挨军棍了。
      他扬起马鞭,指着小冉儿问道,“她是谁?”
      坊正好像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赶紧笑着回道,“是这家的姑娘,院子里的是兄妹俩,这家还有个老母,常年身子不好不大出门。”他凑到军官的马边,由于军官骑着马,他够不着对方的耳朵,对方也不愿意躬身迁就他,坊正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解释,“是宫里姜内官的家眷。”
      军官故作讶异,“内官怎么有家眷?”
      周围的士兵发出一阵压低的嗤笑声,要说大金国真是腐朽到了骨子里,上位十八年就打了十八年的仗,他们的将士在外马革裹尸,宫里的宦官竟然还在上京城里置宅子娶妻房?
      祁纨面上已是不忿,若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只怕祁纨是不能忍受的。
      坊正也在心中暗骂这个军官,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咱们这个花涧坊里住着的好些都是宫内官的家眷,大人们在宫里办差,出了宫也得有个歇脚的地儿不是?就好比这家的姜内官,在宫里办采买,为人豪爽仗义,宫里宫外人面儿也广,若是将军识得,必也是愿意结交的。”
      军官收回手里的马鞭,默默地琢磨这话的意思,这话里有几个信息:其一,花涧坊的住户大多在宫里有些背景,虽算不得太高,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份儿;其二,姜内官是办采买的,有钱;其三,别为难祁家人,将来有好处。
      但他仍做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来,“你确定这家没问题?”总不能叫别人觉得他怕一个宦官吧?
      坊正再次赔着笑,“我敢打包票,这家没有问题。”
      姜长津和祁幽草这些年给龙骧军大笔大笔的支助,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这个坊正还不知道吗?只是他多年来也受了姜长津不少恩惠,同时作为汉人,根本不愿向海拉人揭发罢了。
      军官的目光再次扫过院内的兄妹二人,面容松动,最终一扬鞭,又驭马往前巡查去了。
      祁纨护着小冉儿,依旧面容紧绷,看着队列走远才逐渐松了一口气。
      燕娘依旧扒在门边站着,“可吓坏我了。”
      祁纨安慰她,“别怕,咱们是良民,有户籍有坊正证明的,他们不会拿咱们怎么样。”只是这样的军纪与传闻中相去甚远,祁纨倒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果然就不进屋搜一搜吗?这是什么军纪?不亲自去瞧瞧,怎么确认我们没有窝藏海拉人?”
      小冉儿心中有虚,只斜着眼看他,这人指定脑子有什么毛病。
      “阿娘身子不好,他们进去呼呼喝喝吓到阿娘怎么办?”
      祁纨还要说话,她却故作很镇定的样子,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干爸爸说了不许议论外面的事,你忘了?”
      祁纨听她一本正经搬出了姜长津,便不再言语,转过身继续装雪。
      小冉儿又问他:“昨日我说想吃梨,说好今日买,你买了吗?”
      祁纨没好气地说,“从来少过你什么东西?早买好了!怕你吃了凉的不好,阿娘正在里面给你暖着呢。”
      燕娘疑心自己听错了,只暗暗咋舌,这种日子她吃梨?
      外面天寒地冻,连片绿叶子都找不出来,祁纨竟然能给她买到梨?自小她便有个“贫民贵小姐”的头衔,如今再次坐实了。
      燕娘眼中流出浓浓的羡慕,只隔着门栏感叹,“祁大哥,你们一家子对小冉儿可真好。”
      祁纨笑了一笑不做回复,梨的价格高昂,买梨的渠道自然不必细说,也是一般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因姜长津是负责采买的内官,常常进出皇宫,许多商户都知道姜内官在城东养着一位对食的娘子,时间一久也渐渐都认识祁纨这个养子,每每祁纨上街采买,知根知底的商户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些饶头。
      至于小冉儿吃梨,其实平日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昨日突然说想吃梨,明知外面受着管制不好买,还是坚持要吃。
      他只好先应下来,准备今日上街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有!
      早前有几个掌柜屯了货的,原本打算冬日里卖个好价钱,可打起仗来命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货?这不,货都堆在那里售不出去,如今刚安稳一些,一听他要买梨,也不喊高价了,争前恐后的带他去冻库中取梨。
      他挑了些好的回家,祁幽草怕她吃了冻梨身子又受不了,此刻正替她细细烤着呢。
      小冉儿不知道冻梨是怎么买回来的,她不关心,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她自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当即朝燕娘骄傲地扬扬脸。
      “燕娘,你随我进去吃梨吧。”
      燕娘忙退了一步说道,“不了小冉儿,我就不进去了,请代我向祁大娘问声好,就说我们全家都回来了,多谢她照看我们的院子。”
      正屋里有人掀起半边门帘,对兄妹二人说道,“叫人家在院子外说话,这成什么体统,还不快请燕娘进屋来坐?”
      高枳好奇地看向那半开的门帘,有点好奇小冉儿的阿娘长什么样子,小冉儿不丑,她阿娘也该是美人才是,可那张帘子半开半阖,刚好将内里那人的脸挡住。
      燕娘却连连拒绝,“祁大娘,我爹叫我来道一声儿谢,就不进屋了,还要回去帮着阿娘收拾屋子呢!”
      她晓得小冉儿说请她吃梨不是虚言,可燕娘的阿爹没有钱又没有门路,这兵荒马乱的,梨的价格不用问必是她消受不起的,她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人情她还不起,所以只有赶紧拒绝,说完不等祁幽草说什么便跑走了。
      实际并没有关照到什么,燕娘家院子里除了水缸里有只活物,其余什么物件儿都没有,龙骧军进城后一不烧杀、二不抢掠,对他们家屋上的两片瓦大概也没什么兴趣。
      小冉儿看着她的背影也不挽留,施施然掀开帘子,扶着祁幽草进了屋。
      祁纨继续铲雪装雪,只剩下屋内的高枳独自凌乱。
      见年的打仗他都快忘了梨的滋味,她却想吃梨就吃梨,这待遇似乎在这贫民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又好像看不分明了,跟宫里有关系,有钱,还美貌,一时间这个稀里糊涂的女子还真勾起了他不小的好奇心。

      到了晚间,他才知道她口口声声要吃的梨不是为了自己,高枳看着她摆在小几上的梨子,心中一阵感动,“真舍得给我吃吗?”
      小冉儿笑弯了眼睛,她郑重点头,“本就是为你买的呀!”
      原是她想到高枳肺受过损伤,而梨汁润肺,吃了或许会好受些,这才叫祁纨去买。
      奇的是她哥哥没有二话,竟买回来了……
      高枳直愣愣地盯着乌黑的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她心里却在暗暗感怀,高枳这孩子还真是,常年行军想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颗梨也能感动成这样,瞧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一副不舍得吃的样子。
      小冉儿笑眯眯又推了一下,“吃吧,梨儿清甜润喉,你吃了睡觉也少咳几声。”夜里我也该好睡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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