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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 长街春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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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很操蛋,哪怕是躲来躲去都躲不过引火烧身这样恶俗的桥段,方一弁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明明就想躲才跑到这里来,童府的事件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年月人的命都不像是自己的,无论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被践踏着的蚂蚁。方一弁太清楚了,所以知县大人的话根本不用说的那么明白,然而人还是太贪心了。魏公良这几日明里暗里多次打听童家案子,表面上为了女儿,实际上是贪图童府那个藏了很久的宝贝,他的言语谈着逝去的孩子,表情却彰显了一种欲求不满,真是太恶心了。
当然促成方一弁调查童府案件的一个原因竟然是住在本县的老百姓,他们所不能宣之于口却又急切想知道的真相,与魏公良不一样,是他们的孩子,那个葬身在不知何处的孩子。火灾这样有些拙劣的引起注意的方式,让一个无罪之人平添罪孽。方一弁摇了摇头,叹气道:“自求多福吧……”
这天正当方一弁从县衙出来,心里忖度着童家事情的时候,阿狗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也不弯弯绕绕,将自己与童安的过去一点不剩地告诉了方一弁,震惊之余,方一弁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哼,我只是想解脱,这件事情压在我的身上多年了,既有对童安的愧疚,也有对大伙儿的愧疚,然后,我……我真的很恨他们,把真相公布出来,像是腐烂多年的皮肤,太阳烧过,留下疤痕就好了。童安也会因为童家灭门而解脱,他会忘记我,我们……我们就会像是没有遇见过一样。而那些孩子的灵魂也会安息,像从未来过,就是这样。”阿狗这个混迹市井的混子,在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多少多了一分温柔,方一弁的理解是,一个常年深受愧疚折磨的人,在异常的重压下只能将自己放在卑微的地位任人践踏,才多少能减轻负罪感。阿狗,不,是子两,在异常深邃的眼眸下隐藏的如同狼一般坚毅的男性刚强支撑着他,用强健的体魄和神经忍耐到此时。
方一弁再次来到童府,看着墙上的对联,那三个字变得扭曲和扎眼。“他们,他们将孩童悬挂在大厅的正中间,鞭打他们,玩弄他们,就这样一天一夜,不准任何人放下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被喂了药物,浑身通红,既要忍受浑身痛楚又要十分难堪地被童老爷用猥琐的目光凝视着,童老爷也不动他们,而是让人玩弄他们,他在另一个房间窥视……那些极尽恶心下流的东西,折磨着他们,太过弱小的孩子……就,就死了,而童安,他,他太倔强了,他忍受了更多的鞭笞,不过也幸运地碰上了我,碰上了那位大人,仅仅一次就被救下了,再也没回过这里,可是也就是那一次把他和我折磨地日日难安……我年纪稍长,童老爷没什么兴趣,也就打发了……从童府出来,我像是带着沉重的脚镣,最后一次看见童安,他被那位大人裹起来带走了,幸好走了……”方一弁的脑海重回荡着子两的哽咽之语。那时候他们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七岁。
方一弁四处查看,这里已经被县衙的人打扫干净,值钱的物件早就充了公,据说这个童老爷确实也是腰缠万贯,家资颇为丰厚。刨除这些,这栋宅子就显得惨淡而荒诞。方一弁走到一处假山,半回忆着子两的述说:“他们,他们就那样看着,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嬉皮笑脸。”
他还问方师爷:“师爷,是不是地狱就是这样的?”方一弁头痛欲裂,强忍着站起来,终于站不住俯身吐了出来,“妈的,一天没吃,吐出来的都是黄水……”方一弁狠狠地踢了一颗树。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罩住了周围的一座假山,让假山变得显眼起来……
事情也许是清楚起来了,当童安与郎世正准备离开本县,却听到了这样的一个传闻,本县的师爷方一弁不小心撞了童府的一棵树,发现了一座假山,假山中的铁门后发现了一些骨灰与遗骸,经过残留遗物的辨认,是几年前失踪的孩子,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铁笼子,铁链,虽然当时已经锈迹斑斑,可是依旧触目惊心,多年前童府的事情就这样简单地曝光于光天华日之下,童安紧紧地拽住郎世的胳膊,他感觉到童安的颤抖,和无助。童安有些发软地坐在床上带着疲惫的笑容说道:“这下好了,他们死了,事情也败露了,没人去管他们为什么死了,多好?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了?郎世?你,你还是欠我的,如果那个时候,你让我死了,多好,我……我……”
郎世捧着他的脸,站在他面前道:“我欠你的,一直欠着,不会改变……”
童安露出一个苍白而勉强的笑容。
多年过去了,那个穿着翠绿长衫的少年,既难过又倔强的面容还时不时出现在郎世的脑海中。童家的人死多少次都救不回那些少年,而童安是幸运的,他的屈辱来自爱着他的人,他爱着的人给了他拯救和坚强的身躯。而他有些脆弱,有些神经的一面却落在郎世的眼中。童安最后没有背叛他爱着的人,将自己的痛苦一辈子绑在了那个人身上。郎世苦笑着,他算什么,一个欠着他的人,一个说离开就能离开的人?这让郎世想起了父亲任性的人生,好不天真啊。
方一弁离开了这里,子两的言语每日都清晰地在脑中浮现,这么多年的折磨让这个少年在活着与死亡中晃荡,他说活着最难过,简单的死去反而让他轻易地逃过惩罚,所以他会活着。子两留在了原地,方师爷走了,童安走了,郎世走了,那些孩童走了,只有他会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