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攻略开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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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青山大道，到秋天将一片金华灿烂的银杏林荫道如今方吐新绿，在宽阔柏油马路上尽情驰骋的阵阵东风，残留着最后一抹冬季的气息。
九井一敞开着立领的夹克外套，白衬衫外穿了一件深褐色毛线背心，松松垮垮打着的细黑领带挂在毛衣的V领外。在这令人生畏的春寒季节，他的脚上依旧是不保暖的纳帕皮凉鞋，即使不用特意低头，我也知道他脚踝的皮肤一定冻得通红。
到下月就是高中生了，他现在却还是把抹了发油的头发全部梳向一侧，看起来整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
我对他的这种打扮谈不上讨厌，不过也不是特别喜欢。我们坐的是轻食店室外的阳伞座椅，一条矮篱笆外，有行人偶尔会对他的侧影暗暗皱眉。就在这般气氛里，烟熏鸡肉和新鲜的小圣女果被仔细挑出全部送进他的盘子，直到沙拉里只剩青的紫的菜叶，我才满意地开始倾倒蜂蜜芥末酱。九井不挑食且胃口好，这一点很方便，从小学起我就拜托他帮忙解决不喜欢的便当。
树叶哗啦啦地摇动着。嫩绿的罗马生菜在刀叉下发出同样的簌簌声响。
“新学期啊……对，我好久没见到乾了，还打算继续读高中吗？”
九井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嗤笑：“你问的是他的打算，还是我的？”
“你这么说，是两个人都会继续念书的意思吧。”
他一摊手，继续说道：“虽然去年硬是把他押进了考场，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能在新学校待多久。”
“就算只读一天高中，也算一种新的人生经历嘛。”
上次与乾青宗见面是在几个月前。那时我隐约预感他或许会干脆选择职业学校，尽快开始工作，所以压根没问升学的问题。从九井口中听到不同的进展，不免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为了让阿乾成绩过关费了我好大力气给他补习，最终勉强压线被录取了，只不过……”
九井报了一个公立学校的名字，就在与这条街相距不远的地方，虽然有着过得去的偏差值，但比起九井的水平还差了一截。
“是所好学校，”我用中肯的语气点头说道，“‘只不过’什么？”
“阿乾狂热地把黑龙视为人生的全部，也许随他去比较好。我是不是干涉得太多了？”
我没有想到九井会说出这种话，他狭长上挑的丹凤眼出神地微微眯起：
“薄野，你也已经察觉了吧。阿乾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我不是说这样就没办法继续做朋友，可是无论如何都想把进入岔道口的时间再推迟一点。”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始终生活在对于背离者异常敏感的气氛里，阿乾与九井与我的不同，与其用“察觉”，毋宁说是不被允许回避更为准确。
因为专心听他说话，不知不觉便忽略了手里的动作。在低温的户外，我把捏着餐具的手缩进袖子，好在宽阔的袖口幸运地避开了器皿边沿，与碟子表面的蘸酱完美错过。
坐在对面的九井已经飞快解决了他自己点的意面，连我挑嘴塞给他的食物也消灭殆尽。真是讲究效率的吃法。他用吸管搅动着美式咖啡表面的碎冰，略显阴郁的黑眼圈似乎一年四季都不会消退。
“——从小学起我和阿乾就没有分开过，如果高中突然变成一个人，我该如何是好？因为太不安了，才强行要求他跟我一起升学。那家伙怎么看都没有去念大学的想法，直接工作的话，有时候高中学历又未必就比职高更派得上用场，这样看来，我只是在强迫他做没好处的事情而已。”
抱怨完便一锤定音做出总结，也真是讲究效率的说话方式。
“话虽如此，九井，如果乾真的坚决反对，考试时交白卷不就行了？你给他补习的那段时间里，也肯定能找到至少一两次的机会反对你的提议。就算中途退学，也不是彻底断绝了报名职高的机会。”
而我的情况不同。只在小学的后三年里和九井做过同桌，而后一毕业，就被家里安排读了一所连读制的私立女校。国中时代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集体宿舍，只有休假日才能离开校园与外人见面。不夸张地讲，过去的三年间我过着隐士般与世隔绝的生活。
女校的生活并不像虚构故事里那样充斥着勾心斗角的阴暗争斗，派系固然存在，但那也只会表现出政客的女儿都想去学生会、商人的女儿运营着不同的社团、学者的女儿清一色属于升学组这种程度。在这里树敌相当于给自己的未来增添风险，选择了这所学校的女孩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都客客气气，平平淡淡。只要背后还有家族，即便不交朋友，在这种学校里也能过得舒适。
高速发展、日新月异的东京地皮上，被高墙环绕的静谧校园中，有着宛如大正时代的女子学院一般停止流动的时间。总体来说，这是一所没什么意思的学校。
九井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随着他的动作，长穗耳坠的末端轻轻抵着肩膀：“光听我抱怨了，你呢？”
“没有发生值得一提的事。”
“还是老样子这么无趣啊，升入高中部后就不必住在学校吧？”
“虽然不用，但我对住了三年的宿舍也没有不满就是了。”
“你缺乏热情的程度简直比冰箱里隔夜的薯条还严重，对高中毫无期待不是我们这些不良的特权吗？”九井轻轻一笑，竖起食指，“想想高中还有那么多激动人心的事，比如你们学校一年一度对外开放的学园祭，每年都有外县的男生特意赶来，入场券总是供不应求，我这边的黑市上一张最少能卖出五万日元。”
“把期待寄托在一年只举办一次的活动上，未免悲惨过头了，”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默算着大概能到手的数量，“只要今年的规格也保持不变，我应该能拿到十二张左右……”
对面的不良行商故意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比国中的时候翻了一倍还多，高中真不赖。老规矩，按你四我六分。”
“啊……这个倒是无所谓。”我像往年一样说道。
九井一对所有金钱相关的事项都有种苛刻的坚持，必须划清界限公事公办，容不下半点含糊。不光卖票分钱如此，像今天这样出来吃饭也是分开付款。如果他主动提出替我买单，就必定是有事相求，立场明确，因此和他维持朋友关系非常轻松。
“薄野，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嗯？都是些枯燥的想法，不说比较好。”
他摆出“请说”的手势。
于是我复述了报刊的文本：“去年《劳务派遣法》*再度修订，号称是为了为提高企业的生产能力，大力推行非正式化雇佣。然而不光企业如此，公共事业也形成了非正式化的不良模式，福利机构、看护行业、连自治体也选择利用廉价的非常勤职员，利用合同期限把年轻人变成随时可替换的部零件。看吧，你果然露出了好无聊的眼神。”
“我可没那么想。我看的杂志里也有专栏在讨论这个议题，不过也真亏大小姐你能轻易接受这种现实到不堪的内容。”
九井舔了舔嘴唇，狐狸似的双眼里掠过一丝精明的光彩。
“也许是缺乏自尊的一种表现吧。别误会，我不是对批判或者改变社会突提起了积极的兴趣，举这个例子也只是想说，学校里的那些人连这种无聊的话题也不会提起。一想到开学后又是同样塑料袋灌水泥的三年，我就觉得还是趁现在死掉才比较幸福。”
“别开玩笑了，你才不是那种勇敢追求幸福的性格呢。”
他看着我把最后一片菜叶卷起送入口中。到此为止，我想迂回试探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九井很了解我，我想要的不是子虚乌有的幸福，而是能将注意力从平淡无味的日常中短暂转移开的刺激。三天前，我被邀请参加高中部学姐在家举办的茶会，学姐说，只要找到心仪的目标，恋爱就是一场可以尽情攻略的电子游戏。
我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虽然目标还没有找到，但游戏模组已经顺利安装至大脑卡槽，现在只差按确认进入游戏。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九井，升入高中后我想谈恋爱。”
“……和谁？我？”
“……不是。”
“哦，”一脸惊愕的他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安心表情，慢了一拍才找补道，“也不用特意通知我这种事，怎么了，是需要我帮忙介绍吗？”
“不，只是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毕竟是以后会结婚的关系。”
对于我直白的说法，九井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的意思，也没有学姐说的同龄男生似乎很常见的扭捏回避。他大大方方地点头：“我知道了，想和谁恋爱是你的自由。虽说以后会结婚，但我们也没有在交往，像以前一样对外只说成是普通朋友就好。”
父母希望我能结识一些交心的朋友，所以送我去了风评不错的国小，但我一直也没什么朋友。我从三年级开始和九井一做同桌，直到毕业那年才终于熟悉起来。
九井一头脑很好，离开学校的保护也能指挥不良的小鬼们赚钱。所以我用四千万换他成年后和我结婚，尽心尽力替我打理家业。我没有当女继承人那种了不起的理想，只想一辈子无所事事地生活。
虽然最终也没能从死亡线上夺回乾赤音的生命，但交易就是交易。九井一也亲口说过他不会毁诺。
见我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后文，他揣摩的审视目光无处可落，便继续开口延续着上一个话题：“你在学校里被监禁了三年，现在突然说要恋爱，已经有想攻下的目标了吗？”
“完全没有。”
我诚实地摇摇头。他说得没错，封闭式的国中里完全没有接触同龄男生的机会，而放假时在长辈举行的聚会上遇到的那些异性，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交友、婚姻、出轨、寻欢、□□、欺骗、分手、唾弃、诅咒、竭斯底里、殉情、情杀，要面对的就是这些同样的面孔。现在就和他们约会无异于提前迈入坟墓。
“我想也是，”九井叹了口气，“只是先说好，你找谁都可以，但阿乾不在范围内，因为各方面都不合适，明白吗？”
“我向你保证不对他下手。”我缓缓吐字，试图让他体会到这份承诺的重量：“我的无表情症那么严重，和乾站在一起一定像两个无脸雕像一样……所以我想和表情丰富的人交往。”
“说得像绝症一样，压根只是你不想笑而已。”九井一如既往辛辣地戳穿真相。
我无视了他的吐槽，力求公平地说：“九井和别人交往也没关系，但请尽量别弄出小孩。就算意外发生，也最好先通知我再做处理。”
“薄野，你去脑科做过检查吗，”他一副忍无可忍的语气，“我没这个打算，多谢关心。”
我不想解释这并非关心，但也不想越界地打听他是否比起女孩更喜欢钱。用水杯压住数目刚好的餐费，我站起身，刺痛脸颊的寒风让我放弃了做出微笑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攻略开启
