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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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出发前往舞厅前，我们换更衣化妆的房间位于街尾一家招牌暗淡的爱情宾馆里面。这个不起眼的宾馆设置的是注重隐私的无人前台，预付款拿到房间钥匙后，也没有一定时间内无法开门的时限。最方便的是，宾馆的两个后门，一个与火神舞厅只有一条街的间隔，而另一个则直接通往附近商场A座的地下停车场。在宾馆房间里集合后，换回白天的衣服，再返回位于商场B座高层的酒店房间，一目了然的流程。
清晨时分，稀薄的日光拂过残华家族的酒店产业，在地面扫下一层极淡的阴影。
龙胆眯起眼看了看太阳，低头时，目光却凝固在我脸颊的下方。我下意识抬手拨弄那一侧的头发，龙胆把我的手指撩开，面色微妙地开口：
“回去的时候，找个丝巾之类的东西遮一下。”
微凉的指尖贴上脖颈与肩膀连接处的肌肤，被牙齿衔住皮肉的感官在龙胆手指下重演，我打了个冷颤。兰一口咬上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破皮流血，但还是缺氧眩晕似的以为要死掉了。那时就想到会留下淤痕，但起床后却困得忘了对镜检查。
“带来的衣服是高领，所以没关系……”
“你准备得倒是够充分。”龙胆说着，勾起的嘴角略带讽刺。
他捏住卫衣帽垂下的两条麻绳，勒紧，卡在咽喉下，绕成牢固的结，帽子的布料累赘地堆在脖颈旁，总算挡住了那块咬痕。若没有这个帽兜，我会怀疑他那熟练的动作是不是想把我绞杀。其实穿了高领只是恰巧，但龙胆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索性不做解释，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龙胆不快的外在表现是挑剔。
“这个耳坠难看，下次别戴了。还有昨晚那种浓妆也不适合你。就算每次都跟残华那伙人一起出现，你能不能换一条有点品味的裙子？”
“诶？我是对比着原宿的海报选的……”
“丑。本来就没多少肉，还非要穿紧身的衣服。”
意有所指的视线扫过胸口。我默默鼓起脸，决定下次干脆就穿着这件卫衣配短裙出现。
进入通向火神舞厅的宾馆后门，回到集合的房间，学姐已经换好了回家的长裙，呆呆地抱着双腿坐在窗边，一脸宿醉未醒的神情。
她招招手，像外国人一样道了声：“哟——”
我则回以小幅度地一次点头，省略寒暄，直接问：“其他人呢？”
“洋子吐完还在冲澡，瑞希和优刚说要出去抽支烟，不过应该很快就回来。”残华千夏抬起下巴点了点被毯子盖住、中心凹陷的水床，“喏，还有晴奈这个笨蛋，换完衣服马上又睡着了，洋子洗完就叫醒她。”
窗帘好好隐藏住室内的光景，学姐借渗进来的一线光亮，对着手镜往眼下的部位扑粉。
我坐在床边粉红色的扶手椅上，身边凌乱地堆着被人扔下的黑管口红、波点发带、绿眼蟒蛇胸针等杂物。开始解皮靴的绑带，边问，“又通宵了？”
“当然。你？”
脱下的卫衣随手搭上椅背，刚一展开长袖春衫，忍不住又打起哈欠：“多少睡了一会儿。”
兰的睡姿糟糕透顶，而且梦里做出的动作根本不知道控制力气，我几次被他那要命的拥抱勒醒，断断续续睡得很不安稳。不仅如此。另一边的龙胆雷打不动睡得无比香甜，每次惊醒的我看到他安适的睡脸，愤愤不平的感情都会不自禁冲击内心，令我更加难以入睡。
“气色好差，要我帮你上妆吗？”
“免了，我这是在学姐指导下苦读一夜数学后该有的脸色。”
回到学校的一周乏善可陈。刚一进入高中，各个学生团体便如火如荼展开招新大会，体育馆、礼堂里每天课后都排满了运动与表演社团的考核。我则平顺地从国中分会直升进入高中部的紫云读书会，无波无澜。
由于去年担任过分会长的缘故，遵循往届惯例直接进入了核心的六人评审团，于是做为资历最浅的新成员，分配任务时没有拈轻怕重的资格。去年学校在高中部旁建了新图书馆，下月开始面向都内学生开放，由学生会与读书会共同运营。这一周，我每天都会在放学后前往学生会联络过的其他中学介绍新图书馆的情况，类似保险推销员的工作。星期四，我与几名同学搭乘电车去涩谷。
我的目的地最远，所以是最后一个下车。同行者陆续告辞后，总算不用配合那种步调一致的兴奋，我感到惶恐不安，因为不常使用公共交通，此时唯恐被往来行路人注意到自己格格不入，完全提不起其他人所谓的人生新体验的喜悦来。
涩谷第某某中学的校门映入眼中，校园里的既可樱树下堆积着厚厚的落花。想来事先有人打过招呼，目的地中学门前的风纪委员很轻松就允我入内。
我穿过正门前的石板广场，搜索着学生会办公室的路标，此时手中见面礼的袋子不明显地一沉。
“哦——点心察觉。”
转身，侧步，回头。金发少年的面容有种小动物般的可爱，嘴巴里正叼着一枚眼熟的犬形饼干。
我看了看手里的口袋，礼盒完好无损，不过上面的散装糕点明显少了一块。
“唔唔介个嚎次诶！”对方的腮帮飞快鼓起，哪怕咬着食物说话，却意外没有令人讨厌的感觉。少年没几口就把半个拳头大小的饼干整块吞下，非比寻常的速度把刚追上来的同伴吓了一跳。
“Mikey！喂，怎么随便吃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这位——呃，同学？”
“坚仔快来快来，这个超级好吃！呐呐姐姐，饼干是在哪里买的？”
“邮局前的永江屋……啊，不用道歉。”
“那家店不是超贵的吗？！啊啊别吃了Mikey快吐出来！”
一瞬间。面对眼前正吵吵嚷嚷的二人，我不禁产生了置身外国街头的茫然心情。他们身周萦绕的那充沛到溢出的能量……或者说青春的气息那一类的东西，令我感到自身就像枯萎植物一般衰弱。
“很痛啦坚仔！这孩子不都说了不用道歉了吗？”
被强行按住脑袋的娇小少年不满地说着，饼干一吃完，称呼也随之改变。我退后半步，打量起这个从出场到对白都莫名其妙的男孩。
他身穿宽宽大大的白色T恤，上面没有任何图案，肩膀搭着件不知是制服还是私服的黑外套，同颜色的垮裤，搭配鞋带系得很松的作战靴，给人一种不良气质的感觉。
额前的金发向后梳去，尾巴似的小辫用的是红色的细圈发绳。一双圆圆的猫眼漆黑，轮廓柔和无害，很像隔窗而坐的猫咪在观察。
“嗯，没关系，既然已经吃掉了……”
“这样啊，真是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我叫龙宫寺坚，他是佐野万次郎，作为补偿，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龙宫寺有些头痛地按了按有纹身的太阳穴，做出了符合常识的发言。
“二位是这里的学生吗？如果方便，请告诉我贵校学生会的位置。”
我的话音刚落，佐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佐野君？”
“叫我Mikey，敬语什么的就省下吧，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会用‘贵校’这么老古董的说法啊！”
龙宫寺的神色顿时惨不忍睹：“这家伙虽然是…这样，但没有坏心，请不要介意。”
我轻轻点头：“明白。我的名字是薄野凉，请多指教。”
“那么小凉，”走在前面背着手带路的佐野转过脸来，笑眯眯地问道，“看你的制服，好像不是附近的学校吧，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称呼其实怎样都好，虽然缺乏距离感，但也不算是讨厌的绰号。“我在六义园旁边的樱庭学院读高中，今天和副会长丹羽胜一君预约了见面……”
“樱庭就是那个……”
两人同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一秒，龙宫寺低头看向我，目测比我高出至少二十公分，长相也很成熟，所以我能理解他脸上那种难以掩藏的惊讶：“诶？也就是说薄野小姐居然是高年级的前辈吗？”
“坚仔还说我，自己不也一样失礼！”
“啊啊……！稍不注意就！”
双人漫才似的互相调侃，氛围难以融入，我便搬出社交公式应对：“其实，我也是开学才刚刚升入高一，上个月还是国中生，所以算不得什么前辈。”
“这样，只比我们早一年。”
国三的话，也许和我同岁，因为我是九〇年出生。但与初次见面的人谈论年岁不符合从小被管教的礼仪，毕竟是作为学校读书会的代表出面，也不该特立独行。我没有言语，听着他们两人拌嘴，直到学生会办公室敞开的屋门出现在眼前。
傍晚时分，铅云压向大地，不禁让人担心是否早上看错了天气预报播的“今日晴”。果不其然走出学校，还没到车站便下起雨，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走到附近商店街的屋檐下暂避。
“咚咚”，身后的厚玻璃突然传来声响。
不久前遇到的佐野万次郎与龙宫寺坚二人的脸出现在玻璃后侧的店里，佐野朝我招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推门——
老旧的咖啡厅里，音质模糊的爵士乐曲搭配沙沙的雨声。面前的杯中，焙茶散发着轻逸的香味。龙宫寺问：“也没带伞？”
“唔，不过之后没什么急事，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近些天歌舞伎座有位半隐退的大师参加公演，祖父多年前就是他的忠实支持者，上周便搬回东京追星。虽说不与我住在一起，但还是经常邀我随他一同前去捧场。我对此类艺术缺乏鉴赏的慧眼，只是碍于孝顺的名头才难以拒绝，不如借避雨和读书会的任务避出去。
佐野的视线从我脸上挪开，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我还是产生了被他看穿的感觉。不过怎样都好，他看上去对巧克力芭菲以外的世界毫无兴致。
“和学生会谈的事情，还顺利吗？丹羽那家伙没有故意为难吧？”
“托福，一切都很顺利，这样总算把会长的委托完成了。”
佐野咬着勺子，鼓起脸咀嚼时，看起来总觉得比实际更年幼些：“哦对，你是找他们谈什么事情来着？”
“樱庭建了新的图书馆，准从五月起对其他中学开放。从管理到宣传，目前都是学生在负责。我今天是来拜托丹羽君在贵……，在本月的校内通讯上刊登这则消息。”
习惯性地又说出被称作老古董的字词，我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
实际上这是拜访名单上的最后一所。报社和杂志方面的推广，开学前也跟着学生会主席一起去过一几次，加上这一周去过的学校，一共说服了都内四十三所中学的学生干部们帮忙传播。
虽说是一通电话就能说完的内容，但牵扯到礼仪、诚意、还有学生交流之类的话题，就会演变成如此情况。
——不过，我对此也没什么怨言。若非这样，就更难有到寻找到合适的恋爱对象的机会，尽管这些天来，我也没能遇到如学姐说的那种，能让人像通关电子游戏一样想要全神贯注攻略的男生。
“学生管理？小凉也是负责人之一吗？那我要去。”
佐野举起手，他身上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似乎已经退化回小学生的级别。
龙宫寺啧了一声：“你去图书馆做什么？总不可能乖乖坐下来看书吧。连教材都没翻过的家伙。”
“图书馆耶，肯定很安静，我能睡得超——好！”
“就知道是这样……”
嘴角泛起苦笑，明明我只是延续着十五年来惯用的说话方式，为什么在这两个人面前，居然开始觉悟自己的不够放松是种笨拙的表现，但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脱口而出：“我不是什么负责人，只是给前辈们打下手而已。”
“不用拘束，”龙宫寺笑着摆手，“毕竟要我们像薄野小姐一样去陌生的学校与人交涉的话……”
“就会打起来呢。”
“是吧？绝对会打起来。”
国中生们相视一笑，默契地隔着桌面击了掌，随即，佐野抓住龙宫寺面前还没没动几口的草莓冰激凌，不客气地揽到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春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