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惊变》草目十川

1、一 相遇

　　摇晃的灯影时不时在眼前出现，似是惊慌失措，似是窃窃自喜，纷纷在黑暗中亮出刀光。行走在最陡峭的屋檐上，于浮云蔽月下，才能隐藏住光芒。他的双眼露出愁色，拔出的刀刃黯然失色，没有血光的照耀，没有光华的庇护，在这个黯淡的隐秘之处，他伺机而动，任务终究是完成了。郎世长吁一口气，疲惫感渐渐爬上他的眉梢。
　　第二天，不出意外在长巷的百姓口中尽是童府灭门的惨状。郎世极为巧妙地混入人群中倾听人们对于他作案手法的评价。四处分离的尸首，找不见的童老爷的左眼，所有孩童也不放过的卑劣。郎世极为隐忍，童府的人该死，杀一万遍都是便宜他们了。
　　什么是无辜，无辜者的可悲就在于他们天生不是无辜的出身。郎世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转身朝着小巷走去。
　　童家是安阳县最大的地主，家里良田，商铺，各种营生齐全。童老爷大腹便便，头戴镶翠锦帽，身着天蚕丝秀服，右手扶着一根阴木嵌五彩宝石的大拐杖，左手执一柄文人清风图折扇，脚上蹬着黑色锦缎小靴，走起路来蚂蚁都不敢往他脚下钻。安阳县不大，童家在安阳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童老爷没有欺男霸女的爱好，也没有乐善好施的品性，既不喜欢喝酒唱曲，也不爱政治官商，所有家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好在没有败在他的手上。童老爷有一妻，可童夫人接连生了三个闺女，渐渐就打起了纳妾的想法。这个妾是当地一个富裕户的千金，至于为什么甘做小妾，坊间传闻辈出。有说不是亲闺女的，有说因为私奔被抓回来的。各种说法。小妾很争气的生了儿子，童老爷的心事也就了了，想想每天溜达溜达，看看春风拂柳，逗逗家中小童，生活也是十分安逸。
　　可是人吃五谷杂粮，总也得有个小疙瘩化不开。这个疙瘩还是在那小妾身上。小妾闺名魏熏，小字香儿，是县里富裕户魏公良的独女，自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鹅蛋脸，凤眉，杏眼，小唇，十里八乡找不出这么个精致的人儿来。算命先生说是往那皇宫送的命格，只是后来又掐指一算，说那香儿命中有一灾祸，避不得，逃不得，须得在满13岁的时候送往县城南边相对庵住上两年。魏公良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小女能逢凶化吉也就罢了。算命先生又说道不能带其他女眷同去，这可难为魏家了，就这么一个女儿，又那么小一个人在相对庵怎能放下心来。香儿却是个有主见的人，见爹爹如此犹豫就给公良出了个主意，说是到时候用个替身去就得了，算命先生没有言语，思忖半天说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娃也可以。魏公良四处托人寻访，巧在长巷郎家也有一闺女，与香儿同天出身，是同年同月同日之人，郎家家主郎元灵，字巧生，是个秀才，家境一般，公良出重金要养那闺女，郎巧生心想，家里条件着实困难，干脆就过继给魏公良，没准还能吃好喝好。于是就将闺女给了公良。世上的事情说起来也正是巧之又巧。公良得了这女孩，立刻给她取了跟自己女儿同样的名字，同样的生活起居。居然在13岁那年与自己的女儿出落的一样大方可人。依照约定，魏公良将香儿送去了相对庵。
　　这个相对庵，在外人眼中是清修之地，实则是藏污纳垢之所，众多女孩儿被送往这里避灾，一旦进入庵内，立马就凶相毕露，多年之后也不敢与父母言说，怕那丢人之事尽人皆知。还有些女孩儿实在受不了虐待，跳井自杀，只说是承受不了清修之苦。香儿本身是个玲珑的人，看到庵主轻浮的眼神便知道这里如何不堪，怎奈自己只是个替身，必定是要住在那庵中的，魏公良在那庵中休憩了三日，便返程回安阳。不出所料，待公良离开，庵主派了四五壮汉逼香儿就范。香儿本生得貌美，庵主觉得不能随意给玷污了，于是办了个夺香大会，重金者得，这些日子也就没有再为难她。
　　转眼，事情妥当，相对庵变得热闹非凡，各色小厮，贵人纷纷云集。庵主前后招呼应酬，脚跟都沾不了地。这时前殿突然传来喧哗声，一阵脆嘣嘣的尖叫声猝不及防的传进了里间。庵主赶紧来到前殿，只见一个腰环粗壮，发须倒立，豹眼刀眉，破烂衣裳的大汉正拎着自家的小厮左晃右晃嘴里还喊着：“为什么独独洒家不能来？”凶神恶煞的样貌使得周边没有人敢围上前去，庵主却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老尼，似轻飘飘状挪到大汉身边一米开外，双手合十，微微一恭，“施主，这是庵门小子清修之地，小厮都是那外来请福之人，今天开庵礼法，却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如此这般？”“哼！”大汉斜眯眼观看那老尼，虽穿着青布大褂，手中却执上等翡翠香珠，脚蹬一双暗秀七星缠枝莲叶小靴，细白手腕还有那金灿灿一环金镯，最不似那清修之人，大汉抛开小厮，一步上前就坐在那客椅之上，“老汉也是来观礼的。”“这……”老尼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由他罢了。好在这时，一个小厮伏在老尼耳边低语几声，只见那老尼眉心一颤，不知从何而来一阵欢喜，悄默默的就快步赶到了庵门前，只见那庵门大敞，一顶红色大轿，四个大汉肩顶着没有落地，“大人”庵主恭身直到头点那膝盖之处，可那顶大轿就是没有落地，隐约听得里面娇笑之声，过了不一会儿，庵主腰身有些发麻，闻见一声扣板，大汉缓缓落下轿来，庵主连忙躬身让开，点蒜似的连连后退，稍稍抬起一点，只见得一双似宝玉雕琢镶嵌着红宝石的粉手早就掀起大轿一角，一双黑黢黢的靴子伸出来，那轿子后面赶紧钻出一个粗服婢女，蹲下身，黑靴子使劲一踩，蹬下了轿，老尼抬起身来，福了福：“大人。”之后不敢多言语，那下轿之人，左右手各站着两双绣花小鞋，庵主也不敢多看，他们也不言语，就见那大人径直走进了庵堂，庵主赶紧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往后面跟了过来。且不说这位有来头的大人物是谁，就说这庵殿前前后后一副盛世佳境，粉的幔帐，古玩器瓶，香烟缭绕，已然不似那修为之所，庵殿上供奉的白玉观音早就换上了雕琢奇石，粗碗茶盏也早就不见踪影，各种御贡磁盘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水果，茶点。恨不能将世上所有奇美佳果都顷尽之上。大人端坐殿堂主位，其他宾客分坐两边，似是心照不宣，那老尼站在殿门口环视殿堂，心想人基本齐全了。老尼也不扭捏造作，呼声道：“这两日，得一深闺美女，今日劳烦各位大人，公子，驾临这夺香大会，共同品鉴一番，也不罔老尼一番心意。”话毕，那高坐之上的大人拿起茶盏慢悠悠的说道：“还不请香？”
　　老尼微微颔首，一个貌美小女便悄悄钻进后殿，差几个壮汉把那香儿连拖带拽，遣去前殿，可是香儿不依不从，壮汉眼见香儿反抗愈胜，那衣襟早已凌乱不堪，小女想到，这可如何是好，这个疯样子断不能带到前殿之上，便赶紧与那老尼商量，老尼心想这个丫头还真有些气性，要知道这几日打骂如此都没有使她诚服，她倒要让这个香儿瞧瞧自己的手段，老尼也不多说，从袖口拿出一个红纸包，小女接过立马知道老尼的用意，递了个颜色，会意的往后殿而去。“我说老尼姑，这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不出来，茶水要凉了。”这个时候两边的客人开始有些焦躁低声催促道，“各位大人，今天贵客盈门，那小女必要梳洗打扮一番，稍稍怠慢之处请各位见谅。”一番客套话后，伸手这么一挥，十几个丫头从侧门鱼贯而出，纷纷媚笑敬酒好不热闹。那老尼也走近主位与那大人亲切私语。
　　刚刚进门的大汉见如此形状便知这哪里是什么观礼之处，就是一场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后殿还指不定怎么腌臜可恶呢。大汉也不言语，低头喝茶，那娇笑的女子来到跟前，大手一挥将她推出两米开外，女子见大汉粗鄙吓得各个不敢上前。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壮汉驾着一个妙龄女子来到前殿，女子尚能步行，只是三步两步就一个踉跄，看起来虽然似弱柳扶风，其实形容软绵绵，女子身着纱衣，隐约间能见香肌，打扮的艳俗不堪，好好的脸蛋涂脂抹粉，看不清虚实，老尼心下不满，这些个丫头婢女，也不见今天来得都是何人，香儿本身就是个淡雅脱俗的女子，给他们这些个老货打扮得粗鄙不堪。正思忖间，那大人站起身来，砸碎了手中的白瓷盖碗，“这就是今天的货色？”虽然隐约间能见怒色，口气却不那么生硬，老尼吓得连滚带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啊，那些老货不懂规矩，打扮如此，这可是一位可人儿啊。赶紧赶紧打水来……”老尼慌忙招呼小厮打来一盆净水，亲自给香儿擦去了脸上厚重的粉脂，真是所谓美人无暇，暇微不能掩质朴古拙淡雅之气，香儿年纪虽小，却出落得兰香竹质，大人走近前去，轻轻抽出自带的秀绢，抹了抹香儿的脸。
　　大汉见着恶心异常，就要发作之时，一阵阵叫喊声闯入前殿，只见外面乌压压一群小子，婢女带着血色跑进前殿，还未开口言语，就已然晕死过去，老尼慌乱的自顾自往后殿跑去，可是哪有那时间，一阵刀光，老尼早就命归黄泉，大汉心中一惊，急忙起身想观个究竟，一个蒙面汉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顾不上其他，大汉拿起板凳就砸了过去，刀刃没有砍下，蒙面人却不依不饶，大汉拿起身边的瓷器碗碟就是一通乱丢，蒙面汉左闪右避，两人打做一团，大汉身形高大，找着机会掐住蒙面汉脖子，使劲勒住，蒙面汉前扑后踹，硬生生被掐死过去，大汉喘息间看了看周围，那家伙，没几个人还喘着气的，那个大人也早就倒在血泊中，蒙面人都跑去后殿杀人，前殿只有死人。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少，大汉听见一阵脚步声赶紧躺下装死，那群蒙面人来到前殿左右巡视一圈，站在大人身边，大汉偷摸睁开眼睛，看见一位头戴黑丝纱帽，身着朝廷官制锦缎，手提带有官文宝刀的人，走近那位大人身前，拿起秀绢还有一样看不清的东西转身踹上一脚就带领众人离开。大汉心想这必定是那个大人得罪了什么人杀人灭口来了，这好色之人在朝堂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只是可惜了这么些个美酒佳肴和卿卿性命。大汉估摸卧着也有一个时辰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才爬起来，这个隐秘的地方，怕是被发现也得几天之后，得赶紧逃离这里，正待脚下开溜的时候，听见微弱弱一阵闷哼声，大汉打量四周，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没有一点动静，再仔细一观看，那大人的袖子一直摇摇晃晃，大汉走过去一把掀开尸体，底下却是那被人驾着的女子，女子微弱的呼着气，大汉将女子身上的尸体全部挪开，那女子挣扎着要坐起来，大汉扶起女子靠在墙边，“姑娘，你还好吧？”大汉查看了下，这女子没有任何伤口，看来只是晕将过去，又被压在死人身下，才幸免被人发现，真是九死一生啊。“姑娘，安全了。”大汉说道，香儿微微感到有点力气，睁开眼睛看见这么个粗鄙大汉站在身边，还有好些尸体血水像小溪一样从身侧流向门槛，顿时脸上没了血色，瞪着眼睛发呆，大汉见姑娘似有被惊吓之状，问话也未必能够作答，于是四处寻摸，看看还有无呼着气的，可是那般惨象，哪还有什么生气，大汉哀叹一声，人心不古，谁还能真正是个无辜之人？大汉背起姑娘离开了相对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