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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烛影其一 ...

  •     若说是祭典,在神里绫华稀少的记忆中,大抵都不是些什么快乐的时光。年幼时同兄长双亲一道在影向山眺望山脚下的灯火,再大些和兄长一起偷偷跑出去,回到家累得他被父亲惩罚;后来变故突生,她开始为了分去兄长的重担而努力。

      唯是那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轻飘飘地像柳絮,又似风过后洒落人间的蒲公英种子。只不过漂萍随风而去,蒙德的春风吹不散鸣神岛的烟霭,她离去时也像烟似雾,如旧浮云聚散,稍稍错了眼,便是漫长的离别。

      绫华再次遇见她,亘隔着人山人海,夜色如水般缓缓流淌,烟霄花火自花见坂蜿蜒到海另一岸的甘金岛上。鱼龙灯舞再也不能落进她的眼中,那人站在树下的小吃摊边拿着描金的狐面,先是掩在面前,复又拎在手中,转头同身边的女孩说些什么,蓝色的眼中流淌着昏黄的光。她凝望着灯影幢幢,再下一瞬,她消失在人潮翻涌间。

      她疑心这是错觉,转而攥紧手中的扇子,直到冰冷的扇骨抵着皮肉,留下深刻的痕迹,直到细微的疼痛告知她这并非梦境。

      待到她神思不属回了家,却撞见兄长拿着一袋甜点心走进来,绫人同她对视后,仿佛猜到了她想说些什么抢先开口,“今天花见坂的甜点心卖得很好,”他递了一包烫金织物包裹的点心送至绫华的身前,又缓缓道,“

      也不知是从哪找的口号,说是幸运的点心,甜蜜的味道会让你想起心爱的人。大概只是噱头吧,不过我很好奇,就稍微排了一会儿队,一起尝尝如何?”

      极少见地,兄长在暇时去祭典上走了一圈。晚些时候他们一道坐在茶室里,绫华捻了一块甜点心,只觉得甜到舌根发苦,至于甜蜜的味道大概也会在太多的糖里变得苦涩。

      她呷了一口茶,分不清是糖还是茶叶的清苦。兄长却说希望这点心是真的幸运。他也会信这些吗?可分明说这只是小贩营销的手段的人也是他。

      风撩起纱障留下翻卷的边缘,又是一岁天秋月满。

      神里绫人望向夜色中郁郁的松柏,却总想起春日里园中一隅的缺口,空荡荡的透着风。

      —

      她在融融暖意中醒来。

      绫华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亲友常在,春和景明。兄长和父亲母亲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四周没有树,只一片漫无边际的琼草,盈盈烁烁。

      这分明是很不寻常的模样,影向山半山腰、镇守之森终年不见天,故而琼草明灭如萤火。她从未在白日里见到过这般景色,大概是梦吧。

      心念流转之下,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梦境的温度炽热得仿佛要将她烧灼,她往前走,那情景便如昨日泡影,被风吹皱,继而消散。父亲和母亲相携离去了,她试图去跟,可兄长的样子却让她放不下心来。

      幼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处发泄的压力坠在心里,也似挥之不去的阴霾。她在人群疏落处、或是抱着书卷匆匆来去,或是执着木刀反复挥出。

      兄长接受社奉行的事务不久,不说得心应手,只差没被无数的文书淹没。她那是不懂得什么叫寂寞,只觉得一夕之间竟余下她一人孤零零在原地,兄长很忙碌,有时夜里灯长明,有时带着一身狼狈、以及掩于尘土下细碎的伤痕来看她的今日课业。

      他的疲惫像满溢的水,难以掩饰。

      那也是她为数不多想哭的时候,兄长却说那没什么,不过是回家路上碰上些捣乱的丘丘人而已。他掩饰的功夫远没有后几年神功大成,又或许这只是在家人面前难能卸下平静的面具,神里绫人皱着眉,然而他却勉力笑着哄她回去休息,说那只不过是看起来有些糟糕的擦伤罢了。绫华哦了一声,便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兄妹二人互相道别后的一个转角,绫华靠着身后的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唯来到她的身边,是宣告三月的第一个春信,如雪花下妍丽秾艳的红梅,拂去落满灰尘的这一段岁月。

      她该如何去描摹她的影子呢?用一起在日光下读书的记忆,用一同看过雨后紫阳花折射斑斓的虹光,或是用一支三味弹奏的伶仃曲调。

      那都不是唯,她掠过梦中兄长失落的身影,试图去抓住她身侧的风。不论她如何追赶,如何呼喊她的名字,她竟一次也不曾回过头。

      她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倚着窗槛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到梦中的场景随着点滴时间变得模糊,她早已记不清了,留下无处安放的烦闷之感搅得她心头郁郁,晨起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平复。

      就算是难得起晚了也得做日课,神里家大小姐的生活朴实无华又如此的枯燥。她强打精神、一如平日里,普普通通的挥刀一万次,普普通通的学习,普普通通的从旭日初升到日影歪斜。

      许是梦里梦到了从前同唯一道从街头逛到山脚,忙碌了大半天的绫华临时起意想去花见坂走走。夏日随着祭典花火的落幕逐渐离去,余下层层叠叠相互映衬的绣球,仍在街道两侧。

      绫华再一次寻到熟悉的身影,于花后。她同兄长一道坐在桥下的木制长凳,一人捧着一杯饮品,神色寻常。

      这其实是两年间她平日里见过无数次的日常,家中只有兄长和唯嗜甜,在茶室里、在廊间总能看到他俩一道喝些饮品的时候。

      她仍是几年前的样子,好像时光在她身上停滞,好像任何事情都不会对她留下痕迹。这让她摸不着实感,只觉得飘忽极了。下一瞬,不知兄长说了些什么,她侧身凑到兄长手边喝了一口饮品,旋即一脸菜色的挪出两个身位。

      ——“怎么会有人在堇瓜牛奶里面加海草啊??”

      绫华甫一走了过去便听见她不可置信的声音,而后是兄长蕴着笑意的调侃,“还以为唯早就习惯了。”

      “不我觉得没有人会习惯这种又甜又咸的诡异味道。”她一脸正色,说着说着非常认同自己的点起了头,而后好似后劲上头,捂着嘴皱眉从神里绫人手中两杯饮品中小心翼翼地挑了一杯。

      “——诶”

      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

      ……

      ……

      “我真傻,我单单知道绫人爱好奇怪,但是我没想到居然后劲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唯伏在茶室御伽木漆色圆形矮桌上,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有些顺着脊背垂落下来,她却浑然不在意,忿忿道,“再也不想经历含泪找水喝这么奇怪的事,好恐怖,感觉意识都被海草带走了。”

      绫华充耳不闻,平静地洗茶。

      被控诉的人不发一言,低垂着眼神色专注,将她的长发拢在掌间,以指作梳仔细打理好后,神里绫人仿佛才从那种迷之认真的行为中回过神来,他慢悠悠地,活像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不疾不徐的让人气恼,“怎么会?还以为唯早就习惯了。”

      唯一时怒从心头起,倏地坐直了,却不料有头发这把柄在对方手上,她摸着扯到的头发,“痛!”

      “我松手的已经很及时了,”神里绫人笑着俯身凑过来。

      绫华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了一会二人转,冷漠地抬高手腕,将沸水高冲入壶。

      也不知神里绫人看出什么名堂来,竟半晌不做声,唯偷偷抬眼觑他。这人装模作样摸摸她的后脑勺,最后轻柔的吹了吹,“痛痛飞走——”

      “我不是小孩子!”

      片刻后,淡定的绫华淡定的将茶汤注茶蛊,又分到面前三个茶杯中,再推到二人身前,“喝。”

      “好——谢谢绫华——”

      午间的时候托马也回来了,他以一种非常惊奇的神情绕着唯溜溜达达转了一圈,最后摸着下巴无情的伸出手捏了捏唯的脸——

      “好痛!你们都是什么魔鬼吗!”

      借着唯开始念叨起社奉行太离谱,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家主大人奇怪的神里绫人君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捏脸吐槽到主仆一心同去同归,没想到托马也干了一样的事情,别等到晚上睡前她照镜子,一看,哟呵,还挺对称。

      托马大惊失色:“别念了别念了,师傅别念了。”

      唯低下头不做声了。

      托马疑惑的看了她好几眼,可她又转过身了。他这时有些慌乱,忙不迭讨饶,“怎么啦,不要生气嘛——”

      她的身形瘦削,背过身去托马也看不见她的神情,越过她别在耳侧的鬓发,却只窥见她平直的唇线。

      大概是真不高兴了?“我错啦错啦,鸣神在上,我发誓再也不乱捏唯的脸。”

      “——我是蒙德人,”她幽幽道。

      “好、好,是巴巴托斯大人。”他从善如流。紧接着面前失落垂着头的人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呀,托马,真好骗。”

      托马又一次大惊失色,最后二人在院子里隔着空气你来我往的过招,张牙舞爪的同时又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这样打是根本打不到对方的,要打就去后面道场打。普通路过、目睹了一切的绫华如是锐评。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只是到了暮色时分,绫华就早已忘了晨起的一些事。她站在檐下,面前是互相吐槽对方花拳绣腿的托马和唯,认真回想了这满满当当的一天,不觉慢慢的微笑起来。无端的微妙感觉充斥在她的胸腔,像是吐出晨间郁结的莫名哀伤,她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想和你说话。”

      “那我就断了你的甜点心!”

      “哇,好过分,让绫人给你工作超级加倍!”

      活像小猫过招的两人终于消停了,你一句我一句抬着杠穿过了庭院走到绫华身边。托马郁卒极了,干脆摆出不想理你拒绝沟通的模样,“你就不过分了嘛…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他转头同绫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姐,走,吃饭去。”

      唯冷笑,“对,不要理托马,我们吃饭去。”

      加起来直奔四十岁的两人互相不看对方走了一路,途中所有的交流只能摆脱绫华传达。诸如,“问问某人最近怎么还记得起海的这边还有三个人?”“某人在酸言酸语些什么,他肯定是因为自己最后才见到我口出狂言!”

      神里绫华再也不愿回忆这天晚上的晚饭,以及这一大串离谱至极的对话。

      托马起先忍得很好,等到某人无意咬到调味的香料,只差没倒地不起,他也熟视无睹。

      唯端着碗欲哭无泪,颤抖的手扒拉两口米饭,这似乎没什么作用,因为她下一秒便放下碗,东张西望四处找起水来。

      神里绫人忍笑着问,“怎么了唯?”

      她含糊道,“咬到花椒了,中毒了。”她从前说过花椒的味道就好像丢进饮品里的绯樱绣球,带着元素反应,酥酥麻麻,难以直视。

      绫华忍了又忍,“酥酥麻麻?”

      兄妹俩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点火煽风可恶至极!社奉行唯一的良心(伪)看不下去了,板着脸倒了一杯水,他转了一番推到绫华身前,看也不看盲人摸象似就是看不见桌角茶壶的人,说出了惊人的发言,“给那个奇怪的人。”

      碍于一口水含在嘴里,唯只能张牙舞爪的对着空气比划。就所有人对她的了解,大概有,直视我!说谁奇怪呢!小心我揍你等诸多含义。

      —

      夜里二人灭了灯,抱着被子聊天。借着三分月色,绫华垂着眉眼偷偷瞧她,却不料和唯撞了个正着,她曲着腿侧头笑眯眯的,也不知在乐些什么。她不自觉也笑出了声,“姐姐看我做什么。”

      唯惊道,“好怪,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这般无厘头的对话一出,她们同时笑得不轻,绫华无可奈何,正停下声,转头看见唯乐颠颠的模样,两人莫名其妙又笑了起来。

      “太怪了太怪了。”她干脆扯过被子躺下,掩住脸后却在柔软的衾被间闷声笑了好一会,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心情,无厘头的不得了,偏生又觉得心下宁静而安定。

      一日的大起大落让她觉得恍惚又惶惶然,于是拉下被子,只露出一双眼,专注的看着唯。

      “怎么了?”唯撑着下巴,侧头看着她。

      绫华摇了摇头,她觉得奇怪,早上醒来她的心一直揪着,仿佛被高高举起,难耐而沉重。可这都不能与此刻相比,心脏在此时似乎跳动都缓慢,像是浸在糖水中,搅得她感知到酸楚、酥麻和脆弱。

      “睡不着吗?”唯道,“不如我们去看星星吧。”

      “那次你也和兄长一起去鸣神大社看星星了,”她干脆闭上眼躺下了,经过一些无言的沉默,绫华慢悠悠地翻了身,像是同唯置气,甚至卷着被子走了。身后一时没了声响,绫华顿时又开始检讨起自己是不是过分了才让她沉默,可她不知说些什么,裹着被子干脆开始装睡。

      “唉——也不知道你们两兄妹怎么回事——”,随着一侧细碎的声响,而后是一整卷衾被被轻柔的晃动,唯长叹一口气。

      她肯定要说亲兄妹怎么酸里酸气的,绫华偷偷腹诽。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敢问。”

      看吧,一猜一个准。绫华在静默的夜里睁开眼,事实上眼前浓墨似的一片,她看不清晰,她只是盯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愣神,直到眼睛发酸,直到视网膜出现大概是不存在的彩色虹点。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瞬,她又听唯提议道,“那我们去看海吧,听说夜里沙滩上会有浮游生物被浪花冲集在海滩上,我还没有见过。”见她还是没有动静,唯干脆膝行两步绕到了她的身前,拉长了声音一边晃一边絮絮念道,“我还没见过——绫华——不要装睡啦,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

      她被烦得不行,想要作势严肃的拒绝她,可还没开口说话就笑出了声,“干嘛,会感冒的哦。”

      “不可能,我身体超棒的好吗!”唯拍拍自己的胸口,理直气壮的不行,又作势亮出自己不存在的肌肉,“我一个能打五个!”

      身后是终于穿透重重云霭滴落下的月光,绫华借此看见她此时的模样,月出时她仿佛听见一阵喧嚣,那是离去的过往;她曾经拥有,又倏地流逝如砂。

      绫华根本拗不过她,半推半就的被唯扣着手腕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坐在原地像一座没有灵魂的美丽木偶仍由唯随意摆弄,乖巧的抬手让她套上外衣。

      与其震惊唯难得有了些大人样,倒不如说绫华讶然的是在她闭眼试图入睡甚至睁眼盯着虚空愣神时,唯做了那么多的事,明明她只觉得过了一瞬。最后在常年感冒的熟练工语重心长的啰嗦下,熟练工本人张牙舞爪拒绝这个听起来就不吉利,相当晦气的称号,二人又披了一层羽织,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

      唯先是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走远了之后才拉着她开始跑了起来。

      趁着月色下了山,河汉灿烂,星沉孤舟,夜风仍带着夏末的热意。她们坐在水边的石块上,蜿蜒的海滩如星海,细碎又汇成片的蓝色光斑辉映,像是天上的银河散落。

      “说起来,”绫华纳闷极了,歪头看向身侧的唯,她甚至学着她的语调,“芜湖,自由~是怎么回事。”

      唯仰着头,“坚强勇敢的骑士大人救出了被课业大魔王包围的绫华儿,这,是自由的芬芳。”

      “那兄长大人呢?”她又问。

      “噫,真是奇怪了,这半天我们没有人见到过绫人哦,怎么就和你的兄长大人较了一晚上的劲,”她维持不住正形,活像没长骨头似,懒懒散散往边上一倒靠在绫华的肩上,“让我想想,那绫人高低也是个操纵课业大魔王压垮绫华的幕后黑手!”

      绫华闻到夹杂着雨后青草味的浅淡白花香气,大概是近在咫尺的、唯头发上的香味,她不免有些愣神,又见她咬牙切齿,顿时笑得不行,“是我自己想要帮上兄长的忙。”

      “前几日我在花见坂溜达,听了一耳朵他们讨论最近几年的祭典,总算是都走上正轨了。你们都很努力了。”她老气横秋,也不知在感慨些什么,“偶尔也该放松一下嘛。”

      绫华却只笑着不说话,“这几年姐姐去哪了?”

      “那天我和宵宫——嗯就是之前和你们说过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在白狐之野上碰到了海乱鬼,被我打跑之后,突然出现了很大一片紫雾,我只来得及把她送出去。再之后,一转眼我就突然出现在蒙德的自己家里了。”她摸了摸下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其实我也想不太明白这是为何,估计是因为地脉被污染产生的异常吧。”

      可蒙德和稻妻并不遥远,这三年有太多的时间机会可以回来,绫华不明白,为什么回了蒙德便再无音讯,即使是神里家派去人寻她也不过如水滴落入大海,了无踪迹。

      好似她凭空出现在这世界上,蒙德的千年流风将她的过往吹得七零八落,她在这世间的一切联系竟像连着唯本人的单箭头。她在时并不觉得,可她消失后,便如隔着空谷呼喊、对着一泓死寂的水砸石头,没有任何结果。

      也许她应在这时询问她,或是得到回答,或是得到一个谎言,但都是好过在数百数千的日夜里反复回想,她没有如期归来,这又是为何。她为何离开家,过得怎么样?有时觉得没有消息算得是好消息,有时又怕她一个人在外凄凄惨惨,无枝可依。若她这些堪称天马行空,与唯本人扯不上大半干系的担忧被他人知晓,也徒然令人发笑,笑她关心则乱,笑她无故生忧。可人当真能冷静自持如机器就好了,她能控制自己心中蔓生的忧虑,平静地仿佛漂萍荡在水面也撑不开一点涟漪。

      她当真做不到,“我…兄长…”

      “我们都很担心你……”她道,“我好像失态了,可我真的很害怕。”

      怕你受伤怕你吃苦,更怕你离开了却没有任何不习惯,没有哪怕半点留念。这些话说出来显得矫情,点滴压在心里,她也难受得不行。

      唯却摸摸她的头,“是有原因的,只是我暂时不能告诉绫华,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好像在骗小孩子,她还当我小呢,她想。绫华幼时调皮,天马行空古灵精怪的想法好多,缠着父母兄长问这问那,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等到一夜之间雪落如梨花,寒树凋敝,迎来送往无有终点,她也突然长大,才发现这世间太多的事也许从来得不到答案。

      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那么——绫华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

      风转凉的时候,唯从水边的石头上跳了下来,她回身看着绫华伸出了手,两人手拉手沿着盈盈的滩涂往回走。倏地一个浪打来,好悬没将鞋袜也浸透,唯一愣,又莫名笑得不行,拉着她疾步走出几米开外。

      她感知到风的温度。这一路上月是沉默的,无言的月光寓寄的夜晚,伴随着等待的潮声。绫华垂着眼,神色莫名的盯着与唯交握的手,最后无情的捏了捏她的手骨。

      “……很痛诶!”唯夸张的一声惨叫,在之后长达一整个海滩路程的时间里,绫华捞了一耳朵之如,好过分呐,我好痛你好凶,呜呜呜,我好可怜的控诉。她充当耳旁风,坚决不理。

      唯很快又出现了新的匪夷所思的想法,她趿拉着木屐,一步三顿,越走越慢,最后惊道,“要是没有穿袜子就好了。”

      “收回你那想赤脚踩沙的想法。”绫华面无表情。

      唯气弱,灰溜溜的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夜色倾洒,她就牵着绫华一步一步走在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一行脚印。

      等到回了神里家,唯站在歪脖子树下陷入了沉思,她想了又想,摸着下巴转头看向绫华,“我们翻墙?”

      绫华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如果你喜欢的话?”

      她不太明白这是为何,却听唯振振有词,“你看,月黑风高夜,你,神里家大小姐,我,可疑的蒙德人,我们一起出去看海,啧…”

      “我们还是翻墙吧,我怕神里绫人——”

      于是绫华便看着她相当熟练的踩着树干踏过了墙,絮絮叨叨吐槽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她听到她小声的抽气,便觉得疑惑,等了一会就听见唯隔着墙惨兮兮的,“不然你走正门吧绫华。”

      “夜深了,没有灯,稍微绕一下路吧。”

      另一人的声音也幽幽响起,三言两语辨不清情绪。竟一语成谶被兄长抓个正着,绫华险些笑出声,又觉得这样不太好,隔着墙被唯听到大概要记上好几天,伴随着冷不丁就会出现的碎碎念。

      她清清嗓子,“好的,兄长。”

      绫华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瞧见唯和兄长站在灯下,唯脸颊飞红,也不知说些什么,叉着腰看起来颇有些恼怒的意味,待走近了些方听见她有些崩溃,“你做什么在后院里站着吓我?”

      兄长漫不经心,“没有哦,只不过你和绫华出去太久,有些担心。虽说是夏日,总归夜里有些凉,受了风就不好了。”

      “行吧。”唯若有所思,蹙着眉纠结了一会,很是顺利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绫华简直受不了,兄长分明半字未讲到正题上,可就算这也将唯忽悠的一愣一愣,轻易的接受了这个答案。她快步走了过去,“兄长。”

      “很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神里绫人只是如是说。

      绫华惊讶于兄长的轻轻放下,虽有不解,但亦点头应下。三人一道穿过重重回廊,纱障被风吹起拂到身前,雪椿如水中镜花,几欲飞到空中。

      先将绫华送回房间后,神里绫人就拉着唯跑了没影,他在两人忧心忡忡的凝重神色中,只差没指天发誓——也许在稻妻应该指天对着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保证绝无她们脑补的体罚挨饿挨训之流的惩罚,绫华方才放心的合上了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唯才是绫华的亲姐姐。”神里绫人含打趣。

      唯沉默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下了,“我对绫华好嘛,这不是理所当然。”

      他边走边问方才做了些什么,唯即答,去看海了。她接着快步走到神里绫人的身侧,一手拉着他浴衣的袖口,用一种相当戏谑的神情看他。

      神里绫人不解的睨她一眼,唯又笑说,“起先我问绫华,我说不如去看星星,夏天不是夜观星象的季节吗?”

      “哦?绫华拒绝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是啦,我们转道去后山的海边看海了,说起来绫人知道荧光海吗?”

      “倒是有听过。”神里绫人笑了一声,“只不过近日社奉行事务繁重,没有机会去看。”

      “好惨喔,”她颇有些讶然。

      唯从来不觉得沉默是一件很难忍耐的事,可在此时,无言许久,她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焦灼、仿佛空气也变得闷热黏稠——

      其实她做好了准备,如果他询问这几年,如果他对无处可寻抱有疑惑、她想过几个能算得上是善意的谎言的回答,也说服过自己,撒谎也好、打马虎眼也罢,糊弄过去得了。

      这一切都落了空,他只字未提,轻飘飘揭过对于他们来说的这几个春秋。

      “呵…”

      唯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虽说摸不着头脑,听到他这一声笑,却觉得莫名其妙,快步上前歪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又看了一眼。

      等到转过一个弯,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神色痛苦得像是做出很大的退让,停在原地不走了,“不如你问些什么吧,能回答的我都告诉你。”

      “嗯?”神里绫人于是也止下步子回头看她,尾音微扬起,好笑道,“可我并没有什么好奇的。”

      “好吧…”

      她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甚至垂在身前的长发也一并透着无精打采,她蔫里蔫气,“你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托人捎回消息,过得怎么样。”

      他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先是漫长的、令唯觉得也许没有回答的几个瞬息。

      “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神里绫人反问。他自觉好奇心不重,不欲探究她所隐瞒的一切。只不过她的伪装过于拙劣,或者说压根没有想好好掩盖,身边人若是起了探究之心,大概也会猜得大差不离。只是他觉得这质问探寻没有任何意义,包括此时。

      “好,”她点头应道,再也不作声,只注视着他。

      目光怎会有温度,竟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再是冰冷的、柔软的嘴唇。

      唯不合时宜的想到方才他说的夏日夜深,夜风也是凉的竟不是口出无凭。可那仅是一触即分,尚未回过神——唯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晕乎乎的,便听他道,“……别这么看着我。”

      只是那声音却像如玻璃珠落在砂纸上一般,并不悦耳。

      她觉得这人倒打一耙的功夫见长,这控诉好没道理,回过神来双手抵在他的身前想要挣脱,可下一瞬,无论是风与光与月,都一并熄灭。

      她阖上了眼。

      是睫羽不安地翕动、触及掌心微弱又清晰,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于是撩开她落在身后的发丝,抚上她的脖颈。

      如蝶翼旋动、闪烁着斑斓光芒的鳞粉扑簌簌坠落,纵然她闭着眼,仍感受到虹点洋洋洒洒。一如神里绫人专注的目光,她开始觉得那是幻觉,只是她碍于堪称煎熬的此刻而臆想出的。然而这一切太真实,若是捉摸不透、难以捕捉的视线能实质化,大抵也是这般。

      他松开了掩在唯眼前的手。

      下一瞬,唯感受到神里绫人的亲吻。唇齿相触之际,若有似无的气味纠缠在二人之间。唯恍惚觉得,他身上有种余雪未消椿花初盛般清浅而冷淡的气息,却又像樱花落在水面上,矛盾而淡泊。

      这一切荒诞的如同闹剧,她不自主地向后退去,身后是朱红的漆柱,她退无可退,被他按着后颈强硬地扣在怀中。

      神里绫人更深地攫取她的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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